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七步成章
季氏炊饼铺早就开始营业，但此时已经过了脚夫们上工的时间，比较清闲。
两人和季氏夫妇交代两声，便走出了门。
下层的清晨，只有熹微从高天漏下，仿佛一根根顶天立地的光柱。
朦胧的晨雾笼罩着低矮而连绵的房屋群。
房屋都很旧，紧紧地贴伏着地面，又彼此层叠。
从下向上，从前向后，彼此掩映又彼此支撑的一座座房屋好似满是空洞的岩石，构筑出洛阳底层的肌理。
这里是行星真正的表面，是大地。
只有站在这里，李肃才发现，行星的地面并不平缓，而是有着无数起伏。
上上下下的缓坡之上，有的房屋的地基深入土地中。
整个底层宛如一座关上了灯的阶梯教室。
街巷也并不平直，而总是在不经意处弯曲，藏起一户户人家和店铺。
这些房子上，原本朱红或是翠色的油漆都被时间剥蚀，却又凝上了新的，油烟的涂层，显得老旧，却有烟火气。
街巷远比高层拥挤。
这是由于这里的房屋并非完全是那些高耸的大厦的一部分，而是以其为基石外延、堆叠、和改造。
这样还能或多或少，从上层飞檐和川流不息的交通工具之间，见到一点点阳光。
而这些拓建的房屋自然又成了后来者，乃至中层拓建房屋的基石。
它们之于那些大厦，就好似海边的贝类吸附于礁石之上。
共存而过共生。
只是那些牢固而不可撼动的礁石们，不会在乎贝类的死活。
——只要不去损害支撑他们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地基。
街上的行人不多，大多神色冷漠而匆忙。
只是李肃发现，他们僵硬的手臂和跛着的下肢大多都闪着金属的光泽。
这些都是义肢。
金属的支撑结构，绸缎的筋膜，液压杆的动力装置，机件构成的关节……
有的，甚至腰部以下都完全替换，腰间那飞旋的圆盘令他可以360度旋转。
而最恐怖的，无外乎一个神情无比僵硬的女人。
她的半个脑袋，连带那一只眼睛，都被如今已经带着斑驳红锈的机械结构替换。
“为什么会这样？”
李肃禁不住想到，
“圣贤科技加持之下，
需要人力的重体力活和危险工作已经很少了，
为什么他们使用义肢的几率这么高？”
闻笛看出他眼中的疑惑，脸上露出些许不忍的神色，
“这些人是把身上的器官卖了。”
“什么？！”
李肃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闻笛解释道，
“你可能不知道，
在大炎，现在大部分的行业之中，机械人偶的比重已经超过70%，
特别是儒家人工智能教育大幅度发展之后，
会有越来越多的行业被人偶替代。
这样一来，下层那些本来依靠出卖苦力谋生的人，就会越来越困难。
虽然在圣贤科技发达的今天，
他们无需劳动也能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
但是，一旦出现诸如疾病、受伤、天灾，他们那些微薄的积蓄就完全无法满足了。
这种时候他们就必须……必须采取这样的极端措施，
将身上的器官卖给那些上层的人。”
“而那些富人自然将会制造更多的困境，让他们深陷其中，好出卖更多……”
李肃前世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这样一步步走进深渊的人见得多了。
只是，他见过的以赌徒、酒鬼这样自甘堕落的人为多，似这样的被其它人陷害的却少。
“一群畜生……”
李肃喃喃着。
聊起这些事情，两人的心情不觉沉重起来，话也变少了。
但闻笛心中却又生出一丝欣慰。
自己没有看错人。
李肃这人，似乎和其它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有些不同。
“走吧，”
李肃低声说道。
他知道，同情心、愤怒，都是最廉价的东西。
只是在这里站着感叹，对于时局、这些受苦的人，以及他自己，都没有任何帮助。
他们快步走进位于下层一角的金吾卫府衙。
在这里，他们可以借到回去上层的军马。
==
半个时辰之后，燕王府后堂。
听说了李肃归来消息的燕王府铁三角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跑来，彼此草草一打招呼，并肩冲进后堂庭院。
李肃仍旧是昨晚宴会时的装束，正和旁边的一个妙龄少女快速地交流着。
“……我是让你随便编造个身份，不是让你把真实身份告诉我！”
李肃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
“别小看人了！
我闻飞声想来行事光明磊落。
我现在既然和你已是一路，
当然不会隐瞒自己的身份！”
闻笛斩钉截铁地道。
李肃翻个白眼，
“呵……所谓光明磊落，
就是指你随意出入店铺和宴会，
骗吃骗喝是吗？”
“我那是替天行道！
你懂个屁！”
眼看这姑娘“腾”地站起身，粉拳握紧，竟是直接要砸向李肃，孔和等三人立刻是默契地齐声喝到，
