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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临

    他慢慢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蚊帐,空气之中夹杂着淡淡的檀香。

    脑海昏昏沉沉,浮现出许多各种各样如断章般的画面,似是现实与梦境交替轮换。

    有高耸林立的大厦,马路上川流不息来来往往的车辆,大街上熙熙攘攘忙碌不停的人群……

    一道刺目的焰火在夜空中绽放,巨大的黑影飞扑而来,他拔腿就跑,后背传来刮骨抽髓的剧痛。

    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在他眼前无声地呼喊,白色大褂的人影来来去去,他的视线逐渐拉远,飞出屋顶飘上晴空,阳光如同没有温度。

    他的视线还在后退,他俯视整个城市,感觉犹在云端。他看到了河流山川,长河落日,看到大地离他逐渐远去,终于化为了一颗蔚蓝的星球……

    就在他还沉浸在这壮丽的景色之中,身后一道道水纹般的细密褶皱在虚空浮现,在“叮叮叮”的破碎声中,汇聚成一道巨大的漩涡,转瞬之间便将他一吞而下。

    他的眼前转为了无尽的黑暗,身体仿佛从高处不停往下坠落……

    他蓦然从睡梦中惊醒。

    “什么操蛋的梦境……”

    他撇撇嘴,内心无力的吐槽两句,便准备要坐起来,环顾四周,目光从迷离转为清明。

    “这是哪儿?”

    他低声自语,舌头却是不听使唤,喉咙里只发出几声难听的呜咽,颇有些小孩咿呀学语的腔调,身体也绵软无力,难以动弹。

    “呀!少爷醒了?”

    清脆的少女声牵动了他的视线,一位圆脸的女孩凑到了他跟前,少女头上竖着双平髻,衣着也是古式长裙,一副古时丫鬟的打扮。

    此时她俯着脸杏眼微睁,脸上掩不住的惊喜之色,嘴上叽叽喳喳的说着,却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

    “小妹妹!请问这是哪儿?”

    他摆出自认为和善优雅的表情,柔声对着面前的少女发问,然而落在自己耳朵里面的,依旧是口齿不清的咿呀之声。

    他努力纠正着唇齿,一字一顿的想将话语清晰表达,舌头依旧不听使唤。

    他顿时有些急了,稚嫩的声音也大了许多,顿时又传出一阵难听的婴儿夜啼。

    少女大概看出了他眼中的焦急,洁白的小手轻拍着他的肚子,嘴里发出拖长的“哦~哦~”声,一副安抚哭闹婴儿的慈母模样。

    少女的这副作态,顿时让他鸡皮疙瘩起一身。

    身为一名曾受过组织多年培养的老人,他历经了不知多少风风雨雨,心性也早已到了处变不惊的地步。

    此刻被这十来岁的黄毛丫头逗弄婴儿般对待,让他无语望苍天,一时倒也沉默下来。

    少女像模像样地哄了一阵,看着安静下来的自家少爷,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亮晶晶的眸子倒浮现出些许自得之意。

    二人对望了一阵,少女一拍脑袋,似是想起某事,嘴上自语了几句,便又跑了出去。

    他此时才有暇偏头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间木质阁楼,屋内装潢设计都是仿古的风格,花床、桌椅、屏风、乃至屋内的摆设都透着雅致与灵动。

    靠着书架的案牍上摆放着一只雕龙画凤的三足熏香炉,袅袅的轻烟飘散而出,屋子的檀香味大概便是它散出的。

    炉子后边的书架上,中下层摆的是厚厚的线装书,最上层却竖放着七八块巴掌大的洁白美玉,从材质上看价格应该颇为不菲。

    他的心性在多年的恶劣环境中摸爬滚打早已锤炼得坚韧无比,虽然对于此前戏剧的开场略有懵逼,短暂的错愕之后,他也马上沉下心来思索自己目前的处境。

    身体已显然受到限制,大概是麻药的效用还没过去,体内气血却是前所未有的轻盈,他下意识的运转起自幼修习的吐纳法,只觉的气息通达顺畅,颇有水到渠成的感觉,大有吐纳法开篇提及的“营魄抱一”的状态。

