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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失手

    待这骚乱传至养心殿时,姜怀央正与几案边批阅奏折。

    容家之事算是告一段落,但依旧有人不忿淑妃所受责罚之轻,不断谏言要他赐死淑妃。而说得最激烈的,无非是那几个有女儿在宫中的官员。

    大殿的门被推开,发出恼人的响动。

    他掀起眼皮看去。

    温雉下意识吞咽了下,“陛下,落梅轩……落梅轩走水了,槿妃娘娘如今还在里边,不知情况如何。”

    他手中笔一滞,朱色便滃染了大片的纸张。

    他什么话也不曾道,扔下笔,往落梅轩的方向去,脚下步子不自觉愈加快了,以至于身后温雉要碎步跑着才能跟上。

    至她的宫前,那火势已蔓延至庭院中,攀上了几株梅树,白日里尚且繁盛的梅花,此刻败落不堪,微余下一颗红梅,仍傲立枝头。

    他第一瞬的想法竟是——这花烧尽了,她见了不知该多惋惜。

    人人都惜命,火势已这般大,那些宫人无一个敢进去找人的,只是各自给各自寻了事做,或端水或通报,叫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不尽心。

    而如今见新帝至,纷纷行礼不迭。

    姜怀央扫视那些宫人,冷笑一声,举步往落梅轩里去。

    温雉只看了一眼,留下来安排人继续取水熄火。他并非是不担忧陛下,而是自小伴着他长大,委实是太了解对方,就是一个眼神,也能会过意来。

    他清楚陛下不会让自己出事。

    一片火光中,姜怀央踹开摇摇欲坠的门,踏入了浓烟中。往常温馨整洁的地方,如今一片狼藉,大红撒花软帘下坠着火簇,博古架倾倒,陈设摆件摔了一地,几乎无处落脚。

    他心中泛起一种无端的慌乱感。

    方才的疏淡被眼前一幕击打得支离破碎,因有上回纵火出逃,他总以为她不会让自己有什么事,眼下见了,方才对她深陷火中一事才真正有了实感。

    他思绪空白一片,不敢停滞,四下找着那抹身影。

    而盥室里,阮玉仪两人躲于装满水的浴桶中,裹挟着她身子的水早已放凉,她身上还是单薄的雪白寝衣。

    雀跃的火光映亮她的眼眸,因着浓烟,她眼中已是被熏出了泪。

    所见之处,尽是大火,将两人困在这方寸之地。那不安感终于涌了上来,要她相信会有人来救她么?也许陛下会直接置之不理倒更说得通些。

    她忽而想起远在婺州的阿娘,以及离别时,阿娘对她的殷殷叮嘱。阿娘只有她一个孩子了,她不能叫阿娘最亲的亲人折在这深宫之中。

    她抿起唇,攥着斗篷的指尖微微泛白。她知道,她不能就此放弃。

    火纵然猛烈,但她不能光等着旁人来救。

    她立起身,跨出浴桶,身上衣上落下的水,在足边聚了一小滩。再这么下去,她们将会在这里面窒息而死。

    木香也起了身,眸光坚定,“小姐。”不论小姐做什么,她都将会追随。

    阮玉仪微微颔首,目光在盥室里逡巡。取水扑火显然是不现实的,比之眼前的熊熊大火,她所有的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的目光落在跟前的屏风上。

    “木香,你说我们可搬得起这屏风?”若是用这个将门口那倒下的屋梁挡一下呢?

    可不行也得一试了,她们别无他法。

    阮玉仪委实是高估了自己的力气。这屏风要立得稳当,又有一人高,看着轻巧,其实是极重的。而她一个娇养长大的女子,何来气力挪动这屏风。

    她死死抓着屏风沿,意图往前推。木香则于另一侧作劲儿。

    她的手被摩得通红,不断有钝痛传来,屋中被大火烘得极热,薄汗布在她雪腻的额角,杏目噙泪。

    她不敢放手,亦不能放手。

    “阮玉仪——”

    外边隐隐有人唤她的名讳,一字一句,尾音悠长。

    这声像是打破了什么东西,她眼睫一颤,眼中的泪终于噙不住,滚落下来,亦再无法强装坚强。她的唇嗫嚅了下,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高声去回应他。

    外边的姜怀央自然听见的动静,脚步临近。

    一抹玄衣身影出现在门外。两人隔着一道燃着烈火的屋梁,这屋梁之粗,一臂无法环之,斜抵在门口。

    梁上的火将空气烧得扭曲,几步之远的小娘子的脸孔也显得扭曲,隐约能辨出那秾丽之色,在火光明灭下,更是美得惊人。

    她心中一紧,不自觉往前了一步,“陛下。”

    “躲远些。”他冷声道。

    她抿唇往后退去,直至身子抵到那未搬动的屏风。侧眼去看,方才踩湿的地方已是半干了。

    忽地,一侧的柜子轰然倒下,将那房梁压下,露出外边的景象——墙坍架倒,可谓触目惊心。而那柜子搭在房梁之上,好似一阶台矶,将火势扑灭不少。

    几步之遥,那玄衣公子向她伸着手,示意她过去。

    火光映照得他一双眼眸明灭不休。

    她心中微动,向他走去,接着,脚下愈走愈快。

    她略过了那只手,扑进了他坚实的怀中。眼前人的身子显然一僵,不顾她濡湿的衣裳,接着紧紧搂住她,两人衣袂交缠,似要融作一块儿才好的。

    他搂着这具温软的身子,护她出了落梅轩,一切灼热和浓烟,尽数被抛却在了后边。

    一玄一白并一宫婢,三道影子从火海中出来时,宫人间隐有惊呼迸出。

    怀中的小娘子似还处于方才的后怕之中,紧紧捉着他的衣袖,身子微颤,眼下还挂着泪痕,好不可怜。

    似乎她只依着他,也只有他一人可依。

    姜怀央心中软得厉害。他从来不知道,他会为一个小娘子做到如此地步。

    她犯下大错,万千将士因她一个无意之举而死,他以为她被欺辱,就是在讨回那份仇怨。他以为见她葬身火海,他会感到快意——

    实则不然。

    听闻落梅轩走水,他甚至一瞬都不敢犹疑,亦不曾想,此次若又是她的脱身之计该如何,比起这些,他更怕她伤了何处。

    他知道她是再怕疼不过的。

    直到见人儿向他小跑来,他依旧心如鼓擂。她后怕,他又何尝不在后怕。

    他自诩素来算无遗策,一登基,便将朝堂迅速掌握在自己手中。可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自己会对这娇弱纯稚的大芜罪人动了心思。

    也许元副将见了,也会怪罪他罢。

    他扣住她的身子。他不想管了,便叫他做一回昏君罢。

    心口那物像是惩罚他似的,剧烈地跳动着,像是要破开胸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