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降临（二）

    1994年的夏天特别热，那年夏天是小团子即将从幼儿院进入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夏天我姐去了S省参加警校同学会，姐夫去了省城参加党政干部研修班，我带着小团子打了地铺，住进爸妈家唯一装了窗式空调的主卧。

    那时我妈一反常态对我和小团子的态度极好，我都好奇我妈的突然转性，结果我妈给出的解释是我离开家越久我爸就越沉默，从早到晚我爸几乎没几句话，原先我在家时，我妈还三天二头向我爸数落我的种种不是，像个和同伴有了争执需要大人来调节的女生，等我出嫁了，我妈却发现再也找不到可以向我爸投诉的理由。结果我妈就说小午不在家，这个家越来越安静了。我开始信以为真，还嘲笑我妈把我赶出家门却还是得不到老爸的“独宠”。可谁知有天快半夜了，楼下传来我妈的哀求和哭声，我没做声，走下楼梯站在客厅门口，听出了二人的发生矛盾的原由。

    我爸年少在H市求学时有个邻家小妹，结果成了我爸的青梅竹马，可惜我爸去了朝鲜战场，青梅竹马却攀了高枝，这才有了我爸和我妈的故事。问题出在几个月前那女子来S市出差，找到当年的邻家大哥哥来解释当年的移情别恋的原因是被生活所迫。我爸也没说原谅或不原谅，只是说过去的事就翻篇了，毕竟当年的邻家小妹年少无知，过好眼下的生活才是重要的，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谁知我妈却怒火中烧，写信到“邻家小妹”的单位领导，状告那位在传媒学院当老师的“青梅竹马”道德败坏，当初攀附权贵现，如今被又插足别人家庭。这个罪名太大，导致那位“青梅竹马”的第三段婚姻就那么被硬生生毁了，我妈的“举报信”成了导致人家离婚的导火线。这下彻底惹怒了我爸，既然我妈把人家的婚姻拆了，我爸决定不原谅我妈，郑重提出离婚。

    我妈知道自己理亏，但是死活不同意离婚。她说就是因为当初那女子伤害了我爸，她才想着报复她。又说是因为太在乎我爸所以才写了那封信警告对方，并无破坏她婚姻的意思。我这时候才知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是我我也选择不原谅我妈。我妈放出狠话，如果我爸非要离婚，我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站在门口，早已是泪流满面。

    我爸在客厅门口看到了泣不成声的我，他沉默了很久对我妈说：“选择你和婚姻是我的错，但是你不该牵扯无辜的人，更不该做出那么恶意的举动，既然你坚持不放手，我可以不离婚，但并不表示原谅你，也不会对你再有半点温情……”。看到我爸那么决绝地表情，我为我爸心疼到说不出话，我很希望我爸能从这个让他窒息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可是我又有什么立场接受我妈为所谓的爱放弃生命？我知道这不是我爸第一次向我妈提出离婚，但应该是最后一次向婚姻妥协。

    我爸离婚的愿望还是无疾而终。身怀六甲的我看着父母的婚姻早已一败涂地，我爸对婚姻应该也是心如死灰，我无从开口安慰我爸，也没有任何立场评价父母的婚姻。我从父母失败的婚姻上看到了婚姻的破败不堪，以及留给当事人的伤痕累累。对自己的婚姻变得更加惶恐不安。

    倒是我爸却把所有的关注和温暖都给了我，我妈满眼的忿忿不平却依然对我爸有着愧疚和畏惧。

    那个夏天我挺着不算大的肚子带着快要上小学的小团子，坐着三轮车去影院或者是防空洞的录像厅去看电影，其实主要是去蹭冷气。当年最打动我的电影应该是李安的经典之作《饮食男女》，里面有句经典台词：“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还有一句“人生不能像做菜，把所有材料都准备好了才下锅”。

