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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嘉新

    嘉新购物中心里冷气打得很足,进店购物的顾客,无一例外地在进入商场前,多套了件衣服。

    当然,也有耐寒人士存在。众多防晒服中忽然冒出冒出一件蓝白橙条纹相间的短袖,反倒不是什么稀奇事,那些人的存在,能让顾客回忆起来,商场外面仍然炎热,现在的时节,仍处于夏天。

    而且还是伏天,今天已经七月十六号了。

    站在生鲜柜前,何墨在这儿待了好些时间。实际上只有短暂的五分钟,他前身微弯,手指着货架上成色相似的,被保鲜膜封装好的鱼肉,仔细挑选着。

    实在是不想再亲自动刀剖鱼了,索性买现成的。虽说质量不一定比菜市场现杀的新鲜,但商场里至少不会售卖变质过期食品。更何况嘉新是从何墨小时候起就存在的老牌超市。即使市场竞争激烈如现在,嘉新仍屹立不倒,甚至成为了四季镇的独特地标。就好比,去BJ不知道天安门,去南京不逛夫子庙。购物中心作为地标,说来好笑,但事实就是如此,现在的年轻人,懒得出门去逛花花世界,既然所有事,都能在一栋楼里解决,吃喝玩乐,那还出去做什么呢。

    此间乐,不思蜀。

    小时候何墨刀功还未练就纯熟,但并不影响他的厨艺。十岁出头,他便能简单做些家常菜填饱肚子,久而久之,烹饪对他来说已经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母亲不在家,常年在公司工作,他明白妈妈工作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撑起这个仅有两个人的家。所以晚上回到家,他总是看不见母亲,客厅里总是一片空荡。晚餐自己解决,做菜,花不了多久时间。

    母亲喜欢吃鱼,煎炒烹炸,只要是鱼肉,她都喜欢。妈妈不会撒她不喜欢吃鱼肉的谎,上演电视剧里那些好母亲舍身为孩子挑鱼肚子肉的桥段。眼睛是心灵之窗,它是会说话的。去饭馆,母亲必会点一道鱼,不论煎炒烹炸。

    因此小何墨就这么记住了母亲的喜好,并开始尝试把买来的鱼做得好吃些。

    煎炒烹炸现在他都会了,可惜母亲不在身边,她住在离城区较远的五环。

    这顿饭,何墨是做给自己的。

    十号那天给卞琳老师朋友家的小孩补课,没少费他的口舌。他甚至萌生出淡淡的悔意,早是如此,真该盯着被教育局查水表的风险收点前的。可惜了,无论是出于制度层面,还是出于情面,何墨都不会朝孩子的母亲伸手要钱。或许是看何墨教书实在困难,在上完第一节课后,女主人对何墨说,辛苦老师您了,要不然就不补习半个月了,我看老师您也够为难的。

    改成一星期,老师,你看这样行吗?

    何墨毕竟是客人,便同意了女主人的好心提议。第一节课其实他没怎么教,而是拿出套试卷探了探孩子的底。结果出乎何墨意料——古诗默写错字连篇,就连他认为稍微可以得点分的阅读理解,错得也叫一个惨不忍睹。他对了眼答案,又眯起眼,仔细读了一遍题。按理来说,阅读理解,不应该一分不得。就像做选择题,应该不会有人点子背到避开所有正确答案。可能这孩子今天幸运值没被幸运女神点满,错一题是巧合,两题三题连着出错,那就是能力的问题了。

    改完孩子的卷子后,他放下手中的红笔。他的手微微颤抖,这长路漫漫,任务艰巨,一时间拿不出有效的解决方法。补好这孩子的基础,不是半个月就能解决的,一年两年或许也不够。

    他没有着急。对高中生,他还能动怒发火,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个孩子,十岁出头的孩子。

    他与小孩简单聊了聊,接着就结束了今天的课程。

    他客套着接过了女主人递过来的热茶,然后就听见了课程减半的请求。

    同时何墨发现,之前还在沙发上坐着的卞琳老师已经离开了。原来,她只是来打个照面,预知后续如何,且看他们自己。

    于是十六号这天,为期一周的课程,终于圆满画上尾声。

    这六天里,何墨感觉自己的身体虽然不在教室,在格小区的十三层待着。他的心灵,他的灵魂,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早就和平日上课时别无二致了。只不过教的内容是小升初。他看这孩子对文言文还算感兴趣,按着课本上的注释给小孩通了遍第一单元的古文。陈太丘,谢太傅,世说新语里两则小故事孩子听得津津有味,何墨讲着讲着也逐渐有了信心。世界上凡是都不绝对,没有绝对的天才,也没有绝对的傻子。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平白无故教了六天书,何墨疲惫不堪。他本想借着这几天好好休息的,趁着夏天还没结束,趁旧学期的尾巴还没匆匆溜走。

