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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虔诚的信徒

    温热的阳光照射在君嗣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条命是在昨晚捡回来的,但在他的脑海中已然将这场劫难的脉络梳理清晰。

    这群贼人的数量并不多,他们先将年轻精壮的男性族人杀害,可以有效防止假如麻醉散提前失效带来的后果。

    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幼根本对他们造不成任何威胁!

    而提前将族长除掉,便可以彻底碾碎海森一族的核心!

    欲望与诱惑之下人类所展现出来的极深心机,让远离名利场许久的君嗣不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杀我青年族人,等同断我族双臂。

    灭我海森族长,其罪天理难容!

    君嗣心中不禁地悲痛感叹,有些松动的后槽牙也被咬得吱吱作响。

    然而,不用等天理惩罚恶人,代价早已来临。

    当君嗣看到那群海盗的死相惨状以及破碎不堪的歌雅城,心中就隐约明白:

    君商的死让没有服用麻醉散的万霭墨都爆发了那股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对海神报以诚挚的感谢。

    如果海神真的在保佑着海森族,那为什么还要让这场浩劫发生?

    如果在海神眼里,海森族是可有可无的垃圾,那又为什么将墨都送来?

    你若想戏弄凡人,倒不如直接让我们死在昨晚,也不用再遭受如此痛苦的折磨!

    君嗣竟对自己无比敬爱的海洋之神普释昆仑产生了怀疑!

    但就在下一秒,他立刻就斩断了自己不忠的思想。

    他是虔诚的信徒,他必须继续相信!

    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只是可怜他那一生谦卑劳苦的侄儿,就这么惨死在冰冷的刀下。

    君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靠着刚才在人堆中找到的黑木拐杖,将目光投向本该矗立海神雕像的位置,那里此刻只剩下碧海蓝天。

    向着海的远方无边凝望,海面波光淡淡泛在脸上,也泛起眼眸中的点点微光。

    没时间继续感慨与悲伤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拍了拍沾满灰尘与血渍的长袍,整理了下被人拉扯过的领口,慢慢地转过了身来。

    就在转身一瞬,他竟然看到了那个让他痛心疾首的徒儿,莱夫子的尸体!

    那莱夫子被族人扔下了高台,此刻就在高台之下的空地上。

    没想到你饱读经典、自恃智慧无比,但却依然没能参悟人心险恶。私心之下坏事做尽,你也算是死有余辜了。

    君嗣心中感叹,不由地摇了摇头。

    随后他面对着拥挤在布满尸体与夜宴碎片的海神广场中的海森族人,开始了意味深长的演说。

    “你们这群人啊!

    在这样的时候,不去埋葬自己逝去的亲人,不去重建那残破凋零的家园,甚至对不知所踪的神像也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反倒是对一个曾想阻止我们被恶人陷害的孩子如此严苛!百般刁难!

    你们还算海森族人?还算是哪门子的虔诚信徒?

    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墨都的身世,那我今天就彻彻底底的告诉你们!让你们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愚昧无知!”

    君嗣端着拐杖拨开人群,踱步到中央,给予乔勒一个充满关怀与安慰的眼神,又哀怜地望向无助惶恐的万霭墨都,将十三年前的那一段往事全盘说出。

    “事实就是如此,之后恰巧刚刚因病早逝的万霭成的遗孀难产,母子双亡,虽是一悲剧,但我与君商也恰好可以顺水推舟,将墨都说是万霭家留下的孩子了。”

    君嗣说完,仰天凝望着蔚蓝的天空,仿佛无穷的压力此刻已烟消云散。

    随着一阵微凉的海风吹过,族人们的迷茫的眼睛被吹落了。

    同时,也吹散了无端的怒火,吹熄了弥留的争吵。

    只剩下感叹与惊奇,只剩下鸦雀无声。

    但有一个人并不认同这沉默的意义,甚至不认同君嗣口中的事实!

    是的,这人就是依旧抱着儿子尸首的赖游笙福!

    “我不信你的鬼话!谁知道你们叔侄二人在谋划什么阴谋!怕是想以此哄骗族人,达到你们心中那肮脏的秘密!”

    赖游笙福早已被悲伤蒙蔽了双眼,任何解释在他眼中都是无谓的欺骗,他只想让这个非本族人的小子替自己的儿子偿命!

    哪怕是诬陷,他也可以做到心安理得!

    “什么普释昆仑!什么改变世界之人!

    如果那条鲸鱼真的灵验!他又怎么会让我族遭此劫难!

    我族世世代代供奉,聆听他的召唤来到此处,换来的就只是血的代价!”

    赖游笙福像着了魔一般呼喊着,泪水也难以控制地从脸颊滑落,滴在了赖游天当那被分离的头颅与身子之间。

    但泪水不是亵渎神明的挡箭牌!

    “你混账!”君嗣手中拐杖噔噔两声砸在地上,他已是怒不可遏!

    “亏你还是本族长老!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神明作为岂由你我凡人妄图揣测!

    若是他叫我们一起死,那我们就也要跟这些族人陪葬!

    若我族人真是衷心虔诚,神明怎会坐视不管?

    而事实就是,因为你等不诚之人太多,才带来了这场浩劫!”

    君嗣义正严词,刚才怀疑神明的情绪已浑然不见,他依旧是那个无论如何都要相信神明的君嗣。

    “我君嗣浮沉一生,坦坦荡荡。我侄君商身为族长也是鞠躬尽瘁,从无半点私心。

    几十年来,风雨飘摇,我等何曾说过半句谎言?!

    你我能苟活于此,已是恩赐!若再有人非议万千,便自行离开歌雅城!