    那年我租了王家卫执导的武侠片《东邪西毒》录像带，带回家看了好几遍，纯粹是迷恋张国荣的阴柔，林青霞的妖娆，梁家辉的睿智，梁朝伟的酷炫，以及张曼玉的妩媚，刘嘉玲的迷人。对电影的喜欢真是缓解了不少父母婚姻带给我心理的阴霾。似乎成了一种习惯，每到内心不安或迷惑时，我能想到的就是看电影，在电影里寻找慰藉。

    那年夏天太热，房间里开着窗式空调吵得睡不着，不开空调又热得睡不着，于是我爸买来冰块自制空调房，房间的床边木盆里放着冰块，用电风扇把凉气吹散，我坐在一旁的竹席上拿把扇子给小团子扇着，她很快就睡着了，可我却辗转反侧，总是饿得发慌，可吃了东西没一会又全吐了。我爸就说我心太燥了，于是教我背《心经》，背着背着果然睡着了。那时候我爸也教小团子背一些《论语》和《大学》里的句子，我爸总说我语文基础不够好，让我和小团子一起熟读古代经典诗句，我就当做胎教，记得《大学》里有句“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欲知人者先自知，欲爱人者先自爱”。我解释给小团子说：“就是一个人要了解别人，首先要了解自己，并且自知才能知人，自爱才能爱人的意思”。小团子认真地对我说：“就是说小姨了解我，所以才爱我，我也了解小姨，所以也爱小姨”。我哈哈大笑直夸赞小团子聪明，然后我告诉她：“小姨除了爱小团子，还要了解肚子里的宝宝，然后好好爱那个宝宝”。

    那年9月1日开学时小团子成了小学生，我妈主动提出建议让我晚上回家吃饭，估计是避免单独和我爸单独相处的尴尬。我中午在单位食堂吃饭，晚上回家享受我爸制作的美食，晚上也时常住娘家，睡不着时我爸就坐在一旁给我背《心经》，或者《大学》《中庸》。不知道是不是老爸给了我足够的修炼，我肚子里的宝宝非常安定和乖巧，非常佛系。

    1994那年王石的万科险遭吞并大难不死，柳传志的联想集团也通过商业化运作逃过一劫却没走向辉煌。《阳光灿烂的日子》的男主夏雨，和出演《活着》的葛优由于在影坛上的不菲表演获国际大奖，一时名声大噪。唐朝乐队的摇滚音乐也昙花一现。可是这些都没影响到我肚子里的宝宝姗姗来迟。

    转眼就到了12月，宝宝超过预产期20多天，可就是没有降临的迹象，我的体重骤然增加，无论是走路，站立，坐下，平躺都很艰难，有一天天亮时似乎梦见了一个女娃，坐在水边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诗经》里的句子：“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醒过来还在疑惑梦见的是何人，肚子里的宝宝款款而来。

    宝宝分娩的时候有点小惊险，被连着胎盘的脐带缠在脖子上绕了3圈，好在我爸提前就联系好了刚从日本进修回来的妇产专家张岚主任，果然水平了得，很快就判断出胎儿被脐带缠绕脖子，最厉害的是她借助手指及手掌的力量将胎儿逆时针旋转引出产道，她笑着对我说：“是个非常健康的女宝，果然在母体里呆足了日子，脸上都没有皱纹，头发又黑又长，把耳朵都遮住了，生下来一会就睁开眼睛了，这娃像是紫霞仙子，太可爱了”。

    被我们单位领导请来“关照”我分娩的院长副院长，看到我的宝宝有惊无险安全分娩，也是一阵由衷地赞叹，说张岚主任的神仙之手果然名不虚传。话音刚落，才出生的宝宝就很配合地睁开眼展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小宝宝的笑容感染到笑了起来，一旁的小护士激动地说：“很少看到有一生下来就笑的那么灿烂的新生儿，真是个天使宝宝诶”。

    我想起我爸曾说的话，心里无比确定小天使来到了我身边。我的人生重新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