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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后浪

    书画补缀好后,最后一个环节便是全色。

    传统古书画流传至今,尚未发现没有任何残缺、完美的一张,它需要修复师通过全色、接笔来补全修复后的残缺部分,才能让古画重现世间。

    全色,亦称全画,包含了接笔部分。

    这道工序是修复的灵魂,身怀接笔绝活的修复师,对古画残缺的内容与笔迹进行细致比较后,对作品的原貌与色调进行复原,有画龙点睛之妙用。

    此处,首当其冲的最大阻碍,却并非书画作品本身,而是文物修复行业新提出的“最小干预”原则。

    所谓的“最小干预”,简单言之,就是“能小修绝不要大修”,可说白了是一句屁话!

    谁能保证什么是小修,什么是大修?

    这有的字画都碎成渣了,不大修能保存吗?

    结果只能拿出来大修一番。

    就拿古书画修复的最后一环来说,人家纸揭了,画也补好了,剩下给文物全色,如果按最小干预,那干脆不全得了。

    这种感觉就好比情人节的小情侣去酒店开好房间后,玫瑰、双人床、葡萄酒、蛋糕、小电影、冈本全部烘托到位,你却洗洗睡了,那还是过节吗?

    侯建飞刚才在断裂处所贴好的细小宣纸条,便是画面中因破洞造成断笔的地方。

    易云要完成全色这个环节,首先就应该对这幅图轴的断笔处进行接笔。

    这就要求接笔之人对作品的内容、作者的笔法,有特别深入的了解。

    修复师必须要知晓整幅画笔意的来龙去脉,否则无法完成全色,几乎等同于和原画的著作者一同创作!

    这种难度,可想而知!

    所以在侯建飞眼中,这一环已经与天赋无关了。

    即便易云是所谓的天赋型选手,可那又如何?

    全色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侯建飞的神色冷清地盯着易云,呵呵两声,露出不屑的表情。

    他其实有些不明白,接笔这种活需要接续字画原本缺失的画意,要求全色者必须要有临摹古画的基础。

    而易云刚入宫,进入书画组并没有多长时间。

    侯建飞就不同了。

    他已然是摹画组的组长!

    以前不少的古画修复环节,都是由摹画组组内的临摹师来接笔和全色,毕竟摹画者的思维和经验比单纯的修复者更老道,也更容易接笔出接近原画本身的画意。

    可易云有能有什么经验?

    他对这幅画了解吗?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卫双凝的脑子里。

    作为从来没有接触过一级文物的新人,卫双凝也不明白,全色本身需要修复师具备基础功,单独的修复项目,如果修复师个人的综合水平较高,只需要向装裱室申请方案,经过段青波的允许后,就可以独自进行操作。

    比较高级别的文物,一般是两个部门合作,书画组来完成前三个环节,摹画组的人完成最后一个环节。

    面对一级文物,至少有多个修复师和助手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开始修复。

    两组人员共同合作,完成最终的修复,达到最佳完成度与观赏性、艺术性的统一。

    “段主任在有意考验易云!”

    侯建飞暗自揣测着,只能是这个理由。

    段青波已经是退休后故宫重新返聘的金匠圣手,具备一级修复师的实力,只是“有实无名”罢了。

    故宫装裱室中青年一代的修复师后继乏人,需要大量的新鲜血液注入。

    易云显然已经被当成了考验对象,段青波这是在有意激发他的潜力!

    自从国家文物司颁布文物修复师职称标准以来,不仅要看修复师的成果与发表文章,还要看学历,这些要求均与职称挂钩,但可惜的是,老师傅们都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基本是没有学历的,好点的上过初中就顶天了,何谈只上过农田和家里蹲大学的,他们走的还是拜师学艺的传统路子这么走过来的。

    段青波就是因为学历这个硬指标,被卡在了评审环节,所以一级文物修复师只能与他无缘了……

    好在单院长怜惜段主任,为他争取了“国家北裱修复非遗传承人”的荣誉称号,段主任的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排笔!”

    “淡胶矾水!”

    ……

    卫双凝离装裱台很近,她主动为易云打起了下手。

    “开始了!”耿超心里微动,看到易云准备上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全色的第一步几乎无差别。

    易云的操作还是与其他修复师相同,先上胶矾。

    看着卫双凝戴好了白色塑胶手套,将调制的胶矾水和排笔拍入易云手中,感受着那奇特的温度。

    易云抬头看了眼对方,却也只是看了眼,当下的操作,容不得他分神。

    杜鹏程同样是清华美院毕业的,早就听说过清华女神的大名,他当年也是万千游坦之的其中之一。

    刚刚这一幕恰好被他尽收眼底。

    杜鹏程的感觉,像是受到了比自己给易云当助手更大的刺激!

