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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涂四壁

    现在的天成还不知道,多年以后,每当回首发生在今日的染血惨剧,总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做出不同选择,自己的人生会有多么不一样。

    那一天接到校友会的邀请时,已经是傍晚。前一天晚上,天成和学妹在大学实验室忙活了一宿,总算赶上作业进度。

    学妹名叫心依,端庄冷艳,是那种走在街上会让人挪不开眼的绝世美女,做起事来也踏实可靠,惹得天成非常欣赏。相较之下,组里其他几个纨绔从不来实验室,看起来却完全不愁毕业。

    天成来不及换洗,只得顶着蓬头垢面的形象,带着心依匆匆忙忙赶到校餐厅。

    龙城大学,可不是一般的大学;龙城大学的校餐厅,也不是一般的校餐厅。

    这所有百年历史的世界名校,占地不下万顷,自建校之初就师资雄厚,培养出了无数行业顶级人才。大学的门堂里摆着一排排学校培养出的著名历史人物挂像,昭告自身不凡的实力。

    龙城大学的校餐厅同样卓绝不凡,上下数十层,从外面看古朴低调,“龙大饭店”四个大字标在楼顶的位置。进门之后别有洞天,顶梁柱镀的真金,餐桌椅皆为红木所制,金碧辉煌,穷奢极欲,仿佛急着想把外装上失去的门面找补回来一样。大厅正中摆着一张霸气逼人的纯金龙椅,旁边的小卡片上介绍说是按历史文物一比一还原。同学们却都说这张龙椅是真家伙。龙大餐厅看起来不像做学问的地方,倒像是供有钱人消遣的高档会所。

    美女服务员气质优雅,裙子短得眼看要罩不住本该挡住的部位。这样的美女,做个网剧的女主演绰绰有余,不过在龙大饭店,这种程度的美女也就端个菜倒个水。天成盯着服务员的裙子下摆多看了几眼,饱了眼福之后,还不忘在心里暗暗嘲讽校餐厅的恶俗,一股陈腐书生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服务员领着天成和心依,一路穿过喧闹的大厅,来到约定的包间。房门一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立马从餐桌旁起身,过来迎天成入座。

    “大功臣到了。”中年男人热烈地欢迎天成两人。中年男人正是龙城大学的副校长付笑掌。这位平常学生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此时脸上正堆满笑意,对天成两人嘘寒问暖,左右照顾。天成的脑回路和一般人不同,天成不怕别人不尊重自己,就怕别人太尊重自己,天成打小就懂得“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副校长嘴角快要咧到耳朵的笑脸,着实看的挺瘆人的。

    “英雄请入座。”副校长又补充道,嘴角咧得更开了,天成的心也更瘆了。

    天成、心依两人坐定。同桌的还有三人,其中一人是天成和心依的导师施延平,导师已年过六旬,学术斐然,仍诲人不倦,实在是令人敬佩。导师见了天成,生硬地微笑示意,而后低头不再言声。天成和导师自然是认识的,另两人中,一位是笑容轻浮的俊朗青年,看起来比天成还小一两岁;最后一位看来三十有余,嘴上虽然有笑意,但目露凶光,脸上一道大大的伤疤,看着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来给你们介绍。”副校长指着轻浮青年道,“这位同学叫龙凤年,也是咱们龙大的学生,已发表数十项重大学术成果,堪称绝世天才,未来不可估量。你们这些青年才俊肯定有共同语言。坐龙同学旁边的是龙同学的朋友,另外你们的导师大家都认识的就不介绍了。”疤脸和导师还挺没牌面的,名字都没提。

    如此年纪就有如此成就,着实厉害,要知道天成忙自己这一个项目已经焦头烂额了。世界上竟有此等天才?

    龙凤年指着心依问:“这位美人是?”

