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章 自首
知县相召，龙昊不敢不快点去。
待到了县衙大堂，只见王家管家武举仁正跪在堂下，身形微颤。瞧那样子，应该是已经用过棒（刑）了。
原来县衙自有制度：国朝之初，定为每逢三、六、九日为放告日。后来减少了，现为每逢二、八放告。即，只有每月的逢二逢八的日子，才会接受民间的讼状，其他时间原则上是不受理的。并不是电视剧里那样，谁来门口喊两嗓子“冤枉啊”，堂堂的知县老爷就得屁颠屁颠地出来审案，跟没正事儿干了一样的。
相反，很多地方官甚至就不喜理刑——亲民之官嘛，最高境界就是政简刑清，争取无讼，那才是羲黄之世，太平家园呐。即便做不到，也应当尽力息讼。一般小问题都直接下放乡、里、坊、厢和宗族，自行调解了，与官府无关。
即便静海的新任知县杨老爷近来对刑狱颇感兴趣，但他却又是个极讲制度、爱摆官威的人。
今天是五月十五、不放告。敢给知县老爷加班是吧？好，先打了再说，着实打！
等刚用完了刑，龙昊也正好赶到了。
知县一瞥是他，便不喜道：“你这刁滑皂吏，命你等前去王家吊唁，怎么反带出官司来了！”
龙昊一脸懵逼，却听汤师爷解释道：“此人前来自首，说是王心坚之死，乃是由他所为。因你昨日方去过他家，县尊便命你过来一同答话。”又对武举仁道：“堂下疑犯，你是如何害死你家主人，还不从实细细招来。”
武举仁便招认道，他在王家近二十年，早先极受王心坚的信任，既是宅院管家，又兼着几家药铺的管事，堪称王府小太师啊。
“但后来姑爷逐渐受宠，分润了小人的权柄......和油水。小人虽气不过，但也没奈何。可谁知老爷突然惹上那样的祸事......
小人想到姑爷小姐尚未成亲，便利欲熏心，想着若老爷死了，婚事就无人主持，说不定就有我的可乘之机。因此才猪油蒙心，害死了我家老爷。”
师爷大声道：“你是如何做得？”
“小人久在药行，粗通医理。知道我家老爷的病症若以猛药攻之，便大有可虞。因此我在熬药时，便偷偷把半钱人参加到了三两，料老爷的身子受不得狠补，结果果然不差，当晚便害了老爷性命。”
知县又接口问细节道：“你熬药之时，可还有旁人？”
武管家答：“无人。”
“那你熬药时可曾离开？可有他人来过。”
“小人那晚许是吃坏了东西，确曾离开过几回。但同一院里就有厕所，而院子门又是锁上了的，钥匙只有我和姑爷才有，旁人没机会进来。”
“那姑爷当晚在做什么？”
“据小人后来问得，姑爷当晚在房中盘账，有守门的下人作证。那个......老爷，在下已然认罪了。”
“啰嗦！”杨知县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好个恶仆！身为家奴，竟然敢谋害主人，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武举仁咬了咬牙，旋即很光棍地回答：“知道，小人愿意领罪。”
旁边龙昊闻言也是一凛，按大宁朝这封建法律，主人即便无故杀仆，也只是杖二十的事。但仆若杀主，那可就不论原因，都是案板上的坐臀肉——死腚了。
龙昊有些同情地看了眼地上的武管家，心想钥匙还没还呢，是不是不用还了？
回过头来却见杨知县正恨恨地看着他。
龙昊便忙眼观鼻、鼻观心，一脸乖巧。
杨知县又问：“又何故今日才来自首？”
武管家答道：“小人自杀了人后便日夜惶惑。昨日差役上门，小人以为事发，更为惊恐。又念及老爷昔日的恩情，深恨一之念差，铸成大错。因此便不敢再等，只求能以一条性命抵罪罢了。”
杨知县不说话。他才情高、人又帅，所以自负地很。虽然早就预感王家这事儿不简单，但是吧，突然嫌疑人就出来自首了。供词又严丝合缝，似乎就这么结案了，又让他很没有体验感。也因此而对龙昊十方不满，办事不力的虫豸！
而旁边师爷是在他肚子里买了房的，便提醒道：“虽如此说，也只是一面之词。”
杨知县点点头，他也正想着此节。沉吟片刻后便开口道：“龙......”
