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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测(下)

    故事要从头说起......

    那时这片土地到处挺立着红橡与银枫,雄鹰飞越山脊,野马在河谷奔腾。河水浸润月桂与葡萄的芬芳,山风编织麦草的睡梦。大地的子民徜徉于母亲的怀抱,白日里他们种植,采集,狩猎,辛勤劳作;月影下他们宴饮,舞蹈,歌唱,热情欢纵。肉体沉湎大地,灵魂升扬星空。

    灾难的种子萌发在霜月的清晨,湿冷的海雾驶出陌生的帆船。船底爬满海鞘,桅杆几近折断,穿越风暴的客人眼中充满狂热和贪婪。尽管敏锐的战士百般劝阻,可司祭还是递上了常青的枝干。

    客人们修建营地,开发矿山,谷地不再宁静,山脊相继塌陷。

    黄金,香料,土地,远方的大陆让无数人迷狂。广袤的大洋填满不了野心与欲望,无边的海渊也难以将目光遮断。

    友谊的青枝结下剧毒的蕈果,火药与枪炮震动着大地,十字的旗帜掩蔽了星空。雄鹰折断羽翼,战马倒地悲鸣。

    还有那让人羞于提及的叛徒,暴露出最后的营地,指引敌人绕过所有毒瘴。

    那一天战士的鲜血染黑大地,祭司的尸林在风中摇荡。奔流不息的大河就此停息,大灵的信仰像死寂的湖泊等待干涸。

    “是的,我们都知道这片大陆上现存的文明建立在累累白骨和满地尸骸上。”朱利安打断了萨满的话,他对于这个故事并不陌生,只要是顺利通过初等教育考试的学生都会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所以那位深受信任的祭司背叛了大灵,他的后代也就是现在的海顿家族。可他们仍然享受着大灵的庇佑。”

    “你知道这些就够了。大灵赐予我不朽的肉体,仇恨给予我不灭的意志。现在终结的时刻终于要到了。”老人难得流露出一丝将要解脱的轻松神色。

    不只是在肉体上,百年来这矛盾的螺旋已经让他在精神上也沦为彻底的怪物,心怀复仇的愿望,却肩负守护的使命。

    “可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把我引到这,再讲这样一个矛盾的故事。”朱利安对安东的来意更加好奇。

    “这件事别插手,以你的处境不用非得替协会做这种事。海顿家族给不了你什么。以大灵的名义起誓,我会在一切结束后给予你合适的馈赠。”安东终于说出将朱利安引来这里的缘由,“关于你一直追寻的答案,我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还有,当心你那个漂亮朋友。”

    “要是那位神父追来这会是同样的故事等着他吗,还是会有另外一套说辞。”朱利安对安东的要求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如同他所说,这不过是个故事,甚至还有些荒诞。

    他下意识的忽略了萨满充满引诱的暗示。但是在心里却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淡,关于问题的答案他从没有想过能从一个萨满那里得到线索。

    “哦,那就不一样了,我会让他注意那个协会的眼镜呆子。”安东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话音未落,老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一只猫头鹰拍打着翅膀无声隐入远方的夜色。

    朱利安的术式本来已经蓄势待发,想了下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博洛尼亚的大师也曾有过这样的评价,何况一个乡下老头呢。

    大学时的沃森用外表迷惑女老师,用话术打动男老师。他总是保持着合适的伪装,就像在不同的晚宴上挑选得体的礼服一般。

    在德高望重的老教师面前他像是个聪明机灵又贪图玩乐的天真孙辈,在刻板严厉的老师面前他又成了好学上进但却受限于天赋才能的笨学生。选择成为神父实在是对他表演才能的浪费。

    相比下自己就显得沉闷许多。“沃森多带着你的朋友出去逛逛,椋鸟都要在他的头上安家了。”不少老师都这样打趣过。

    抬头已是月悬中天,璀璨星河仿佛燃烧的幻梦,夏夜里生命成熟饱满的芬芳从周边传来。万物生长,蓬勃欲发,一切都在这热烈甜美的气息中酣睡。

    朱利安对这样的夜晚有些陌生,城市灯火已经将星空蒙蔽的太久,而即使在郊野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儿时的自己好像常常在冬日黄昏步入庭院后的树林,在清冷的薄暮里看着树梢间的天空渐渐隐去颜色,又在灰蒙的混沌中看着星辰如繁花般次第盛开,空气中沉淀的是松枝的清苦与落叶枯腐的气味。

    等等,这样的场景又是发生在哪呢?朱利安敏锐地感到一丝怪异。自己出生在旧大陆的港口城市,即使在冬季吹拂的也是温暖潮湿的海风,小时候从来没有过苦寒的感受。印象里最深刻的也是在夏日里看着海潮涨落,翻滚的白浪像是闪亮的鱼鳍。

    远方隐约传来不真切的呼喊,打断了朱利安的思绪。树影中走来一队庄园护卫,从装备看得出海顿家族在他们身上并不吝惜投入。

    像德尔塔矿石被用来反制法术,阻碍施法,一般被做成戒指或项链提供防护,开采与加工的渠道都有着严格把控,在黑市的价钱抵得上十倍重量的黄金,而面前的每个人都戴着这样的戒指。这在协会里也是算得上极其奢侈的投入,大量使用难免被审查委员会质询。

    后面有两位还背着新式转轮机枪,这是协会的新发明,即使是军队现在也没有被允许采购。朱利安有幸参加过它的出场式,被施加防护术的目标几秒内就在撕裂声中化为粉尘。没有提前防备的术士面对它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据说到场的术士中有几位回去就起草报告要从此退出一线工作。火药在发明之初被嘲笑是手艺人的烟火玩具,现在终于要把高高在上的术士们扯下云端了。

    “朱利安先生,您没事吧。”护卫的首领是个身高和肩宽都有些夸张的中年男人,尽管他是在对着朱利安微微躬身,但是朱利安还是得挺着脖子尽力抬头才能看清他,和善的面容与体型有着鲜明的反差。

    “真是辛苦你们了,敌人已经离开,应当是安全了。”朱利安很佩服他们的忠诚与勇敢,能在这个时候前来。护卫们的装备固然精良,可是碰上安东这样的大宗师和普通人也并没有区别,更何况他们中只有那位首领对朱利安的感知有一些阻碍,能在协会行动部门中算得上优秀,这在今天已经算是难得了。

    即使在“大撕裂”前拥有超凡力量的人仍然大量活跃在政界、商界、军队甚至城市黑帮中,因此产生的混乱层出不穷。而战争开始后锈河逐渐成为超凡者们的死线,协会、法皇厅都撕下了以前温和的伪装,用尽各种手段收拢术士与能力者,在锈河血战的磨坊中搅碎灵魂与肉体。

    等到战争结束后普通民众惊奇地发现生活中再也没有超凡者的身影,两者间已经竖起厚重的壁障,达到一定水平的超凡者们都被送入协会或者法皇厅编织的舒适襁褓里,只在必要的时候显露獠牙。

    跟随护卫们回去的路上,月亮正向着群山滑落。在庄园会客厅里,等着朱利安的是出乎意料的深夜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