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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后怕

    这皇城里,依旧是面面琳宫,雕梁画栋,宫人花簇簇往来,忙碌着各自手头的活计。

    只是独独少了她。

    姜怀央去了她曾住过了宫殿,只是两处都落着锁,里头昏昏暗暗布满灰尘,显然是长久未有人迹的模样。

    他去过御花园,甚至是容嫔宫里。

    他上上下下问了许多人,没一个人都在告诉他,那个人不存在,不过是他生生杜撰出来的。

    他冷笑反驳。他不相信。

    可是宫里,程家俱是确无此人。她是不是知晓了她兄长的事,这才故意躲着他?抑或是使了小性子,藏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姜怀央抿紧了唇,心口像是被什么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痛感。

    知道也好,生气也罢,总不该一句话也不留下,就擅自离开。

    落梅轩的红梅开得很艳,花瓣翩跹着落在他肩头。他余光里略过一抹红,侧首,从肩头拈起。他的指尖收紧,泛白,于是花瓣在他手中被捻作了泥。

    只是,他又有什么立场留她?他再拿不出一个兄长来还她。

    发掩住他的脸,使人辨不清神色。他回头去看空落落的庭院,他遣退了宫人,这里只有他一个。

    他知晓她曾来过,只是世人不知,他该以何证之?

    周遭的红梅愈落愈多,愈落愈凶,如血雨,如洪流,淹掉了整座落梅轩,他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四散逃离的人们,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不消多时,所视皆是一片血红。待红消退,再睁眼去看时,却见眼前正是圣河寺。

    他整个儿狠狠一震,旋即举步往他曾小住的院落里去,寒风在耳际尖啸,衣袂猎猎作响。

    他撞开院门,寻那株榕树。

    他忽地住了足。

    “泠泠——”

    榕树参天,垂落下万千红丝,皆是昔日香客为了祈愿而系,最先系上去的一条,迄今不知几旬。那害他寻了数日的小娘子,就好端端立在那树下。

    她抬手去系那红丝,却如何系也不满意,一遍又一遍。

    姜怀央又唤了一声,她似乎方才听见,却并未回首。

    他心口微紧,抢上前去,夺过那红丝。阮玉仪这才有了反应,侧过首来,一双点漆眸中疏离得像是在看一个生人。

    “你来做什么?”

    他喉头微紧,心里竟生了庆幸——她还记得他。

    他忽而笑起来,在她的冷眼中,好半晌方才止住。敛了笑后,又蓦地忘了自己是缘何至此,前边所历,一片朦胧虚妄。

    他顿了下,道,“你都知晓了。”

    她指尖抚上他的腰际,明明隔着衣裳,但每一下触碰,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指尖滞在他腰间的佩剑上,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见她平静的模样,他心里松下几分,“你想要何物,且说便是,我不会吝惜补偿。”

    “陛下知道,臣妾正在想什么吗?”她垂着头,似是饶有兴趣般,一直将目光落在那长剑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未上发油的茸茸的发顶。

    他不语,取过她另一只手中攥着的红绳,在她指尖绕了几绕。

    艳丽如朱砂的红绳,衬得小娘子指尖,愈发莹白似玉。

    等不到他的答案,忽地握紧了那剑柄,猛地抽出,退了几步。她发了狠,将那泛着寒光的长剑推入他心口。

    寒剑破开血肉,一如那时沙场上的景况。

    他咳了一声,喉间溢上一股腥甜——他该受这一剑的。只是他不希望这般轻易就消泯了恩怨,若如此,她还会好生呆在他身边吗。

    阮玉仪亦抬起脸来,歪头展颜笑了,眼中晶莹的泪几乎要落在来:

    “臣妾在想,那时死去的怎么不是您,而非得是臣妾的哥哥呢?”

    “无权无势,就合该替您而死吗?”

    那剧痛蔓延四肢百骸,他费力抬手,欲替她抹去眼泪。

    她似是怠于与他多言,反手抽出了长剑。剑上尚还染着血,她回身离开时,就那么一滴,一滴地,落在她身后。

    他想跟上去,心口一阵抽痛制住了他,他再次睁开眼来,方知是梦。

    眼前还是那金销帐,稍稍侧眼,她还安然睡在他身旁,呼吸匀称清浅,狭小的空间里,氤氲着她身上的淡香,许是香粉,许是生而带来的。

    总之这香气侵入他的骨血,似乎难以分离,他长长缓出一口气。

    这会儿他额角已是冷汗涔涔,一时半会儿又睡不去,因套上氅衣起身往外走去。

    寒风侵肌蚀骨,却予他清醒,使得他从方才那梦魇中剥离出来。

    不知在月下立了多久,他再掀开帘子入内时,蓦地意识到自己眼下一身寒气,再与她同衾,怕是会惊醒她。

    因而他在一边的榻上和衣而眠。

    阮玉仪睡饱了,先行醒来,一探身侧,却是空无一人,她原来只当是他先起了,因趿着绣鞋下榻。

    正张口要唤木香进来侍候,小榻上那抹玄色却入她眼帘来。

    她心下疑惑他怎会躺在此处,走至近前,见他阖着眼,也不敢惊动了他,只取了小衾来,展开,覆在他身上。

    他鼻若削成,眉若点翠,不睁开那双眸子时,倒真温温润润的,使人恍惚觉着好亲近。

    阮玉仪伸手,想替他抚平蹙着的眉。不想他蓦地睁眼,捉住了她的手腕。

    她惊了一瞬,转而笑道,“陛下醒了多久。”

    姜怀央注视了良久,眼前这张面容鲜活生动得叫人鼻尖微涩,他一把将人拽倒,让她跌在自己身上。

    他哑声道,“在你盖上被衾时。”

    她的手撑在他身前,有些不自在,欲起身,又被他牢牢桎梏着。他的声音落入她耳中,“别动,只是抱会儿。”

    她这才乖乖不乱动了。

    她觉着今日的陛下似乎有些古怪,莫名睡在了小榻上不说,眼下这副模样,似是对什么有些后怕。

    只是她想不明白,他究竟在怕什么呢?

    姜怀央忽地意识到什么,托着她的肩使她立起,免得压着她的腹部,而后自己也支起身子。

    她配合着他的动作,稳好了身子,眉心微跳。

    她张了张口,生疏地用着像是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您会期待着它的降生吗?”她听见自己心如鼓擂。

    尽管她并不喜欢这里,但若她往后当真有了身子,避无可避的话,她想,她的孩子会需要他的庇护。

    她不愿承认,但内心深处还是隐隐期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