然而话未说完堂下便又闪出一人，粗壮身子，凶恶面孔，也是穿着一身红边黑衣，帽插红翎。乃是静海县捕快班的另一位班头，董超霸是也。因为静海县人多事繁，捕快也多，所以有莫、董两个捕头。
他出班禀道：“禀县尊，那王心坚生前最是奸狡无比，十分难缠。这管家虽然招认，但恐怕其中还有隐情。小人久在本县，对王家的事有过一些耳闻，愿意为县尊效劳，前去查访此事。”
在场众人都懂，正常情况下，王家自然是狗都不理的铁公鸡。但既然有了官司嘛.......铁也能卖钱不是。此时上门，大有油水。
这董超霸的名号，龙昊也有耳闻，一听就是两个，呃不，是一个狠人。他师傅莫俞王仗着资历老倒不怵他，但也让龙昊别去招惹。而龙昊虽然有金莲的请托，但眼下并无头绪，便也不欲非赶着掺和，反而乐见旁人继续推动解谜。所以对董超霸递过来的警告眼神权当没看见。
但杨知县却十分不喜，沉声斥责道：“滚下去！”
董超霸吃了一吓，缩了缩脖子便也只好讪讪地退下了。
然后知县仍对龙昊说道：“莫俞王告假，此番仍由你去查问清楚回报。”对他来说也一样的，谁查不是查呢。但他最讨厌下面的吏役主动伸手要权，更别提“久在本县”这种话，更是刺耳。
又迅速签了票牌，递给典史屠青云。
屠青云接过，交与龙昊道：“你可自选人手，并仵作一同前往。记住——需得尸、伤、病、物、踪，五事齐备。另有凡是县尊方才所问到的，务须一件一件严加查明。”
所谓“尸”，即尸体；“伤”指经尸检后发现的致命伤痕；“病”指经尸检后发现的致死病因；“物”就是物证，尤其是凶器；“踪”是说足以证明行凶情节的证人证言等。这五大要求，乃是出自大名鼎鼎的宋慈的《洗冤集录》。是自宋朝后，古代法律处理人命案件的五大要求。
龙昊躬身接过票牌，对这派遣无可无不可，既然点名让去那就去呗。
知县道：“此番不设比限，你可详查。若查实了，便速来回报就是。”
龙昊应了声“是”，随后众人俱各散去。
然而还没走出县衙，龙昊又被董超霸给追上叫住了。
龙昊叫了声：“董大爷。”
那董超霸背着双手走近龙昊，阴恻恻地说道：“昊哥儿讨得好差事。”
龙昊无语，又不是他一定要来的：“县尊委派，我等岂敢不从。”是知县非要让他去的。
董超霸却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你只知道县尊派你去，却不知道为何派你。想必你这番去了，是一定能立个大功的了哼哼。”说完就将眉毛轻轻一挑，仿佛在对龙昊说“你快问我、你快问我呀。”
龙昊十分欣喜，应了声：“那就借董爷吉言了。”说完便转身欲走。
董超霸被憋个半死，无奈叫住他：“小子站住！”四下张望了一番后又道：“过来！”
龙昊寻思着光天化日的，总不会强人所难吧？便跟着走到一处背人的墙角。
董十分神秘地问：“武管家的事，你怎么看？”
龙皱紧了紧眉头：“这......我才当了几天的差，哪里懂得？难道董爷有什么指教？”
他累觉不爱，跟这群虫豸共事真特么麻烦！既然知县一力要自己查案，一定得露个大脸，早点跳出坑去。
待到了县衙大堂，只见王家管家武举仁正跪在堂下，身形微颤。瞧那样子，应该是已经用过棒（刑）了。
原来县衙自有制度：国朝之初，定为每逢三、六、九日为放告日。后来减少了，现为每逢二、八放告。即，只有每月的逢二逢八的日子，才会接受民间的讼状，其他时间原则上是不受理的。并不是电视剧里那样，谁来门口喊两嗓子“冤枉啊”，堂堂的知县老爷就得屁颠屁颠地出来审案，跟没正事儿干了一样的。
