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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十四皇子大敛后的初祭,和七七四十九日里的逢七大祭、出殡等等典仪复杂,时间冗长。

    不过祭礼虽然无趣又劳累,祭礼作为主祭的佑王元邕却和作为陪祭的慎王元旭倒是让人觉得颇有些意思。他们一个是十四皇子的同胞亲兄,一个是十四皇子养母的亲子,按理说前者血缘更亲,后者关系更紧密。两人就在这暗暗较着劲。看起来是为十四弟的薨逝沉痛不已,实际上无非争着在皇帝面前讨好卖乖。

    要说私底下,最不满这场丧礼应是老五佑王元邕。论身份,他才是嫡长子,比同母弟元稷更长,比元旭更尊贵。但偏偏他要为元稷主持“太子之丧”。

    元稷,元稷。有托付江山社稷之意,可见皇帝对这个十四子有多重视。

    这些兄弟姊妹、满朝文武,哪个不在看元邕的笑话。

    皇室无亲情。闲隙时,老七元思对汝音道。

    他们两人躲在廊下看着对面与大臣寒暄的几位皇子,心底不约而同地想。

    皇帝年迈,早已过知天命之年。底下这些成年的皇子,哪个不是虎视眈眈。私底下早就结了盟,分了派系。汝音不大了解这些人私底下的作为,也不许元思去掺合。朝廷大事、宫闱内事,两人独善其身,冷眼旁观。眉目之间的冷淡疏离,竟不像是皇室中人。

    这也是为什么元稷薨逝,他们二人都没什么知觉。

    打小,元思和汝音就没有怎么和这些兄弟姊妹有过来往。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们的母妃早亡,娘不在爹不疼的,能在这皇室平平安安地长大,已然是不已。

    小时自然也受过许多欺负。特别是元思,身子一直有些文弱,没有习过武的几个哥哥看起来身体强健。大病没有,小病缠身。加上二人守拙,文质平庸,毫不张扬突出,便逐渐泯于皇室众人间了。若唯一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便是元思和汝音亲娘遗传的美貌,让两个孩子的相貌可说的是皇室难见的纯洁无暇、清逸出尘了。

    而几个公主间,汝音唯与性子直爽的三公主文鸳交好。元思也唯与十一弟赵元帱走得近些。这亦都是因为元思汝音已逝的母妃与文鸳元帱的母妃舒妃私交过密,两个孤儿从小多受舒妃照料的缘故。

    午膳是在宫中用的,一桌素食,三公主吃的颇是厌弃。眉眼在说,嘴上却不可胡言乱语。汝音抿嘴想笑,亦是憋住了。

    到得傍晚,与父兄在外殿已行完丧礼的愈之,进主殿来接汝音归家。元思趁机将愈之拉到一旁小声耳语了几句,汝音远远见着愈之的脸色白了一白,又红了一红,只顾垂着脑袋点头了。

    等二人上了马车,汝音方问:“七哥同你说什么了?”

    愈之扯了扯嘴角,有些淡淡的苦涩,道:“没什么,别瞎想。”

    汝音知他不愿意多说,便也不追问。两人私下相处倒没什么话,各自一边坐着。汝音盼着早些回府,瞧瞧那人醒了没有。愈之盘桓着要说些什么,又盼着她能说些什么,竟也许久无话。

    从去年春天成婚至今,已快一年了。两个人一月不过同住两三回,私底下说话也少。按理说,愈之爱笔墨纸砚,汝音亦通诗文。两人应如诗书上所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或是“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

    但真个全无体会。

    在外间,倒也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过,汝音大多时候竟习惯愈之不在。他若不在,一人自在。他若在时,两人总要寻些由头来搭话,倒又经常说不到一块去。

    汝音以为,大多数夫妻皆是如此。似三公主和三驸马这般如胶似漆的终究是异数。世间又有几对夫妻能这般呢。

    “你今日仍是回公主府?”愈之问。

    汝音答:“嗯。我竟忘了问你,兰舟娘子的身子可好些?身孕有事无事?”

    愈之见她语气平静,无甚高兴也无甚不高兴。摸不准她的心情,便道:“还好。她身子弱,大夫说需要静养调理。”

    “既如此,等天气暖和些,那时我们也该正式从府里迁出来了。你便接她到公主府住吧。”

    汝音是嫁入宋家的。约好住满一年,尽尽儿媳之责,公主驸马就要别府另居,住的便是皇帝赐的公主府。

    愈之不喜欢她在自己面前提及兰舟时那副温柔平和的样子,若是她生一些气,他也许心里还好过些。便岔开话头问她道:“你为何今晚一定要回公主府?”