    天成道:“她叫心依,同一个项目组的学妹。”

    “如果你是一本小说的话,这位就是咱们的女主吗?”龙凤年自以为充满诗意的问道,心依听后莞尔一笑。

    “如果我是一本小说的话,你可千万别把这位当成是女主——只是学妹。”天成道。

    “你们的古枝栽活项目获得了‘国家最高成就奖’,是全国头一家成功栽活古墓枝的科研团队,举国瞩目。今天请你们过来,就是想为你们庆祝。你们给学校长脸,为国家争光,是祖国未来的希望,我身为一名教育工作者,由衷地感到欣慰,我敬你三杯。”副校长说完,在面前摆上三个小酒杯,逐个满上,咕咚咚,三杯酒便一滴不剩。完了就要给天成倒酒。

    “校长……”天成开口。

    “诶,太见外了,今天咱们不用那么正式,叫我老付就行。”

    “我和心依还有作业,不能喝酒。”天成伸手挡住酒杯。

    “喝酒也是人生重要的一课,是和人沟通交流的必要手段。你们未来踏入社会,总难免遇到场面事,咱龙大的学生不能怯场。”劝酒不说是劝酒,说成是劝诫,副校长说得头头是道,满口仁义道德,不喝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眼力劲儿,心依欢快地抢着给天成倒满酒,这小妮子兴许还以为自己挺懂世故,知道该给男人倒酒。天成回头看心依倒酒的时候,留意到心依一反常态地领口打开露出胸口,这时天成的注意力全在龙凤年和副校长身上,并没细究原因。

    三杯酒下肚,天成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已经昏昏然。

    “你就是天成?”看天成进入状态,龙凤年开口问道。

    “对,是我。”天成回答。

    “我小你一届,你大我一届,我尊称你一声师兄,不为过吧?”

    “我大你一届,你小我一届,我爱称你一声贤弟,不为过吧?”天成打趣道。

    疤脸听到天成喊龙凤年贤弟,一下就瞪急眼了,马上要上来揍天成的架势。今天不仅有穿得像个小姐的服务员,劝酒恩师副校长,天才学生龙凤年,还来个喊打喊杀社会人,今天这是什么组合,暗黑西游吗?

    “诶,不打紧。”龙凤年十分有风度地说,挥了挥手,疤脸男就退了回去。

    “咱们今天除了庆祝之外,还有什么其他要谈的?”天成假似随意的闲谈。

    龙凤年微笑,毫不拐弯抹角,道:“你们获奖的古枝栽培项目,第一作者要写我的名字。”

    “什么?”天成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们获奖的古枝栽培项目,第一作者要写我龙凤年的名字。”

    “你是说,我们做的项目,却要让你拿第一作者,我们拿第二作者?”

    “你别误会,我不是要你拿第二作者,第几作者都不能是你,作者栏里完全不能有你。项目以后跟你没关系了。”龙凤年冷笑道,语气霸气十足,不容置疑,气魄外露震得桌子也抖了抖。

    明明是天成做的项目,龙凤年什么忙都没帮过,现在就过来要求说是他龙凤年做的,这是要天成把自己把奖项拱手相送的节奏。天成回想起导师、心依和自己在实验室、田地里奋斗过的每一个日夜。两年的辛勤成果,就这么让给别人,自然是不服气。

    “地是我开的,苗是我下的,不论冬冷夏炙,枝儿是我在田里一把肥一把水灌出来的。学校里从没照过面的这位龙同学,到底是为项目做了什么丰功伟绩,可以拿一作?”天成质问。

    副校陪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天成同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漠视人家在你背后辛勤的付出。人员规划、项目排程、合作方洽谈、进度跟进等等这些,全都是龙凤年同学在一手操办的,可以说如果没有龙凤年同学,你这个项目根本就做不成……”副校长絮絮叨叨一大堆,仿佛全世界的事都有龙凤年的一份功劳,听得天成迷迷瞪瞪的,龙凤年满意地微笑。

    副校长说得停不下来嘴,导师听到后来,十分不耐烦的打断道:“意思是他爸是校长,就是这个意思。”

    天成握住龙凤年的手,道:“喔!原来是这么个付出法啊。贤弟,为兄的错怪你了!”

