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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三十六:再爱一次吧

    1

    操场上,席沐子一圈一圈地跑,从太阳当头照,跑到夕阳西下,又跑到夜深人静,最后瘫倒在草坪上。

    我说,席沐子,喝水吗?

    席沐子说,喝他奶奶个腿,渴死拉倒!

    我说,那要不要吃点东西?

    席沐子说,吃他奶奶个腿,饿死拉倒!

    我说,那要不……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席沐子说,休息他奶奶个腿,累死拉倒!

    我心头一沉,说,你别这样,你看,你长发飘飘,上凸下翘,肤如凝脂,气质超群,关键还家财万贯,一看就是来自上层社会的,要文雅,干嘛总是跟奶奶的腿过意不去呢。

    席沐子静默一会,然后小声说,文雅他奶奶个腿。

    我说,那要不,我帮你把文强找来?

    席沐子挺起身来,提高嗓门,找他奶……

    席沐子语噎了,她应该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我再转头看她的时候,她的泪水已然决堤,哭花了一张如花般美丽的脸庞。

    在这一天之前,我还在食堂吃着五块钱一碗的鸭血粉丝汤。

    文强突然坐到我旁边,也点了一份鸭血粉丝汤。

    尽管他的碗里有几块鸭肉,但这也和他的身份和财气明显不符,他可是有个白富美女朋友的人!

    我疑惑地看着他,文强夹起一块鸭肉塞进嘴里说,七哥,我跟席沐子分手了。

    我喝了口汤压了压惊,问,为什么?

    文强说,她妈给了我五百万,叫我离开她。

    我心中顿时一阵喜悦,放下手中的鸭血粉丝汤,问,钱呢?

    文强平静地说,我没要。

    日!我又端起了鸭血粉丝汤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文强说,她不喜欢吃鸭血粉丝汤,但我很喜欢,连他妈吃都吃不到一块去,怎么在一起。

    文强不看我,呼啦呼啦地吃着鸭血粉丝汤,吃得连渣都不剩。

    他每次言不由衷的时候都这样,不看人。

    文强是史诗级闷骚男,闷起来,与世隔绝,耳目失灵;骚起来,世界各处都是他的舞台。

    有个月底,我和文强相约吃鸭血粉丝汤。

    回去的路上,一个女孩骑着车从我们身边路过。

    心血来潮,毫无征兆地,文强撒腿就去追。

    文强一边跑,一边对着那个骑行车的女生喊,同学,同学,留个微信吧。我叫文强,许文强的文强,不过我不姓许,文就是我的姓,我会写诗,打篮球,还会唱山歌。

    (山歌)嘿……这个姑娘真是美嘞~噢啊咦嚯,等一等我嘞~噢啊咦嚯。

    女孩只好停下来,不好意思地说,别喊了,别喊了,我给你微信。

    加完微信,女孩重新骑上自行车,飞速离开,留下文强对着手机傻笑。

    那个女孩就是席沐子。

    2

    沐子一直哭,哭了好久,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看了看手机,马上十点了,说好跟女神一起打游戏的,这会儿估计泡汤了,我在心中咒骂了文强一百遍,你甩了人家关我屁事,凭什么要我来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又过了十分钟,沐子终于哭完了,擦了擦眼泪,抽搐着说,七哥,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我懵逼,我刚说啥了?

    沐子真诚又可怜地说,你说要把文强找来的。

    我叹了口气说,文强说,你不喜欢吃鸭血粉丝,他很喜欢吃,如果饭都吃不到一块去,怎么谈恋爱。

    沐子突然灵机一动说,七哥七哥,你去帮我跟他说说,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吃鸭血粉丝,我可喜欢吃鸭血粉丝了。

    沐子言不由衷的时候和文强不一样,她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一脸的迫切。

    文强第一次带沐子吃鸭血粉丝是在学校门口的小店里。

    老板问,干丝要不要?

    文强说,要!

    老板问,鸭肉要不要?

    文强说,要!

    老板说,鸭肝要不要?

    文强说,要!