    汝音抿了抿嘴,“等会你自然就知道了。不然,我们回公主府一趟后,还是回宋宅住吧。”

    她这么说自然是考虑愈之的脸面,免得叫外人觉得是她赌气跑了回去似的。

    愈之看着她温和的面色一时出神。成婚近一年,他竟还是有些看不透这个妻子。

    皇室那种地方是吃人的。皇帝膝下的几个公主皇子,总有些这样那样的癖好。譬如他所知的三公主胸无点墨,四公主挑剔傲慢,六公主一身娇脾气,七公主神经兮兮,唯独五公主看起来温和从容、单纯无暇。他养了个外室,又日日宿在妾室处,她亦从不生气。就连大嫂虽看起来贤惠大度,也是不准许小妾怀孕生子的。她竟对自己有孕的外室一而再、再而三关心。

    竟实在叫他捉摸不透。

    愈之跟随她回了公主府,才知她为何一定要回来一趟。

    被汝音救回来的男子安置在一间小院内。屋子虽偏僻,环境倒清幽。是待客之处。

    汝音站在门外张望了一眼,没有进去。看见影影绰绰的榻上似乎躺着个人影。

    司徒丰道:“公主就不用进去看了,这人死不了,已经被救回来了。”

    汝音一面伸着脖子一面说,“我不进去。那个,玉簪,你进去告诉他一声,叫他好好养病。”

    司徒丰看着跟来的驸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公主是怎么想的,竟把驸马也带了过来。便连忙走上去道:“驸马,公主善心从大街上救了一个快死的人。这人现在算是我们被救下来了。”

    愈之凝眉:“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年轻人,像是被人伤了丢在路边的。”

    “噢?可是有什么仇家。”

    “这臣不知。不过公主既然带回来了,自然有她的道理。也许是被人抢劫了呢?也说不准。”他大胆猜测道。

    愈之倒并不十分关心这个。他看着等在门口的汝音,直到玉簪出来这才露出了笑脸。转回身笑盈盈向自己走过来。

    以前救一只猫一只狗时,她也是这般高兴。像纯洁的茉莉花一样,娇柔又可爱,没有任何攻击性。

    他心底忽然掀起柔软的涟漪。心知她特带他过来,便是不打算瞒着他,也没什么可瞒的。

    “我们走吧。”汝音道。

    “好。”他道,伸手牵住汝音的手。那柔嫩的小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丝毫温度。他握在大手中,觉得心像浮萍一样飘着,时定时不定。

    两年前,愈之与汝音刚刚定下婚约时。他曾央大哥带她去过三公主大闺女的百日宴,他便扮作了大哥的小厮混了进去。

    小时候曾有幸见过汝音一次,不过那时她才八九岁,早已记忆模糊。略长大一些,他竟不知她究竟长什么模样。只在旁人嘴里听说,五公主性情柔顺谦和,不娇不躁,生得像仙女一样冰肌玉骨、不染纤尘。只是资质平庸些,不似三公主四公主那般琴棋书画总有些拿得出手的。

    他素喜诗文,自然也希望未来的妻子能与他赌书泼茶、诗歌唱和。所以不免有些失落。

    那百日宴上,他远远站在外围,也未能看见里面坐着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幸而他到花园里散步时,偶然遇见有两名女子散步而至。

    他本无心留意,却听见两人说话。

    其中一名女子着鹅黄衣裙,略年长两岁,眉目清朗、顾盼神飞。乃是定国公家的嫡长孙女梁思意。她道:“你那快成婚的未来夫婿,你可见过?”

    另一名着淡紫罗裙,略年幼些。皎皎明月般的一张小脸,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尤其是一双眼睛,温柔里带着几分灵动。她道:“只幼时见过一次,那时只觉得他竟像个应科举的读书人,斯文守礼得很。一点儿也不像其他王孙公子,嬉笑打闹、傲慢无礼。”

    鹅黄衣裙的女子取笑她:“你这个未来夫婿,宋相家的二公子,可是才名在外,颇得赞赏的。如今相貌亦生得很是不错,眉清目秀,英俊潇洒。这京都可有许多女孩倾慕呢。”

    “相貌又有什么重要?只要他是中等长相,不要过分粗鄙丑陋便够啦。”

    “那你就一定也不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见过他父亲和兄长。宋相虽然不够言笑,却是忠义直言的性子。宋家大哥仪表堂堂,心胸疏朗。料想这个二公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话虽这么说,婚姻嫁娶又是另一回事。才情再好,相貌再佳的人,成了婚,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天地。他若对你不好,你该如何?”

    “我是个公主,他应该不敢对我不好。”

    “你虽是个公主,却是个无所依仗、不受宠爱的公主。”

    女孩儿讪笑,“我待他温柔体贴,不与他吵架。他总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吧?我只求安安稳稳、相敬如宾,并不求如胶似漆、相爱相亲。”

    “他若有许多妾室外室呢?你也不生气?”

    女孩儿摇头,“他从未有好色之名,又有好父兄提点管束。至于家中有几个妾室,实属正常。谁家王孙没有几个姬妾。”

    梁思意笑,“你这十四岁的小女娃,思想倒是老成。”

    而后梁思意因夫君寻她而先行离开,五公主慢慢走了一段又折步回来,看着侍立一旁,抱着一摞食盒的宋愈之。

    她歪着头,好奇地问:“你是哪府的公子?”

    宋愈之微微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公主怎知?”

    “你长得面白肤净,眉目清秀,手也纤细干净。何况哪有小厮留着你这样一头黑发,分明细心打理过。”

    宋愈之心中一顿,嘴边亦控制不住笑意,“五公主慧眼。”

    “方才我与李夫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不曾,我不敢。”

    “听见了也无妨。不过倒是你,装作小厮打扮站在这里,若被人揭穿了,定会说你举止轻佻。还不快去换身正经衣裳。”

    她说罢,转身就走,并没有要与他多做攀谈的意思。

    宋愈之看着她背影,踏着春天满地的桃花,衣衫如雾,行动轻盈,真像那繁盛的花树堆出来的仙子,立即就要趁风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