    再过一个多月,他就要成为高一六班的班主任了。

    这顿饭做给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有些吃不消,早晨起来也满是疲惫。微垂眼眸,冷风吹得何墨精神萎靡,口腔上颚传来恼人的干涩。他将嘴闭紧了些,往喉咙里送两口唾液,兴致恹恹地拿起冷冻柜里一盒鱼肉,转身推着购物车走到离冷冻柜仅有五步之遥的蔬菜贩卖区。

    诺凌是跟他一块儿来的。对方单独取了个购物车,说是要买些吃的,但不是果蔬。现在两人都在嘉新,只不过一个在挑选蔬菜,一个不知道跑到何方,挑着排练期间用来应付了事的速食食品。

    听说今晚何墨掌勺,身为朋友的诺凌当然毫不客气,他说他想吃何墨做的芹菜炒肉,上次何墨从花朝回来,做出来的菜明晃晃摆在诺凌眼前,他却没能吃到,一直觉得遗憾,现在机会来了,诺凌的意思是,他要借机狠狠捞一笔。

    再加上那天夜里诺凌是吃过晚饭才回家的,即使何墨做了两人份,诺凌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腹中再没有多余的空间腾给何老师做的菜。而今天,就是机会。

    夏天,各类绿叶菜脱销很快。像青菜,芹菜,上海青,诸如此类的,根茎部含有大量水分与纤维,吃起来口感脆生。假如运气好,挑选出的芹菜摸起来水润,今晚的炒芹菜说不定会比购物车里即将被清炖的鱼块好吃。一段水润鲜美的芹菜,放在口中细细咀嚼,甘甜的汁水旋即绽放于口腔。何墨挑了一捆芹菜,看那菜成色尚可,心想着,还得感谢诺凌。

    要不是他提议要吃芹菜炒肉,何墨还真没想到,夏天吃炒菜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接着何墨又自行挑了些其他种类的蔬菜,总共总花了他八十多元。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不用往超市跑了。他看着柜台旁的服务员手法娴熟地为蔬菜称重,再将条形码贴到塑料袋上,结账待会儿走收银台就好。谢过服务员,何墨抬头朝对面货架的尽头眯眼望去,他记得售卖速食食品的货架与生鲜区正好相对,他看见了不远处架子上摆放的速溶咖啡,咖啡里有植脂末,对血管不好...

    他掏出手机,再次抬头望了眼对面的货架,接着便低下头,单手握住手机,仅凭拇指驱动,在输入法上按出一句话,“我这边好了,待会儿你挑好,来买生鲜这边,就不去单独找你了。”

    等了两分钟没有回信,何墨以为诺凌可能不方便回复,便拿起手机,双肘撑在购物车的横杆上,这会儿时间可以补补小说,看看最近网文圈又有什么新变化。

    几年没写新作品了?长篇小说何墨早就不再写,他绝没那精力。中短篇,近两年,也就寥寥几篇。网站主页,红白相间的光从屏幕中发射出来,投影到何墨幽深的黑眸子里。写作近些年对他而言逐渐变得困难,笔力还在,从海绵里挤出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他甚至怀疑自己买了块劣质海绵。实际情况是,海绵没问题,犯错的仍然是这个世界。

    一分钟后何墨的手机突然传来震动,屏幕最上方多出一个弹窗——诺凌终于回复了他的消息。

    不急不慢地,何墨拇指上移,轻轻点进消息界面,诺凌说他马上就来,现在正往何墨所在的方向赶。

    与此同时,他察觉到脑后有动静。有车轮转动,在他身后轱辘作响。

    何墨小幅度扭过头,利用余光向身后一瞥。他见一人,将前半身的重量压在横杆上,脚下一蹬一蹬,像是在玩另类的碰碰车,动作熟练,显尽悠闲。

    他又瞄到了那人具有标志性的白色头发,便完全确定,站在,不,将购物车当玩具的那个人,就是诺凌了。

    是他没错了,没想到这次购物他逛得挺舒心。

    和何墨满是食材的购物车不同,诺凌的篮子里,已经成了垃圾食品的天堂。

    不止速食,他甚至还去卖零食的地方转了一圈,光是薯片就买了不下于三包。

    诺凌满脸坦然地走过来了。他找好中心,双脚平稳落地。平时练习锻炼出的平衡力,此刻就派上了用场。

    他对何墨说,来了,什么时候走?

