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地动仪

    且说五爷进之本屈身就在外间，恍惚中听得叫个锷字，不觉勾起怀府从前景象，自失了睡意，将要启身，又分明听到王锷字样，当下更是惊奇，却也顾得不许多，只推门进了内屋，要看个究竟，却见小姑娘正兀自喂她水喝，因想方才发声之人是她无二了，又趋近探看，见她脸色泛些红润，知暂是无虞，便要问她，小姑娘却瞪他一眼，手指搁在唇角做个`嘘＇式，低声道:“说糊话呐!“

    五爷也瞧她似睡非睡的，只暂压了疑问，要待退去，不妨才回身，又听到:“死…..贼秃……你……你恁的奸滑，把我哥哥诓了…..又要…..“五爷急回身看去，她却又不说了，因想:“贼秃……贼…..莫不是张曼茶那厮!“想到这，只要叫醒此人，小姑娘见他神色有异，急跑来扯住他，要他出去，只说:“大哥哥有甚问的，也要明儿，爹爹说的，她这是犯`疮热＇，可不能扰了她。“说着话，一面用毛巾汲些泉水，擦在她额头，一面又说:“大哥哥，你且先睡罢!“五爷无法，只得先自退出，待坐立了，自想到她口中秃贼字样，只愈想愈觉，定是指的张曼茶，因又想他前番害了自家七千子弟，心头满是恨他，直把个拳头也要攥折了。

    好容易捱到天光，五爷瞅着也没动静，急急的敲了门，须臾，小姑娘探出脑壳看他:“大哥哥恁的不让人睡，却这般早起!“说着，连打几声哈欠，五爷原是不忍扰她的，却耐不住心下狐疑，只说:“我昨儿听她胡诌个锷字，勾起了旧年的相识，这才忍不了要问她一回!“小姑娘回他:“夜里嘟囔好几回了，身上烫得厉害，才下得热睡了!“方说着，却里屋传来一声:“谁与我哥哥是旧年的相识?“二人听她醒了，便也就势进去，五爷趋到跟前，深做个揖道:“却打扰姑娘了!“溪儿要挣扎着起来，早被小姑娘抢过去按住:“大姐姐休要起身，你疮热才退，起不的!“五爷也旁边劝她，溪儿本就浑身无力，听他二人劝，也就不勉强，只说:“是你们救得我，却说甚打扰?是我打扰你们不是!“说这，不免一阵咳嗽，小姑娘与水她喝了，才又问:“这位大哥方说的，与谁是旧年的相识?“五爷回她:“昨儿听姑娘说个锷字，想起旧年的好友，久时不见，颇为惦念，此人姓王名锷，不知…..“一语未了，早被溪儿把话接住:“哪个王锷?使枪的?使弓的?“五爷听着些眉目，急回她道:“我这兄弟是又使枪，又使弓的!“溪儿又问:“却甚么样貌?“五爷回道:“我这兄弟，要说样貌，那端是赛潘安，过罗成，身量八尺上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眉是墨画，鬓自刀裁，蜂腰猿体，龙行虎步!“话言刚了，却见溪儿早扑簌簌流下许多泪来，五爷见她这般，又想她的遭遇，又在这个地头，早猜些端倪，慌问道:“我这兄弟?“溪儿只背过脸去，哽咽道:“我哥哥…..我哥哥叫…..叫人诓了……现也是生死未卜……“五爷听说，又急忙忙问她:“却又是谁诓的他?“溪儿此时，早泣不成声，小姑娘见五爷只是催问，忙拿眼瞪了他说:“她才好些的，你偏勾她伤心。“五爷只干着急，也不敢多问，良久才听她说:“是个秃头的贼汉……“五爷听是秃头，知果是曼茶，当下气得是钢牙错碎，小姑娘瞧他面目狰狞，生怕又扰了溪儿休息，只跑过来拽住他:“去、去、去、你们这些江湖人，只晓得打打杀杀!“说着，一径把五爷推到外间。

    却因这会子说许多话，倒叫溪儿乏了，只沉沉睡去，小姑娘瞧得仔细，忙把被衾盖好，才出到外间，见五爷耷拉着站着，一些迷惘，只嗔他:“你且叫人好不?她受这些伤!“五爷听了，也是无话可对。

    说到这，列位要问，这五爷又是怎的到得此地?原来前文说到，五爷方时藏身芦苇之中，恰逢这对父女攀崖采药，才幸被救起，后因伤势颇重，也就耽在此地，才伤好不多日，又遇了这事，可不叫个巧?