    用淡淡的胶矾水将画芯的正面刷上一遍,让补纸更加熟化,这个举动是为了避免全色或接笔时,在接缝处出现因吸墨过多带来的色圈,可使修复师着色均匀,不露痕迹。

    因为绢本本身是图轴,只能上壁之后进行全色,所以易云采用的定式为“立全”。

    画心贴平贴正,易云也坐在板凳上。

    他的上半身立正竖直。

    易云戴着口罩,慢慢贴近字画。

    “毛笔!”

    “墨汁!”

    易云先选的是软毫,在刚刚经历了系统的“身临其境”,化身为仇英本人的瞬间,易云看到了整幅画的创作全过程,可以说当下,甚至没有人比他对这幅渔隐图更加了解的了!

    “快看!”

    “他上手了……”卫双凝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众人死死盯着易云的一举一动。

    笔不可意者,如朽竹蒿舟,曲箸哺物。

    毛笔的好坏关乎到接笔是否成功,这里的好坏主要指修复师应如何接笔,何处转笔,何处枯笔,何处接墨,何处又着意于写,全在接笔者自身如何思量。

    易云选择的墨色首先是青绿墨色。

    一如所料,先从小洞开始着色。

    这是全色者通用的法子,从小洞入手,以至于推出大洞的墨色,最后提升作品的完成度。

    “画意落笔、起笔有锋,转笔有波,不错。”段青波点点头。

    易云的手法操作,虽然着实有些生疏难看,但并不否认用笔没有问题。

    只是奇怪的是如此用笔,易云的操作……却为什么看着这么生疏。

    “浓墨?”

    侯建飞吃了一惊,他认为易云明显出错了。

    那个树叶,怎么可以描成浓墨?

    后面怎么接笔配色?

    “段主任,这……”

    旁边的孙老师虽然在全色领域不是高手,但也略懂一二,易云的着色明显与先前有很大区别。

    段青波轻轻摆手,并未急着喊停或者对这处操作做出评判。

    “先看下去。”

    至少目前在段青波看来,易云用笔是没有问题的。

    软毫、硬毫、兼毫之间替换自如,全画接色用笔写意,明显对于字画的理解很深。

    按照侯建飞和孙老师在摹画组的经验判断,原画作断裂口两端若为枯笔,便要接枯笔,若为浓墨便要接浓墨,淡墨接淡墨。

    易云偏偏大胆,在树叶那里接了浓墨!

    要喊停吗?

    侯建飞张了张口,先看向段青波。

    却没有见到这位主任脸上的任何表情波动,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石绿用汁绿盖了一度,朱红用曙红盖了一度,米黄泛红,用淡黄色压了一压,光色暗的地方加了白芨汁……”段青波开口说道。

    他的眼中再度浮现一丝亮光。

    “原来如此!”

    “是画芯变色,在被另外一种色调遮盖住了……”

    “他的接笔全色没有问题!”段青波续道。

    易云的手很稳。

    一笔接着一笔。

    侯建飞这才看懂!

    他瞪着眼睛,恨不得给自己眼前加上一副放大镜。

    “画芯变色了,原来如此,接浓墨再转笔……”

    卫双凝离得最近,可以近距离观察易云的手法和操作,还有字画本身的细微变化。

    随着书画全色的面积越来越大,越来越完整。

    卫双凝的内心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怎么就……怎么就知道那个颜色该是那样子的。”

    随着易云最后一笔落下,所有笔锋的走向渐渐明了。

    一副完整的、高清的《莲溪渔隐图轴》出现在众人眼前!

    所有人都沉醉于笔者那高超的布局和完美的技法,品味着画中的隐匿和飘逸的意境。

    一股舒畅,令人无比惬意的感觉传遍浑身上下。

    恍惚之间,众人甚至有股错愕感,仿佛感觉到,此刻坐在凳子前,身体竖直的并非易云本人了。

    而是作者仇英!

    看着易云欣长的背影。

    卫双凝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段青波也在沉默。

    沉默于这样的完成度,已经达到了“三面光”的标准,却是出自于一个刚入宫的实习生手中……

    侯建飞同样在沉默。

    沉默于易云竟然能完美完成全色的环节。

    身为摹画组组长,不知观摩过多少次全色操作,属实是第一次见到易云这样的新人。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睡在沙滩上。

    “所谓的天才,可当真恐怖如斯啊!”

    侯建飞内心不得不感叹一句,看来是得好好去网上看看后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