    此地已是千疮百孔的灾厄之地,不再奢求各位继续留下!”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任凭谁也不敢说话,都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

    所有的族人都知道,现在的君嗣已经跟族长没有任何分别。

    赖游笙福累了,他知道君家要保的人即便再找一万个理由也奈何不得,他紧紧地抱着儿子的尸体,转身就要离开。

    可就在此刻,从远处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爷爷!两座神像都倒在城北了!而且那边的房屋都完好无损呢!咱家的院子也没事!”

    原来是君皓里!

    只见他满头大汗地跑回到海神广场,穿过人群找到君嗣,一停下脚步就气喘吁吁起来。

    “爷爷……我刚才……害怕极了……就跑……跑到那边竟然……发现神像……”

    皓里双手扶着膝盖,趴着腰喘着粗气说道。

    君嗣摸了摸皓里的头发,很湿,是被汗水浸的。

    他没有多想,只是淡淡地说道:“乖,已经没事了,不用怕。”

    “你个臭小子,爹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君河见到皓里回来,赶忙上前一把抱在怀里。

    皓里安慰着自己的父亲,心里竟然有些怀疑他究竟是否真的找寻过自己。

    随后,君嗣对皓里说道:“你大伯去世了,去高台下面磕头吧。”

    “族长大伯!”君皓里惊呼道,他现在必须装出一副十分惊讶并且悲伤的样子。

    还好,他做的很不错,没人能看出他是否真的难过。

    皓里挣脱开父亲的手臂,连滚带爬地跑到高台下,难以置信地望着君商的尸体,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颤抖的双手迷茫地在尸体上来回摆动,而那张肌肉不停抽动的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大伯!”君皓里轰的一声就痛哭出来,跪在尸体旁一头栽在了地上。

    族人们也都动容了,不再关心墨都的事情,开始继续悲伤,开始继续擦拭眼角的泪水。

    而还有几个,跟着福长老开始离开,他们是住在城北的族人,想要回家看看自己的房屋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可谁知道,人们刚刚要动身,又有一个声音传来了!

    原来是那看守瞭望塔的小三子!

    小三子刚刚醒来,并未赶上刚才那一出出的好戏,而是赶忙向着海港旁的瞭望塔跑去。

    瞭望塔不能有事,那是他存在的唯一价值!

    可谁知道,刚跑到码头旁的空地上,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大家快来!这里遍地是珠宝啊!”

    原来那艘被墨都砸碎的白色商船中的散落的财宝让他发现了!

    广场上的族人一听这话,瞬间也不再悲伤,也不再回家,一股脑地都向着申吉尔海港的方向跑去!

    生怕去晚了,就抢不到了!

    而那广场上,所剩之人已是寥寥无几。

    “老古,你快去维持秩序,不然要出大麻烦!”君嗣赶忙向着古卿年说道。

    “好!”古长老答应后,健步如飞冲向了码头。

    这人根本不像老人,他应该归在年轻人那一拨,让海刀砍死。君河望着古卿年的背影,暗暗心说。

    “福长老,你看到了,我们的族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君嗣望着赖游笙福越行越远的背影说道。

    赖游笙福停下了脚步,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像眼前的场景将他那颗暴躁的心彻底磨光了戾气。

    “你如果还承认你长老的头衔,就拿出你的能力,掌控现在的局面!”君嗣提高了嗓音。

    长老吗?

    好像真的当了很久了。

    赖游笙福在心中自言自语着,眼前的远方是雾裳山,那巍峨耸立的山峦好像在嘲笑着他的渺小与无知。

    “还有几个年轻人啊?”赖游笙福终于说话了。

    未离开的人群中走出二十几个仅剩的年轻男子,加上那些奔向港口的,这群稀有动物已经不超过百人。

    万人有余的海森族人,将近四成的年轻壮劳力,如今就剩下这么一点了。

    福长老回头看了看他们,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将天当的尸体交给其中一人。

    “你们分成两队。

    一队将所有的尸体,包括城中废墟中的,以及这些海盗的,都找到集中到海神广场。

    随后将活下来的族人送回城北的房屋中休息,并且把广场打扫出来,明日焚烧后,进行海葬。

    剩下一队跟我去港口维持秩序,尽量将财宝平均分配,已安抚族人。

    如有作乱者,族规处理!”

    说完,他又恢复到那波澜不惊的样子,听着年轻人的回应,带领着他们走向了海港。

    闹剧终于告一段落,藏在人群中的古茹茹终于敢走出来。

    她忍着热泪跑到墨都的身边,轻咬着嘴唇,闪动着泪眼,问道:“墨都。你没事吧?”

    而万霭墨都两眼无神,不知盯着何处,只是口中不停呢喃:“我不是海森族人。我不是海森族人。”

    “他怎么了?”皓里也从高台那边走了过来,擦干了泪水,问着。

    “我不知道,我只想让他好起来!”古茹茹终于难忍难过,嘤嘤地抽泣起来。

    而墨都依旧靠在乔勒的怀里,不停重复:“我不是海森族人。我不是海森族人。”

    “墨都啊,没事了,坏人们都走了,我们也走吧。”乔勒安慰着墨都,但是泪水却难以控制地滴在了墨都的额头上。

    而就是这一点热泪,瞬间点燃了墨都的神经。

    他披着乔勒的外衣,瞬间跃起,大喊着“我不是海森族人!”,就要朝着山上跑去!

    “你去哪!万霭墨都!你真的就想逃避下去!你真的就想让君商白白牺牲掉一条命吗!”

    君嗣站在那里,像一尊威严的雕像,那一句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仿佛从心中直接迸发而出!

    而这个拷问瞬间化作一口巨钟,将万霭墨都牢牢地罩在了里面。

    “别傻站着了!跟我走。”

    君嗣说完,转身便向着城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