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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截肢第1章:诊断结果

    由于长期扎针,我腿上的肌肉都成了青黑色,动不动就剧疼。一旦疼起来,感觉像有个毒气似的东西钻在我的腿骨里,一会儿窜得这里疼,一会儿又在那里肆虐,我本来是个很少流泪的人,有时就忍不住了,不是落泪,就是哭叫,直到疼出一身汗,那诡异的病毒才慢怏怏的离开。往往这时候,我就比较虚弱,脑子混混沌沌的。就在我靠着床头休息时,无意中看见窗外的天空,飞来了一群人,他们穿着古代将士的衣服,挥刀骑马,呼啸着向我冲来。眼看他们要破窗而入,我妈呀一声大叫了起来。媳妇和姐姐听见我不同以往的惊叫,同时冲进了我的房间,问我怎么了?我说:“天上飞来了一群人,要杀我。”

    媳妇按了按我的额头:“你没感冒吧?若不是脑子发烧,在这里胡说。”

    我定神一看,真的啥也没有啊。窗外除了一幢又一幢的高楼,再就是司空见惯的街道。天上漂浮着一层棉絮状的白云,躲在背后的蓝天时隐时现,一切都很正常。

    姐姐却叹息一声,口里念念叨叨的又催促我,说赶紧去医院,不能再拖了。说到最后,她声音发涩,眼圈红了。媳妇看见姐姐泪声泪气的,瞬间有了火气,说:“他是出了幻觉,又不是犯病,你哭啥呢?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这么脆弱。”

    姐姐从小比较疼我,我的腿病严重之后,她多次从老家赶到西安,陪伴我。每次我疼得忍不住大哭时,她就跟上哭。经常两眼肿胀,神情憔悴。现在,见我说胡话,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又哭了。媳妇眼睛硬,见不得人哭,光为姐姐哭,她提醒过多次。这后来,姐姐如果心里难受,就躲到卫生间去了。今天她好像没忍住,眼泪流在了媳妇面前。由于我动辄疼得呻吟,哭泣,媳妇内心饱受煎熬,所以,她害怕眼泪,害怕人哭。好像她内心有个杠杆,眼泪过多,或心里太脆弱,影响了杠杆的支撑,让她崩溃。别看她体型单薄,看上去有点弱不禁风,骨子里有一种连我都佩服的坚强。

    媳妇虽然控制了姐姐的情绪,但由于我这奇特的幻觉,还是引起了她的重视,就声音柔和地对我说道:“你看你,自从你的腿上掉肉以来,断断续续地就掉个没停,现在你的脑子都不正常了,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我知道去医院是意味着什么,这个话题,这个建议,别说其他亲戚朋友,单是媳妇,已经说了无数次了。尤其2013年的九月份,我的腿上开始往下掉肉时,媳妇就强烈要求去医院。那是一个早晨,我起了床,像往日一样给腿按摩,结果冷不丁发现一块肉沾在了我的手上。我一惊,有点信不下去,再搓了一下,又一块肉掉了,由于我用劲比较大,掉了肉的那个地方,竟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头。由此可见,我腿上的肌肉像落叶一样,已经沾不住骨架了。我又搓了下左腿,虽然没有右腿那么厉害,但也有腐烂的迹象。

    在那一刻,我好像被命运之神捆绑住了,有种动弹不得的感觉。我渴望痊愈的梦想瞬间破灭。我看着自己的腿,许久不出声。我听见客厅里电视上在播放“朝闻天下”的声音,听见媳妇在催促小女儿去上学的情景,听见客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的司机进来接走了女儿的脚步。

    把孩子送走没有会儿,媳妇推着轮椅进来了,准备接我去洗嗽,吃早餐。看到脸色苍白又清瘦的她,我很想将手中的东西给她看看,但我克制了。我告诉她,我不想吃,吃了你们出去锻炼锻炼,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媳妇和姐姐下楼后,我摇着轮椅,将那两块腐肉仍在了马桶里。我虽然没告诉媳妇,但当我按了一下马桶,看到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旋转着被吞下去之后,感到自己心也被吞下去了,我心中即涌起了一种黛玉葬花式的悲怜情绪。这个情绪像潮水一样蔓延了起来,瞬间将我吞没。那一刻,我无声地哭了起来……

    腿上掉肉的事儿掩饰了几天,还是被媳妇发现了,当即就给我的秘书打电话,让他来接我去医院。我赶忙喊道:“不去,不去,别叫了!”

    媳妇急了,说:“你看你腿成啥样子了,还不去?再拖延,连骨头都烂了。”

    我说:“哪怕烂完,我自己的腿,我决定,不要你替我做主!”