相反，很多地方官甚至就不喜理刑——亲民之官嘛，最高境界就是政简刑清，争取无讼，那才是羲黄之世，太平家园呐。即便做不到，也应当尽力息讼。一般小问题都直接下放乡、里、坊、厢和宗族，自行调解了，与官府无关。
即便静海的新任知县杨老爷近来对刑狱颇感兴趣，但他却又是个极讲制度、爱摆官威的人。
今天是五月十五、不放告。敢给知县老爷加班是吧？好，先打了再说，着实打！
等刚用完了刑，龙昊也正好赶到了。
知县一瞥是他，便不喜道：“你这刁滑皂吏，命你等前去王家吊唁，怎么反带出官司来了！”
龙昊一脸懵逼，却听汤师爷解释道：“此人前来自首，说是王心坚之死，乃是由他所为。因你昨日方去过他家，县尊便命你过来一同答话。”又对武举仁道：“堂下疑犯，你是如何害死你家主人，还不从实细细招来。”
武举仁便招认道，他在王家近二十年，早先极受王心坚的信任，既是宅院管家，又兼着几家药铺的管事，堪称王府小太师啊。
“但后来姑爷逐渐受宠，分润了小人的权柄......和油水。小人虽气不过，但也没奈何。可谁知老爷突然惹上那样的祸事......
小人想到姑爷小姐尚未成亲，便利欲熏心，想着若老爷死了，婚事就无人主持，说不定就有我的可乘之机。因此才猪油蒙心，害死了我家老爷。”
师爷大声道：“你是如何做得？”
“小人久在药行，粗通医理。知道我家老爷的病症若以猛药攻之，便大有可虞。因此我在熬药时，便偷偷把半钱人参加到了三两，料老爷的身子受不得狠补，结果果然不差，当晚便害了老爷性命。”
知县又接口问细节道：“你熬药之时，可还有旁人？”
武管家答：“无人。”
“那你熬药时可曾离开？可有他人来过。”
“小人那晚许是吃坏了东西，确曾离开过几回。但同一院里就有厕所，而院子门又是锁上了的，钥匙只有我和姑爷才有，旁人没机会进来。”
“那姑爷当晚在做什么？”
“据小人后来问得，姑爷当晚在房中盘账，有守门的下人作证。那个......老爷，在下已然认罪了。”
“啰嗦！”杨知县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好个恶仆！身为家奴，竟然敢谋害主人，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武举仁咬了咬牙，旋即很光棍地回答：“知道，小人愿意领罪。”
旁边龙昊闻言也是一凛，按大宁朝这封建法律，主人即便无故杀仆，也只是杖二十的事。但仆若杀主，那可就不论原因，都是案板上的坐臀肉——死腚了。
龙昊有些同情地看了眼地上的武管家，心想钥匙还没还呢，是不是不用还了？
回过头来却见杨知县正恨恨地看着他。
龙昊便忙眼观鼻、鼻观心，一脸乖巧。
杨知县又问：“又何故今日才来自首？”
武管家答道：“小人自杀了人后便日夜惶惑。昨日差役上门，小人以为事发，更为惊恐。又念及老爷昔日的恩情，深恨一之念差，铸成大错。因此便不敢再等，只求能以一条性命抵罪罢了。”
杨知县不说话。他才情高、人又帅，所以自负地很。虽然早就预感王家这事儿不简单，但是吧，突然嫌疑人就出来自首了。供词又严丝合缝，似乎就这么结案了，又让他很没有体验感。也因此而对龙昊十方不满，办事不力的虫豸！
而旁边师爷是在他肚子里买了房的，便提醒道：“虽如此说，也只是一面之词。”
杨知县点点头，他也正想着此节。沉吟片刻后便开口道：“龙......”