    ……

    最后,文强给沐子点了一份传说中的超大全套餐,价值25一碗,加料加到溢出碗来。

    沐子吃了一口,全吐了。

    “什么东西啊,这么难吃,你还说好吃。不吃了不吃了,我们去吃火锅啊。我请客。”

    文强一边安慰沐子,一边把沐子吐在桌子上的粉丝擦干净。

    文强说,别吃火锅了吧,总是下馆子,太浪费。

    沐子说,怎么浪费了,我知道你穷,我请客啊。

    文强说,不是谁花钱的问题。

    沐子说,那是什么问题。

    文强不说话,把沐子碗里的鸭血粉丝汤一点一点地巴拉进自己的碗里。

    沐子怒了,文强,你这个样子特别讨厌你知道不,有什么问题你说啊,摆出一副臭脸给谁看啊。

    文强还是不说话,一口一口地吃着鸭血粉丝汤。

    沐子一跺脚,给了我一个白眼,走掉了。

    妈的,白我干啥,我招谁惹谁了。

    不过我还是跟文强说,文强,你难道不该追出去吗?

    文强说,第一次吃这么多料的鸭血粉丝汤,真爽!

    那以后,文强就再也没带沐子吃过鸭血粉丝。

    文强比我小一届,是我的学弟,大一入学时,是我带着他办完所有手续的。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肩上背着两个鼓鼓的大包,手里还提了一只巨大的编织袋,穿得土里土气的,好似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来自大山深处一样。

    办完手续后,我带他吃了一碗五块钱的鸭血粉丝汤。

    除了粉丝和汤就只有鸭血和豆腐果。

    文强连粉丝带汤吃得干干净净,文强说,学长,这鸭血粉丝汤真好吃。

    3

    文强和沐子分手之前,沐子跟文强回了一趟老家,沐子的父亲是个渔民,知道文强要带女朋友回来,高兴了三天三夜没睡好觉,特地把船开进了洪泽湖深处,花了三天时间,捕了几条野生鲈鱼和野生甲鱼回来,给沐子做了一顿丰盛的全鱼宴。

    结果沐子看着一桌菜,笑了笑说,要不我请叔叔阿姨去县城吃吧。打车去,我付钱。

    文强一家三口也只能勉强笑了笑,答应了她的请求。

    晚上,文强的父母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给沐子睡,自己打地铺。

    结果沐子看了看房间,笑着说,要不我还是出去住酒店吧,在这太麻烦啦。

    文强只好连夜带她去了县城里最好的酒店。

    沐子走的时候,跟文强的父母说,叔叔阿姨,要不我叫我爸给你们在南京给你们买套房,这样就不用住在这小山村里了,还能天天经常来看我和文强,好不?

    文强的爸妈尴尬地笑了笑说,不要了吧,我们在这小山村里住习惯了,去了大城市反而会不习惯。

    文强说,那天走的时候,沐子说,你爸妈真的和你一样,都不识好歹,非呆在这破地方干嘛。

    文强说,那以后,他就知道,他和沐子走不下去了。

    4

    沐子非要叫我约文强吃鸭血粉丝,她决定在文强面前吃一碗鸭血粉丝汤,证明自己是真的喜欢吃。

    我和文强坐定,老板端上来三碗鸭血粉丝汤。

    文强说,这一碗是谁的?

    “我的。”

    沐子一声吼,冲进店里,在文强的对面坐下,用筷子挑起粉丝开始疯狂吸入。

    吃到一半,沐子实在忍不住了,捂着嘴吐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吐完之后的沐子有些沮丧,先是看着垃圾桶发呆,然后趴在桌子上哭了。

    文强不管他,自己一个人吃着鸭血粉丝汤。

    沐子哭着哭着跳了起来,指着文强的鼻子嚎,我不就是不喜欢吃鸭血粉丝汤吗?你喜欢吃你吃就是了,我看着你吃不行吗?非得要我也喜欢吃吗,我就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种廉价的食物,带着腥臭味的食物,怎么了,我有错吗,我有钱想吃点好的不行吗?

    文强狠狠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敲,这架势着实吓了我一跳,他从来没有在沐子面前这么粗鲁过。

    敲完筷子的文强还是努力冷静了下来,说,你有钱,你喜欢吃好的,那你出去吃吧,来这里干什么。

    文强说完,继续吃着鸭血粉丝,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沐子无奈,只好趴在桌子上继续哭。文强索性筷子一放,走了出去。

    我跟着文强出去,看见他的眼里也泛着点点泪光。

    从那以后,闷骚的文强没了骚,只剩下了闷。

    那可能,文强所有的骚都是因为沐子。

    生命里要成长很多次,会为了一个人变得坚强,会为了一个人变得幽默,会为了一个人变得孜孜不倦,可是那个人离开后世界轰然倒塌,山和海融为一体,水和火交相掩映,天地没有东南西北。