“殿下！
久等了！”
堂中两人转过头看见三人，这才停下动作。
李肃旋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朗声笑道，
“老师！耀辉、其武！
一夜未见，
三位想来一定是辛苦了！
函威不胜感激。”
“殿下言重了！”
孔和淡然地行礼，然后问道，
“殿下，呃……敢问这位是？”
李肃和闻笛对视了一眼，说道，
“哦，老师，两位大人，让孤介绍一下，
这位便是我新任命的燕王友，闻笛。”
闻笛应声将手一拱，婷婷下拜，礼数十足周全，
“见过孔大人，许大人，冯大人，
在下闻笛，字飞声，幽州星座涿郡星系人，出身幽州闻家。
日后如有不当之处，还希望三位日后多加原谅和指引。”
“闻大人不必拘礼。
日后同府为官，自当彼此照料，”
孔和代表三人还礼，却又是转向李肃，
“殿下……老夫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老师请讲。”
孔和看了一眼闻笛，又看了一眼李肃，笑了笑，问道，
“不知殿下方才可是说错了？
这位闻小姐究竟是燕王友，还是……
未来的燕王妃呢？”
闻言，李肃和闻笛齐齐瞪大了眼睛，飞快地互相看了一眼，两张脸又同时胀红。
这老头！
眼神真毒啊这老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谁是他王妃啦！
孔大人不要乱说！
我大炎一朝女子为官早已蔚然成风。
君不见左金吾卫柳大将军，
国子监祭酒宋大人，
工部王侍郎等人杰，皆是女子。
孔大人何必因为我是个女子，就怀疑我的能力呢？”
孔和笑道，
“哦，闻大人误会了。
老夫只是想，
我燕王府除了是官衙，
自然还是亲王的家宅。
长幼尊卑，是不能乱的。
否则，我燕王殿下之威信何在？”
闻言，闻笛红袖掩口，轻笑了两声，
“呵呵呵，原来如此。
燕王府暗弱的原因，飞声已找到了。”
堂中的燕王府铁三角听见这话，齐齐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都聚集到了闻笛身上。
许光平端大袖，问道，
“闻大人，光恳请大人言之！”
闻笛把头一点，莲步轻点，行走如飞，倏忽已至李肃身后。
素手捏住李肃肩膀，笑道，
“燕王殿下，
三位大人，
那么请允许笛斗胆直陈，
这所谓‘势力’，究竟是种什么东西。”
两人和季氏夫妇交代两声，便走出了门。
下层的清晨，只有熹微从高天漏下，仿佛一根根顶天立地的光柱。
朦胧的晨雾笼罩着低矮而连绵的房屋群。
房屋都很旧，紧紧地贴伏着地面，又彼此层叠。
从下向上，从前向后，彼此掩映又彼此支撑的一座座房屋好似满是空洞的岩石，构筑出洛阳底层的肌理。
这里是行星真正的表面，是大地。
只有站在这里，李肃才发现，行星的地面并不平缓，而是有着无数起伏。
上上下下的缓坡之上，有的房屋的地基深入土地中。
整个底层宛如一座关上了灯的阶梯教室。
街巷也并不平直，而总是在不经意处弯曲，藏起一户户人家和店铺。
这些房子上，原本朱红或是翠色的油漆都被时间剥蚀，却又凝上了新的，油烟的涂层，显得老旧，却有烟火气。
街巷远比高层拥挤。
这是由于这里的房屋并非完全是那些高耸的大厦的一部分，而是以其为基石外延、堆叠、和改造。
这样还能或多或少，从上层飞檐和川流不息的交通工具之间，见到一点点阳光。
而这些拓建的房屋自然又成了后来者，乃至中层拓建房屋的基石。
它们之于那些大厦，就好似海边的贝类吸附于礁石之上。
共存而过共生。
只是那些牢固而不可撼动的礁石们，不会在乎贝类的死活。
——只要不去损害支撑他们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地基。
街上的行人不多，大多神色冷漠而匆忙。
只是李肃发现，他们僵硬的手臂和跛着的下肢大多都闪着金属的光泽。
这些都是义肢。
金属的支撑结构，绸缎的筋膜，液压杆的动力装置，机件构成的关节……
有的，甚至腰部以下都完全替换，腰间那飞旋的圆盘令他可以360度旋转。
而最恐怖的，无外乎一个神情无比僵硬的女人。
她的半个脑袋，连带那一只眼睛，都被如今已经带着斑驳红锈的机械结构替换。
“为什么会这样？”
李肃禁不住想到，
“圣贤科技加持之下，
需要人力的重体力活和危险工作已经很少了，
为什么他们使用义肢的几率这么高？”
闻笛看出他眼中的疑惑，脸上露出些许不忍的神色，
“这些人是把身上的器官卖了。”
“什么？！”
李肃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闻笛解释道，
“你可能不知道，
在大炎，现在大部分的行业之中，机械人偶的比重已经超过70%，
特别是儒家人工智能教育大幅度发展之后，
会有越来越多的行业被人偶替代。
这样一来，下层那些本来依靠出卖苦力谋生的人，就会越来越困难。
