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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南裱与北裱(修)

    古书画历经千余年的发展,修复与装裱已经形成完整的体系。

    立轴是传统古书画最为常见的一种装裱形式,将书画装潢之后悬挂起来,又称挂轴。

    不论从品式,还是款式看,这幅《临韩干狮子骢图》都是集锦装,用料也是采用半纸半绫裱。

    清洗寻常古旧书画,去除小的污渍,只需要将旧画洗净,清洗画芯即可。

    易云观察到面前的立轴,早先是简易装裱过一次的。

    一般来说,好的裱片,算上立轴、横幅、镜心至少三层,可面前的这幅立轴,仅只有一层,后面的覆褙纸早已经烂掉。

    所以易云要清洗这幅立轴,首先就是要给它穿上一件“保护衣”!

    易云从一摞超薄的皮纸中间抽出几张,还有两张稀网绢,它和网架的作用一样,目的有两个,一就是为了固定字画,二是为了防止淋洗的时候遇水,浸泡变成一堆烂泥。

    这幅字画的重点——霉斑如何减轻,才是个大问题。

    毕竟除去虫蛀的问题之外,还有表面的青绿斑点、白斑,这都是绕不过去的。

    赵裱匠不肯轻易接手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他本人的洗画水准,远远没有达到很完美地处理这类病灶的程度,假如贸然接手,一旦发生处理不当,肯定会毁坏这幅字画!

    因此,赵裱匠直接拒绝,转而建议金懋福将立轴转去荣宝斋修复,这样最为稳妥!

    至于易云么……

    在赵裱匠眼里,不过是小孩过家家,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一个毛都没有长齐全的小孩,从小靠着易光霁帮衬,这才迈入修复行业。

    才学了几年时间,就想着清洗和修复字画了?

    那自己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赵裱匠不仅不屑,还有点反感易光霁的护犊子行为。

    毕竟在文物修复这行,修不同的字画,手段不同,装裱方式不同,使用的材料不一,责任自然就不同,压力也不同。所以不遇良工,宁存故物,这么多不同拼凑在一起,你要么就不修,如果毁坏了文物,那就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46岁的赵裱匠祖籍是太仓,从小生长与太湖流域,讲的是吴侬软语,要说派别自然是属于南裱一派,再细一点,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苏裱”,早年间在魔都裱画行做事,后来北上来到燕京,在琉璃厂找到了易光霁。

    刚好那会,易光霁的博古斋正好缺一个坐店师傅,索性赵裱匠就留在了这儿。

    在明清两代的五百年间,全国各地的书画修复行业衍生了各种派别,其中影响最大的就属以苏、扬、沪为代表的南派,与以京派为代表的宫廷北派,两种流派大致与淮河为界,一北一南遥相呼应,成为当今国内书画修复界两大中流砥柱!

    凭借琉璃厂优势的地理位置,本是南方裱派的赵裱匠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也受到了北派的影响。

    易光霁与金懋福一样,只开店,请修复师坐店,但是自己却不参与任何文物的修复。

    不过给儿子打个下手,易光霁还是非常乐意的。

    “白毛肚巾!”

    “水壶!”

    “小排笔!”

    易云拿着第一个水壶,抬起手臂,呈45°举高。

    开始缓缓浇了起来,一边浇,另一只手一边拿排笔反复清洗。

    水流的冲击与画面接触的坡度,恰如其分。

    形成一道瀑布,洗刷着画面。

    随着时间流逝。

    易云的双手动作,越发地快了!

    他的两只手同时进行,却干着不同的动作!

    左手在用水壶洗画,右手在用排笔清理。

    饶是易光霁不懂,却也看了眼儿子,这种难度他能够想象,就好比武侠小说里面的高人可以同时左手画圆、右手画方。

    易云的动作很轻盈,因为排笔笔锋的缓冲作用,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的声音。

    “这是……北派的清洗法?”

    赵裱匠并非洗画领域的专业大师,自然未见过碧水东流这种清洗法术式,却能够根据经验和易云的操作,判断出这肯定属于清洗法的一种!

    毕竟清洗法是最适合修复这幅立轴的技法,能够将字画上面的水渍和污点尽数洗掉。

    最主要的是能够溶解字画表面的青绿斑点和白斑,这为之后的修复解决了很大的麻烦!

    易光霁眼神突然亮了一下。

    他默默地将装裱桌的一角垫了起来。

    随着易云的食指和中指夹住底层的水油纸和稀网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掉。

    哗!

    巨大水声若惊雷般响起。

    水流如注!

    啪、啪、啪。

    “好!”

    “精彩啊!”

    “真没想到,小云有如此绝活,不愧是易老板您的儿子,让我另眼相看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厉害!”