    只是这屋子有些古怪。

    古香古色的屋子,他未有找到半点现代文明的痕迹,不远处山水屏风上,是一个个宛若游龙的奇特字符,他竟然也从未见过。还有那个热衷cosplay的古怪少女……

    他试图从屋子找出些许这次莫名遭遇的蛛丝马迹,思量半天却也没什么结果。

    不多时,纱窗外却再度传来了清脆的说话声,去而复返的少女跟着一对年轻的夫妇进来,古灵精怪的模样大为收敛,神态反显得乖巧可爱。

    他此时只能微微转头,目光落在这新出现的二人身上,脸上不由得一阵抽搐。

    这二人也做古装打扮。

    男子大概三十出头,一头乌黑长发梳成简单的绾髻,面相看来倒颇为温和,只是他眉宇微拧,看向自己的目光略有肃然,从上到下整个人流露出出尘儒雅的气质。

    女子看来二十五六的样子,美目灵动,面容泛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样子却美得不像话,身着着浅绿色长裙,发髻也做妇人打扮。款款走来,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

    而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则低头跟在二人身后,乖巧得像只鹌鹑,对丫鬟这个角色把握的恰如其分。

    “这是要演一出大戏啊!”

    他的内心啧啧称奇间,那身着绿裙的美妇已走上前来。

    美妇先是低头看着自己,脸上流露出的,却是温柔的浅笑。

    他不知不觉与她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她的眼底如同高山融雪后澄澈的湖色,纤尘不染,超然于物外。这般眼神他也曾在某个高原古寺的老僧眼里见过类似,不过多了些许悲悯。

    一般来讲,拥有这样眼神的人,大都非同寻常,即便考虑到她的年纪,不是高人也该是异人了。

    而这位异人接下来的举动,却又令他又惊又怒。

    只见美妇凑到跟前,嘴里嘟囔着他听不懂的话语,右手伸出一根白嫩如葱根的食指,逗了逗他的下巴,随即又笑嘻嘻的捏了捏他的脸颊,动作显得有几分轻佻,先前给他素净端庄的温婉形象瞬间破灭的一干二净。

    接着,这少妇卷起他身上盖着的被褥,俯身双手一拢,轻轻地将他抱了起来。

    他看着越来越凑近的女人的脸,才蓦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分明变成了一副婴儿样貌,那女子甚至还低头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自己的额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重生?穿越?平行世界?

    ……是夜。

    半空的圆月撒下皎洁的银光,它似乎和记忆中的月亮并没有多少差别,有时候他会恍惚也会迷茫,仿若梦回故里。而漫天陌生的星群,一闪一烁地将他早已穿越天地的思绪迅速收拢而归。

    日升月落,这片天地的日夜似乎比从前的天地还要漫长,尤其是如今这动不动就被人揽到怀里,或者夹在腋下的苦逼日子。

    多数人对自己幼儿时期的记忆早已忘却,这些在白发苍苍回首之时尤感窝心的回忆,其实是人这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宝藏。

    然则,这样的处境对于他已成熟的心智来说实在难以忍受,对于家中仆人轻佻的逗弄尤其苦不堪言。许是伴着身体的缩小,心眼也随之变得小了,有时候奋力挣扎怒吼一阵,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此时,他坐在木制的婴儿床上无力的注视前面这荒诞的一切,身着绿裙的美妇正蹲坐在他对面,一遍又一遍地“咿咿呀呀”,显然是在教自己一些简单的词句发音。

    他醒来已有月余,自然对他们的语言自然早已留意,耳濡目染之下,他学的极快,甚至连他们对话都能听出了个大概。

    此时,这女子一边教他拼读‘娘亲’二字,一边晃动这手里一把木制的小玩具,模样十分卖力,脸上也尽是期待。

    他便也敷衍地跟着叫上了几声,那女子脸上顿时洋溢起灿烂的笑容,他便也跟着笑起来。

    如他这种只在暗地里做事的人员,为减少自身的弱点,都会尽量斩断身边的人际羁绊。所以,对于什么人他也亲密不起来,心底都会保留有一丝应有的戒备。

    眼前的女子,他最开始认为该是这具躯体的生母,后来懂了一些这里的语言,才了解到自己原是山中野狼叼来,恰逢她于山岭中归家路遇,便好心收养了自己。

    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极是喜爱,为他取名天恩,亦是上天恩赐之意。

    从前的他,自小也是孤儿,对于人间亲情从未有过体验,突然碰着母爱泛滥的女子,像她这般关怀备至的好,一时间他无所适从,却又有着魔怔般沉甸甸的安稳。

    所以,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不知为何他对女子的情绪竟有了下意识地顺从,她给自己取的这个新名字何天恩,接受得比他预料的快得多。方才跟着叫的那几声‘娘亲’,他也喊的颇为自然,等他幡然醒悟后,只余下无奈的自嘲。

    “何天恩啊!真要成了妈妈的好大儿了么?”

    他轻叹一口气。

    此时,月光如水般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