然而话未说完堂下便又闪出一人，粗壮身子，凶恶面孔，也是穿着一身红边黑衣，帽插红翎。乃是静海县捕快班的另一位班头，董超霸是也。因为静海县人多事繁，捕快也多，所以有莫、董两个捕头。
他出班禀道：“禀县尊，那王心坚生前最是奸狡无比，十分难缠。这管家虽然招认，但恐怕其中还有隐情。小人久在本县，对王家的事有过一些耳闻，愿意为县尊效劳，前去查访此事。”
在场众人都懂，正常情况下，王家自然是狗都不理的铁公鸡。但既然有了官司嘛.......铁也能卖钱不是。此时上门，大有油水。
这董超霸的名号，龙昊也有耳闻，一听就是两个，呃不，是一个狠人。他师傅莫俞王仗着资历老倒不怵他，但也让龙昊别去招惹。而龙昊虽然有金莲的请托，但眼下并无头绪，便也不欲非赶着掺和，反而乐见旁人继续推动解谜。所以对董超霸递过来的警告眼神权当没看见。
但杨知县却十分不喜，沉声斥责道：“滚下去！”
董超霸吃了一吓，缩了缩脖子便也只好讪讪地退下了。
然后知县仍对龙昊说道：“莫俞王告假，此番仍由你去查问清楚回报。”对他来说也一样的，谁查不是查呢。但他最讨厌下面的吏役主动伸手要权，更别提“久在本县”这种话，更是刺耳。
又迅速签了票牌，递给典史屠青云。
屠青云接过，交与龙昊道：“你可自选人手，并仵作一同前往。记住——需得尸、伤、病、物、踪，五事齐备。另有凡是县尊方才所问到的，务须一件一件严加查明。”
所谓“尸”，即尸体；“伤”指经尸检后发现的致命伤痕；“病”指经尸检后发现的致死病因；“物”就是物证，尤其是凶器；“踪”是说足以证明行凶情节的证人证言等。这五大要求，乃是出自大名鼎鼎的宋慈的《洗冤集录》。是自宋朝后，古代法律处理人命案件的五大要求。
龙昊躬身接过票牌，对这派遣无可无不可，既然点名让去那就去呗。
知县道：“此番不设比限，你可详查。若查实了，便速来回报就是。”
龙昊应了声“是”，随后众人俱各散去。
然而还没走出县衙，龙昊又被董超霸给追上叫住了。
龙昊叫了声：“董大爷。”
那董超霸背着双手走近龙昊，阴恻恻地说道：“昊哥儿讨得好差事。”
龙昊无语，又不是他一定要来的：“县尊委派，我等岂敢不从。”是知县非要让他去的。
董超霸却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你只知道县尊派你去，却不知道为何派你。想必你这番去了，是一定能立个大功的了哼哼。”说完就将眉毛轻轻一挑，仿佛在对龙昊说“你快问我、你快问我呀。”
龙昊十分欣喜，应了声：“那就借董爷吉言了。”说完便转身欲走。
董超霸被憋个半死，无奈叫住他：“小子站住！”四下张望了一番后又道：“过来！”
龙昊寻思着光天化日的，总不会强人所难吧？便跟着走到一处背人的墙角。
董十分神秘地问：“武管家的事，你怎么看？”
龙皱紧了紧眉头：“这......我才当了几天的差，哪里懂得？难道董爷有什么指教？”
他累觉不爱，跟这群虫豸共事真特么麻烦！既然知县一力要自己查案，一定得露个大脸，早点跳出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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