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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奴籍

    厢房的门又被打开,冷风一股脑儿灌进来,拍打着窗棂,发出阵阵尖啸。

    随侍的侍卫端进来一盆烧红的炭火,观那烟气,应是上乘的银骨炭,那铜盆而已似是平日放在内室取暖之用,镂刻精巧,上覆一铜罩。

    只是那铜罩并未严丝合缝,而是斜插了一长柄物什抵住。

    “小姐,小姐,”那月砂跪行着要接近阮玉仪,口中喃喃,“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背主,您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保证不会再犯,求您不要再将奴婢送回那老鸨手中——”

    冰硬的秸秆垫身,耳边是虫鼠啃噬的窸窣声,她昨儿一夜未眠,脑中紧紧绷着一根弦。如若不然,那硕鼠怕是要咬到她身上来的。

    风月楼倒是鲜有这般腌臜之地,而是专为了磨这些初来乍到的姑娘们的心性,往里放了虫鼠。

    不过一夜,她便被折腾得崩溃。

    她睁大眸子,眼中猩红,死死盯着阮玉仪。这会儿她咬字清晰,倒是个清明模样。

    她一副即将槁木死灰模样,哪里像是求人来的,倒更像是讨债的了。阮玉仪心口发紧,缩了缩绣鞋。

    她仰头望向姜怀央,见他冲自己微微颔首,她才转过头去,缓了口气,道,“月砂,我早饶过你一次了,你可还记得?”

    她沉下嗓音来,可惜柔媚细软的音色也难有威信。

    昨日见过月砂染上疯病的样子,她也受惊不小,在榻上辗转反侧地想,忽地忆起,之前那回给木香熬的粥,唤月砂取来时,她怕是也故意盛了最烫的。

    要折腾她一回,月砂却是费心不少。她心底凉到了底。她自认从一开始,便未曾亏待过月砂。

    泪糊了月砂满脸,她连连点头,像是要将泪珠也抖落下来,“奴婢记得,那会儿奴婢使计让阿蕊被发落出府,是奴婢不对……”

    见阮玉仪蹙起眉,她忽地止住了话头。表小姐似是不知她挑唆了阿蕊。

    她神色哀哀,唇瓣张合,却不知作何言语。

    闻言,阮玉仪轻叹口气,虽则阿蕊是否出了这事,都要出府,可请示归家和发落终究是不一样的,“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无用了。月砂,哪家还会留你这般心思多的?”

    可月砂这回知晓,玉仪这主子做得委实算宽和了,“小姐莫要唤奴婢月砂,您分明赐名了奴婢青黛的……”

    青黛原为草药名,性寒,有清热解毒之功效,对热症引起的口舌生疮、痄腮、喉痹均有治疗效用。

    名儿是好名。

    可她却没能压下心火,终是因口舌踏错了路。

    月砂的眼眶浅极了,丁点儿泪也兜不住,扑簌簌往下落。不够重量的,便坠在下巴上,她也顾不得擦。

    透过眼前的人,阮玉仪似乎能瞧见她旧日光鲜倨傲的模样,她垂下眸去。

    “我收回了。”

    她甚至不再愿意多分月砂一眼,转脸问姜怀央,“陛下,她不是被留在了风月楼吗,您将她带来是做什么?”

    他安排了这些,却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瞥了她一眼,“朕觉着,泠泠还是太心软了些,若是这般的婢子出在宫中,是要杖责至死的。”他一副要放任她亲自处理此事的样子。

    他语调轻快,环着她的腰肢,附在她耳边,低吟般道,“你想,风月楼是做生意的地界,用几年容色换锦绣膏粱,她亏不了。况且一个本身就满眼金银富贵的,这却是全了她。”

    她悄悄攥紧了手边的衣裙,听见他如是道:

    “朕要你亲自为她打上烙印,发卖去牙行。“

    如此做,相当于是将罪责烙在了她的身上,是除取了性命外,最重的一种做法。牙行的主事者仿佛与其主达成某种共识,往后也不会让她有轻省日子过。

    算是彻底阻了月砂的姬妾梦了。

    他像是诱哄,却含了不容拒绝的意味在里边。

    那伸出铜炉的原是烙铁。

    她眸光微颤,推开他,“不若直接发落了去,免得多此一举。”

    她倒不是怜惜青黛,而是她自小抚琴弄墨长大,所习也是雅乐之舞,指尖捎带的,皆是风雅之气,委实做不来这些事。

    姜怀央眸色幽深,命侍卫将东西拿上前来。他覆上她的手,带着她去取那烙铁。

    他知她心软,才偏生要迫她做下此举。她既然有胆子勾结胡医,怎的没这个胆子发落一个婢子?

    取出时,那柄烙铁与铜炉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暗色的长柄另一头已被烧得通红,泛着刺目的炙红。

    她往后瑟缩了下,却被他的指尖挤入指缝里,牢牢捉住。

    他们的手一同覆握上那长柄,那铜柄细长,膈得她手生疼,她侧过脸去,央道,“算了罢,陛下。“

    她以为,此事过于残忍。

    月砂吓得不住哭叫,被一边的侍卫拿巾帕堵住了嘴。要使人发不出声来,就得压住舌后,月砂俊秀的面容被撑得变形,绝望地哼着。

    她被侍卫制住,只得兀自挣扎。

    眼瞧着炙热的烙铁就要按上她肩颈处的肌肤。

    阮玉仪心弦紧绷,手勉力张开,那长柄脱手,啪嗒掉落,正巧架在月砂的足腕上。

    她疼得厉害,想要痛呼,却尽数被闷在喉间。那烙铁处发出皮肉烧焦的细响。

    阮玉仪心下一惊,合上眼,身子微不可查地颤着。

    她不喜月砂是不错,可见她落得如此下场,却无快意,唯有触目惊心。

    姜怀央贴在她的背后,低声道,“泠泠,你要知道,她是因为背弃了你才如此的。凡是皆有因果,该偿的,逃不了。”

    她满心惊惧,可无处可依,欲往后缩,却撞入他的怀里。

    “睁眼,泠泠。”他道。

    她只摇着头,紧紧阖着眸眼。耳边皆是月砂的闷喊,仿佛来自潮湿的地下,和着炭火噼啪的响动。

    侍卫捡走了落下的烙铁,搁置回炉中。

    他垂眸,将她惊惧的模样尽收眼底,神色复杂。终是命侍卫将人带下去了。

    后来月砂究竟如何,他也不曾叫玉仪知晓。难说他此举,是在报复她,还是在授她驭下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