    “咳咳……咳……”龙凤年喝水呛到了喉咙,咳得一时间喘不上来气。

    副校长指着导致的鼻子,埋怨道:“怎么说话呢你,不懂就不要说!根本就不是这样。”

    “不是校长的儿子?”天成问。

    “不是……是……不是……总之,和龙同学的父亲,没有关系。认为别人的成都是靠爹,实在是小人之心。”副校长解释。

    龙凤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捋了捋气,悠然解开天成握过来的手,道:“帮了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到时候我给你们安排一个好项目,保证你们前途无量。”

    真要有你说的那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去做那个。

    “嗯~~嗯~~嗯~~”天成脖子拐了几道弯,定然道:“不成。”

    “不成?”

    “不成。龙大向来教导我们“实事求是”,我们为这个项目付出这么多,若不如实承认,岂非愧对龙大授德恩师的栽培。而且项目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天成望向心依,本以为心依会支持自己,谁知心依腼腆地说:“我只要能通过项目学到知识就知足了,拿不拿奖,署不署名,我不奢求那么多。”

    天成又看向导师,导师刚和自己对了一眼,就撇过头去,闷声吃饭,假装没看到天成。

    龙凤年夸赞道:“看见没有,这才是不问功名利禄、不计较个人得失、以造福社会为己任的人该有的态度。龙大要为社会培养的正是这种德才兼备的社会栋梁。”说罢,朝心依递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心依礼貌地回笑。如果笑能修仙,在座的各位绝对是极品仙王了。

    龙凤年嘴角抹出一股狡黠:“你这种全奖生,如果没有奖学金的话……”

    龙大的学费普通人根本负担不起,事实上,除了富二代,没人负担得起。

    “没错,没有奖学金,我连学费都交不起,我只能退学。”

    “我不想你这样的人被埋没,我是在帮你。你要懂得感恩,懂得知足。”

    副校长一直在耳边磨茧子,龙凤年自鸣得意笑不停,今天一桌子人都在围着自己,要抢走自己的心血,学妹和导师不甚在乎功名利禄,仿佛只有自己在自讨没趣。

    天成无言良久,正要开口,心依的手机铃铃铃地响起,心依拿起电话去到外面接听。天成转头再看,导师早已不在座位上。

    “我去趟洗手间。”天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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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往洗手间的路上,天成脑中一团乱麻,思绪万千,不知该作何感想。一个不注意,迎头撞上一个头戴兜帽口罩的小伙子,对方跟自己差不多高,看不清脸,兜帽青年气息阴冷。天成心中火无处宣泄,便迁怒咒骂:“看着点!”

    兜帽青年不作回应,径直走掉。

    天成骂骂咧咧的来到洗手池处,看着镜中的自己,满脸萎靡的样子,一宿没睡熬出的黑眼圈、疲于奔命的无神眼眸,折损了天成脸上的英气。以水覆面,一股清凉的爽感,总算驱走了少许倦意。

    这时,导师从走到旁边的洗手池,拧开水龙头,发出吱吱吱刺耳的声响。两人什么都没说,无言让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变得刺耳。天成开口想说什么,又想不出合适的话,最后挤出一句:“老师,您就一点意见没有?”

    “我能有什么意见?”导师反问。

    “他龙凤年想拿就拿?想要就要?”

    “那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您是行业内首屈一指的教授,国家学院院士,带头编写了育种学行业标准,建立了全国实践技术体系。国内干这行的哪个不是看您写的教材长大的,哪个企业不把您奉为座上宾?您的一句话岂是我等晚辈能比的!”

    “教授……”导师转过头去。

    “教授……”导师无奈地重复。

    “放狗屁的教授!”导师意识到自己激动过了头,平复下心情,说,“你知道吗,我每天要吃五顿饭,早上一顿,上午一顿,中午一顿,下午一顿,晚上一顿。要是没按点吃,手就抖个不停。龙凤年他只要动下指头,在我的履历上随便写点什么,就这样,只要这样,对就这样,我的退休金就没了!”导师一边说,一边挥胳膊比划砍来砍去的动作。“教授的虚名,有个蛋用。你眼里的大教授,不过是个每天战战兢兢、期望能按时领到退休金的糟老头子!”

    天成脑子里想了很多话,终究一句没说出来。

    正当两人淹没在躁人的沉默中时,一道道血泊划过,溅到墙上,溅到地上,溅到洗手台上,溅到镜子上,溅到身上,溅到一切上,虚幻得不似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