    金懋福竖起大拇指,他虽然不懂古书画修复,但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这第一步的洗画程序,他还是能够看明白的。

    这种活就像是美容店里的美容师,简单点,就是给旧字画沐浴洗澡。

    现在琉璃厂寻常的小店小铺,虽然请不起手艺高超的修复师,但是也跟上了时代潮流,捣鼓起了洗画机和高清字画修复仪,面对一般的古书画、字帖,基本都能完成修复。

    一台洗画机的落地价少说也在百万以上,高清字画修复仪更是上千万!

    这种高大上的修复仪,不仅可以集书画修复和网络直播为一体,还可以通过视频连线,直播字画的修复过程,通过网络与博物馆、古籍所之间建立联系,目前也只有长三角地区不差钱的大型博物馆才进购了几台,私人店铺和博物馆根本没有这个雄厚财力……

    诸如这种高尖端的修复仪器,故宫也有不少:纤维分析仪、三维扫描成像仪、测定纸张成分仪,包括激光显微拉曼光谱仪(用来分析文物的成分和构造)等。

    在易云看来,这类高大上的科技仪器与传统技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相辅相成的西医与中医。

    西医更多是借助各种仪器进行诊治,增大诊断病情的概率,中医更多是通过望闻问切进行治病,各有不同的体系。并非谁更胜一筹,不过都是一种辅助修复文物的手段,一种治病的方法。

    金懋福也懂得这个道理,虽然他的赏奇斋也进购了一台洗画机,但自己却从来不用。

    因为他们都明白,像这种核心的修复工作,尤其是文物,对待它们用传统的手艺去修复,这是种尊敬!

    是在秉承修旧如旧的理念!

    随着画面上的斑点和黑色污渍,逐渐随水流倾泻而下,原本暗沉的气色逐渐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赵裱匠原本的神色也由惊疑不定,变成了震惊不已。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易云,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看了看墙上挂的石英钟表。

    7分钟!

    什么鬼。

    这就……洗完了?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

    赵裱匠抹了抹眼睛,这的确不是幻觉。

    眼前的画面上,线条极其具有弹性,用笔简练,渲染并不多,却能够看出所画对象的立体感。

    一匹马正在草地上欲要渡河而去,马的臀部翘起,马首低垂,却在渡河的地方犹豫不前,踌躇徘徊而没有前行。

    易光霁啧啧称奇,赞叹道:“这匹马,看似是野马,却绝非野马,它的气度高贵不凡,神态悠闲,从容不迫,不愧是大千,画马不仅得其形,亦得其意,这可不是简单的临摹了!”

    金懋福开口道:“是啊,虽然仿的是李公麟的画,却有韩干的意,韩干画马常喜画肉不画骨,此马骨瘦均匀,尽显狮子骢之风骨,以细笔临写五官以及鬃尾,此幅颇得韩干笔意。”

    全画以大片石绿与少量的赭石写成,色彩对比非常强烈,从空间上看,有明显的透视效果。

    整幅画作的亮点就在于水岸边的岩石后面,探出的一丛植物,以纯朱砂写成,别有一番风致,吸引了正在岸边饮草的狮子骢的目光,水纹线条流畅,运笔十分流畅飘逸,颇具古韵。

    图是唐人的格局,但从造型和布局、设色方面,能够看出深受敦煌壁画的影响,这与张大千早年间,在敦煌莫高窟临摹壁画的经历有关。

    这幅立轴的诞生是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当时居住在蓉城西郭税牛庵的张大千,正是创作临古的巅峰时期,不少大千传世佳作,就是那个时候诞生的,其中就包括面前这幅立轴。

    “赵裱匠,怎么样?”

    “我说云儿的技艺还是信得过的吧。”金懋福转头看向旁边的赵裱匠。

    这不看还好,一看,赵裱匠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羞愧!

    相当羞愧!

    自己竟然连一个小孩都不如,赵裱匠想破脑袋也始终都不明白。

    “赵叔,接下来的活就交给您,可行?”易云微微一笑。

    “我明天就要回故宫了,这套立轴从修复到重新上墙装裱,最快也得一周时间,就交给您了,麻烦了。”

    易云的话不急不慢,说的也在理,赵裱匠也就没有推脱的理由,更何况他本来就是拿的博古斋的工资,是这里的坐店师傅。

    “哈哈哈,真是没想到我儿子都这么厉害了,看来以后接什么活都能直接交给你了,这样家里都能多赚不少钱!”

    易光霁连忙打了个哈哈,出来调节气氛。

    毕竟他很会活跃气氛,大学那会追高敏的时候就领悟到了精髓。

    听到这话,赵裱匠不乐意了。

    “这可不行,说好的工资不能少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