    便这般，休憩十数日，那溪儿伤势，方自见好，只是性子较之从前活脱泼辣去了许多，每日里也无甚话，总恹恹的，要不也是泪流不止，五爷瞧着，也无处慰她，只叹:“这天底下的事儿，总十之八九不叫人如意，我这好兄弟，生得好皮囊，尽多为他伤心的!却是无福消受!便佳聪小小年纪，心思似搁在老四那，却老四是个疯的，又失了踪迹，如何是好?我智哥呢，瞧着跟孔雀有些投契，现如今却也不晓得命在哪处!“因又想到薇薇，自叹:“自打见了她，我总每每念她，只她瞧我不曾有个正脸，仿佛心在惠宗哪，可教惠宗是有桐儿的，如何照拂得她来?“想到这些种种，免不了生一番嗟叹!

    又过些时日，溪儿瞧着伤势尽好了，自嚷着要去找寻大锷，五爷只是劝她:“我晓得你从海上一路随着他刀山火海，是患难的好交情，可你非不知，那头陀的厉害?“因又简略说了黄莲诸事，欲要阻她莽行。谁想溪儿听了，却做色回他:“天下事，脱不得个`义＇字，你们这些男儿，嘴上尽说些仗义行侠的话，真行起事来，却一般扭扭捏捏，是甚么英雄所为?“一番话语，说得铿锵有力，把个五爷唬得无地自容，只面惭而退。溪儿见此，也不理他，自去找老爹辞行，才出了屋，却见五爷横条银枪立身在外，说声:“好姑娘，我这便与你同去!“

    正说着，后面传来一声:“你们都莫急着去，且听我一言!“二人看去，却是老爹，那老爹指五爷说道:“李哥儿是经事的人，如何由着姑娘家性子，你们此去，慢说救人，怕是要连自家性命都一并丢了!“一番话又把五爷说垂了首，那溪儿听了，却心有不甘道:“难不成，为着自家性命，放着我哥哥便不去救了?“老爹叹口气道:“非是不救，是得从长计议!“说毕，引二人去个下处，打里面昏昏儿的，却小姑娘早在里边侯着，见他三人来了，雀跃说道:“方才巽位(注:巽指东南)的铜丸掉蟾蜍嘴里了，爹爹，可叫你说准了，出不得几天，东南方向怕要生塌震。“进溪二人听她说的，皆属莫名，因问老爹何故，老爹摆摆手，用`火镰＇(注:古代打火工具)起了烛火，指了指旁边一个物什，二人顺烛光看去，却是个酒樽样青铜器皿，径有七、八尺，上面微隆起，周遭还刻有篆籀之文及山、龟、鸟、兽图形，更奇处，尚有八只青铜蟾蜍张嘴围坐八方，二人见了，啧啧称奇，因问此为何物?未等老爹开口，小姑娘早应声道:“大哥哥，大姐姐可听好，这便是失传八百载的`地动仪＇是也!“又指此物，娓娓道来:“此物中有青铜`都柱＇，柱旁有八道，樽体外壁置八个龙头，按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个方位布列，龙头又与通道中的机关相连，各龙头嘴里皆衔铜丸，又有八个蟾蜍蹲在地上，个个昂头张嘴，承接铜丸，若有地方生地震，樽体随之动做，但触动机关，使发生地震方向的龙头张嘴吐丸，落到蟾蜍嘴中，因是称谓`地动仪＇乃后汉张衡所制。“二人听了，真仿佛听了天书，只惊得合不拢嘴，老爹看他二人神色，只呵呵笑道:“我等了十年，这回子总算要出得谷去，才说你二人，何必急去找人，且等他震开一线天，我等俱可穿过黄连山，便那些莲贼奈我何?“说毕，更放声大笑，却不意的笑出许多泪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