虽然在圣贤科技发达的今天，
他们无需劳动也能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
但是，一旦出现诸如疾病、受伤、天灾，他们那些微薄的积蓄就完全无法满足了。
这种时候他们就必须……必须采取这样的极端措施，
将身上的器官卖给那些上层的人。”
“而那些富人自然将会制造更多的困境，让他们深陷其中，好出卖更多……”
李肃前世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这样一步步走进深渊的人见得多了。
只是，他见过的以赌徒、酒鬼这样自甘堕落的人为多，似这样的被其它人陷害的却少。
“一群畜生……”
李肃喃喃着。
聊起这些事情，两人的心情不觉沉重起来，话也变少了。
但闻笛心中却又生出一丝欣慰。
自己没有看错人。
李肃这人，似乎和其它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有些不同。
“走吧，”
李肃低声说道。
他知道，同情心、愤怒，都是最廉价的东西。
只是在这里站着感叹，对于时局、这些受苦的人，以及他自己，都没有任何帮助。
他们快步走进位于下层一角的金吾卫府衙。
在这里，他们可以借到回去上层的军马。
==
半个时辰之后，燕王府后堂。
听说了李肃归来消息的燕王府铁三角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跑来，彼此草草一打招呼，并肩冲进后堂庭院。
李肃仍旧是昨晚宴会时的装束，正和旁边的一个妙龄少女快速地交流着。
“……我是让你随便编造个身份，不是让你把真实身份告诉我！”
李肃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
“别小看人了！
我闻飞声想来行事光明磊落。
我现在既然和你已是一路，
当然不会隐瞒自己的身份！”
闻笛斩钉截铁地道。
李肃翻个白眼，
“呵……所谓光明磊落，
就是指你随意出入店铺和宴会，
骗吃骗喝是吗？”
“我那是替天行道！
你懂个屁！”
眼看这姑娘“腾”地站起身，粉拳握紧，竟是直接要砸向李肃，孔和等三人立刻是默契地齐声喝到，
“殿下！
久等了！”
堂中两人转过头看见三人，这才停下动作。
李肃旋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朗声笑道，
“老师！耀辉、其武！
一夜未见，
三位想来一定是辛苦了！
函威不胜感激。”
“殿下言重了！”
孔和淡然地行礼，然后问道，
“殿下，呃……敢问这位是？”
李肃和闻笛对视了一眼，说道，
“哦，老师，两位大人，让孤介绍一下，
这位便是我新任命的燕王友，闻笛。”
闻笛应声将手一拱，婷婷下拜，礼数十足周全，
“见过孔大人，许大人，冯大人，
在下闻笛，字飞声，幽州星座涿郡星系人，出身幽州闻家。
日后如有不当之处，还希望三位日后多加原谅和指引。”
“闻大人不必拘礼。
日后同府为官，自当彼此照料，”
孔和代表三人还礼，却又是转向李肃，
“殿下……老夫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老师请讲。”
孔和看了一眼闻笛，又看了一眼李肃，笑了笑，问道，
“不知殿下方才可是说错了？
这位闻小姐究竟是燕王友，还是……
未来的燕王妃呢？”
闻言，李肃和闻笛齐齐瞪大了眼睛，飞快地互相看了一眼，两张脸又同时胀红。
这老头！
眼神真毒啊这老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谁是他王妃啦！
孔大人不要乱说！
我大炎一朝女子为官早已蔚然成风。
君不见左金吾卫柳大将军，
国子监祭酒宋大人，
工部王侍郎等人杰，皆是女子。
孔大人何必因为我是个女子，就怀疑我的能力呢？”
孔和笑道，
“哦，闻大人误会了。
老夫只是想，
我燕王府除了是官衙，
自然还是亲王的家宅。
长幼尊卑，是不能乱的。
否则，我燕王殿下之威信何在？”
闻言，闻笛红袖掩口，轻笑了两声，
“呵呵呵，原来如此。
燕王府暗弱的原因，飞声已找到了。”
堂中的燕王府铁三角听见这话，齐齐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都聚集到了闻笛身上。
许光平端大袖，问道，
“闻大人，光恳请大人言之！”
闻笛把头一点，莲步轻点，行走如飞，倏忽已至李肃身后。
素手捏住李肃肩膀，笑道，
“燕王殿下，
三位大人，
那么请允许笛斗胆直陈，
这所谓‘势力’，究竟是种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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