    5

    没有了沐子的文强几乎变成了一个废人,感觉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

    毕业了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好在适逢学校号召毕业生到中西部去支教,文强报了名,轻装简从地去黄土高原的窑洞里支教去了。

    再见到文强已经是两年后了。

    他支教回来,我们约在了学校门口的鸭血粉丝店见面。

    我离店里比较近,去得比较早。两年的时间,那个鸭血粉丝店已经装修一新。

    我走进店里,只有一名女顾客一边吃着鸭血粉丝,一边跟店员聊天。

    我定睛一看是沐子。

    沐子看见我,笑了笑,赶紧招呼我坐下。

    我看了眼沐子面前的鸭血粉丝,最很简单的粉丝加鸭血加豆腐果,已经吃得快见底了。

    我说,怎么了,两年没见家道中落了?

    沐子笑了笑说,我把这家店买下来了。

    我诧异地问,你不是最讨厌吃鸭血粉丝汤吗?怎么想到买一家鸭血粉丝店?

    这时候,店员出来插话道,老板讨厌鸭血粉丝汤?你开玩笑吧,她每天都要来吃一碗呢,吃了快一年了。

    沐子笑笑说,鸭血粉丝汤,其实蛮好吃的。

    文强走进小店,没看见我,一眼看见了沐子。

    沐子站起来,端庄地露出了笑脸,她的眼睛里闪着光,不是泪光,是新生的阳光,温暖,明亮。

    “文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文强说。

    那天吃完鸭血粉丝汤,沐子坚持要送我和文强回去。

    车开到半路,沐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抽泣了起来,她把车停在了路边,说,七哥,你可不可以先下车,我有话跟文强说。

    我看了眼四周,不知自己身处何方,我有些为难地叫了声——文强。

    文强此时正和沐子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神似乎黏在了一起,他冷冷地说了一句,听沐子的,下去吧。

    我日你大爷哦!不带这么见色忘友的!现在叫我下去去哪啊?

    我弱弱地说,能不能先送我去最近的公交站……那个……

    没等到我说完,沐子一把拉过文强的头,两个人激烈地吻了起来。

    我被猛地灌了口狗粮,吓得我惊慌失措地赶紧下了车,灰溜溜地一直走,头都不敢回一下。

    再不走天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6

    那天的鸭血粉丝汤是沐子请我们吃的,毕竟久别重逢,毕竟当了小老板。

    沐子说,她毕业以后一直在找文强,听说文强响应祖国的号召去中西部支教了,也不知道是中部还是西部,就随便懵了一个,结果去了XJ。

    住在XJ的农村里,离县城很远,只好慢慢适应粗茶淡饭,住简陋的泥瓦房,只希望能在那里遇见文强。

    沐子说,她在XJ住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世间上真正的快乐,从来不是因为住着漂亮的房子,吃着精致的食物,穿着上万块的衣服,而是找到心灵的归属。所以她看到很多孩子,天天吃着粗糙的食物,穿着破旧的衣服,但却每天都快乐地奔跑在葡萄园里。

    沐子说,她每次问自己,自己最快乐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答案都是就是和文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所以谢谢你文强,你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生活态度,我因为你而改变,因为你而变得更快乐,更懂生活的意义。

    一年后,沐子回来买下了这家鸭血粉丝汤,一直开到现在。

    沐子说,她总有一种感觉,文强会回来,这种感觉很强烈。

    所以她每天都在这里等,每等一次就吃掉一碗鸭血粉丝。

    她说,七哥你看,天天吃鸭血粉丝,我做到了。

    我问文强,据说情侣复合后再分手的概率高达90%以上,你真的想好了吗。

    文强说,是这样的,我们总说自己能为自己爱的人去改变自己,去努力,去奋斗,可事实上呢?绝大部分人都没做到,甚至在得到自己爱的人之后越来越不懂得珍惜。可是沐子做到了,为了我,她彻底地改变了自己,我很佩服她。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她了,两年前,我爱她是因为她的率性和天真,现在我爱她,是因为她的淳朴与真诚,既然老天都要让我们重逢,既然她愿意为我改变,既然我们都执念地想念着彼此,那就再爱一次吧。

    那就再爱一次吧,文强奔跑着唱山歌。

    那就再爱一次吧,文强在年级大会上喊着沐子的名字。

    那就再爱一次吧,文强驮着沐子,围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

    ……

    我点点头说,祝福。

    文强点点头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