    正在家里收拾卫生的姐姐听见我俩吵了起来,进来提起我的裤腿一看,完全不顾媳妇的忌讳,当着她的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你都成这个样子,还要扛,扛到啥时候呀?我的兄弟也啊,你好歹听一听我们的劝吧……”

    腿上掉肉,我本身心里就很难受了,这时见姐姐毫无顾忌的大哭,我不由得勃然大怒,喊了一声:“滚!都给我滚出去!”我在喊的同时,顺手将床头柜上的一本书扔了过去。

    由于用力过猛,我的腿剧烈的痛了起来,我开始抽搐着,强忍着,后来,终忍不住,也呜呜地哭了起来。媳妇和姐姐同时扑来,一左一右地抱住我,像哄小孩似的哄了起来。媳妇说:“不去也行,听你的,你别生气,别生气了。”

    2009年四月的一天,我因为挨了父亲的骂,因为一个叫张雪雁的女人跳楼自杀,我生了气,受了痛,从那时候起,我的右脚趾就莫名其妙的疼了起来。开始大半年我没放在心上,以为是与天气变化或者喝酒有关,有的人遇到天变或者喝酒,就有痛风的现象。

    由于没有时间住院治疗,我只有忙里偷闲,在公司、医院和私人诊所等地来回跑。疼了,去治疗;止疼后,继续工作。那时候,虽然痛,但能忍住,还能走路。到了2011年,我不仅右腿疼,左腿也疼了起来。发病时,感觉行走都有困难,上下车都要人搀扶。这时候,才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住院治疗,喝中药,用针灸。在干腿梁上扎针,本身就疼。次数越多,疼痛感越强。所以每次扎针,我都感觉像是上刑场一样。尽管如此,我坚持扎了数月针。但命运好像跟我作对,无论你怎么治疗,腿上的病灶像传染一样,一点一点的在往周边蔓延,好像你越治疗,它越跟你较劲。到了第二年,我的左脚也痛了起来。我去西京医院一检查,说是血栓闭塞性脉管炎,血液滞流引起肌肉收缩,引起疼痛。医生说这个病最佳的治疗办法是截肢,不然,会引起整个腿的腐烂。我一听“截肢”这个字眼,感觉当头一棒,瞬间感觉脚底下冒出了汗:我一米八的个头,平时在人面前一站,高高大大的,如果截了腿,不是成个半截人了?一个半截人,余生还能再干点什么?

    足有几分钟,我呆立不动,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身旁的媳妇拉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这时候,我不由得生气了,心里想:现代医学这么发达,只要寻遍天下的名医,不信就看不好我这个病!我二话没说,就离开了诊断室。

    我总觉得找到对症的名医,定期坚持治疗,会好的。结果两年过去了,去了多家医院,情况越来越糟。到了2012年,我行走都有点困难了,用起了轮椅。但每次到了外面,为了别让人看见我的病情,对外就说腿受了点伤,自然,上下车由人搀扶。

    病急乱投医。在中西医治疗的同时,媳妇给我请来了平凉崆峒山的一位道长,想从风水外交上给我看看,攘治攘治。道教施法,佛教求悟。有时候,人就需要道与佛的加持。

    夜里,道长在我家摆了香台,写了几道神牌,在每个神牌前上香,作揖。我虽然对神鬼之事不太相信,但为了照顾妻子,就配合地躺在床上,看着道长在摇铃念经。尽管我听不懂经文,但那声音浑厚,婉转,动情,似唱似说,听起来非常专业,十分动听。

    我闻着氤氲的香气,听着悠扬的诵经声,心里想:病情明摆着,这样折腾,顶啥用呢?大约十几分钟后,道长对媳妇说道:“你男人的前世是个将军,杀的人太多,今世有人来讨债,所以得了这个病。现在,你们要把能放的事务,全部放下,专心给病人治病。”

    姐姐立即问道:“你看这病能有好转吗?”

    道长说:“能。”

    听了道长说的前因后果,我心里正胡思乱想,突然感到腿上热乎乎的,赶紧揭开被子,发现腿上的溃烂处开始往出渗血了,那血呈颗粒状,好像人额头上的汗珠。由于动辄腐烂,掉肉,媳妇给我买了婴儿尿不湿褥子,我像个月婆一样,平时就躺在这个褥子上。现在,看到腿上出了血,媳妇赶紧将我扶到了床边。说起来也奇怪,我腿上的血珠开始是一颗一颗地往下滴,滴着滴着,好像那个血管被冲开了,刷的流出了一股血。而且流血阶段,还不疼。平时尽管是发青,溃烂,但很少流血。现在,面对一股一股的血往出流着,我看了一眼道长,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是无量天尊的化身,能看清前世今生,并能对症下药!因此,我对他肃然起敬,恨不得让他再试高法,让我能够站起来。

    道长施法好像起了作用,自那次流血之后,有好些日子腿不太疼了。但是,糜烂度还在扩大,有接近膝盖之势。没办法的情况下,我又去了BJ积水潭医院,人家的说法跟西安的一样,需要截肢。

    我还是不信这个邪,又去了成都最好的骨科医院。人家给出的结果和其他医院是一样的,说我这个病,仅靠药物治疗,风险会继续存在,最可靠的办法,就是截肢,不然,人受疼痛,病灶还会继续扩大。

    见三家医院给出的治疗方案都是一样,我深知截肢是个绕不过去的坎了。那夜,我失眠了,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心里像钻进了无数的蚂蚁,痉挛,难过。我长时间地盯着自己的腿,心里一个劲儿的问自己:我做了这么多的善事,为什么老天对我这样?即使我哪里做的不对,老天要惩罚我,让我受点痛苦,但不能如此惩罚我啊。断了我的腿,让我如何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