    何墨目光下移,扫了眼对方篮子里说不全名字的泡面,接着开口问道,“新话剧大概要练到什么时候?”

    “今年年底...”诺凌一阵错愕,下意识回应了何墨的话,紧接着眉头皱起,说,“怎么了吗,我记得之前和你说过。”

    “可能也没说,记不太清了,”他随后补充道。

    “嗯?芹菜炒肉需要这么多菜吗?”诺凌才注意到,对方不止买了晚饭所需的食材,还额外买了许多。鱼肉是何墨自己吃的,其他的估计是为以后做准备,“这是不打算出去吃了,是吗?”

    ”外面的菜再怎么吃也不如自己做的好,同样的,泡面也不能当饭吃。“

    “这些,够你吃多久?”说着,何墨指了指诺凌的购物车。

    “问我我也不清楚,少说也有三个月。”

    “三个月,确定没少算日子吗?”说着何墨低眉扫了眼对方购物车里的花花绿绿,“冰箱里的雪糕还没吃完,不过也快了,我记得你当时说那些雪糕能撑两个月的。”

    “我说的没错啊,你看现在都几号了,”诺凌伸手比出剪刀手,但这手势现在不代表胜利,也不代表喜悦,而是二,数字二,“五月底买的,现在已经多少号了,让我看看...”

    “你看,七月十六。”

    七月十六,何墨又一次想起,他到这儿,是来买菜的。如今东西已经备齐,就差结账付款往家走了。

    他盯着数字,嘴唇翕动着,依靠气流发出轻微的念叨声,复盘着今天的日期。

    一星期,从十号到现在,那是他失去的宝贵的一周假期。

    何墨略显烦躁地皱起眉,说,“你这样吃真的不怕把身体搞垮吗?”

    “这就用不着你关心了,身体总是要垮的也不急这一会儿,”诺凌讪笑着说,“更何况还有比现在更差的时候,我这个状态还是好的。”说着,他将声音压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好了,你也别生气,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让我多关照自己对吗?那借此机会,同样的祝福送给你。”

    何墨感觉自己被诺凌的话噎住了,他张口,哑着嗓子,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话接下去。

    他想了想,随后说,“我没生气,你别误会。”

    “那就好,不过你刚才那表情让我想起来一个人,”诺凌的手肘不再撑着购物车,而是改为双手齐握横杆,在此之前抬手理好欲从肩上滑落的宽大防晒服,嘴角微抽笑道,“有点像我妈,有一瞬间真的想到了。”

    “是吗?”何墨握紧横杆,微扬眉梢,呵呵笑了一声,“那我就替阿姨好好说道说道你,她以前看到你吃这些是怎么说你的?”

    “模仿还是我在行啊,你别抢我活儿干。”

    “还有就是,如果哪天你真的见到她了,要是问起来,记得把我的近况说好一点。”

    “...也不想让她担心,今年年底说不定能回去,我去年就没回家。”

    诺凌目光一沉,眼神稍有落寞,再次抬起头时,眼眸中重新点染上光亮。

    他眼中其实一直有光,方才还在幽幽地闪动着,说话时他将脑袋垂了下来,不甚在意地飘移着视线,落在他买的这堆花花绿绿。

    家里部分亲戚,对诺凌选择的职业仍抱有偏见。高二选专业,教学楼的走廊里,诺凌经常被一遍遍地喊出来,被家长或是老师,偶尔还会遭受一两缕包含担忧的目光,教室里的何墨又在关心他的情况了。

    但诺凌每次都像没事儿人般走回教室,对何墨说,没什么,家长找老师说点事。

    他家里有多少人反对诺凌学表演何墨不清楚,他走的这条路有多艰难,几年观察下来,何墨也看得模糊。

    何墨没有犹豫,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诺凌的左肩。

    “行了,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他轻声说。

    在你面前,还站着个家庭不完整的人呢。何墨没有说,再说下去,回家后晚饭的氛围必将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你的薯片能分我一包吗?看久了反倒想吃了,有点馋。”

    “拿,都可以拿,反正我是不会说你的。”

    “还去其他地方逛逛吗?来都来了,”诺凌恢复了先前的神采,扭头看了眼背后的生鲜柜,又将脑袋侧到别处,凝视向远处某个货架,“现在几点了?”

    “五点半,怎么都可以。”

    “那就再待会儿吧,反正时间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