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前进的觉悟
【1】
民间说法，自从‘流线’入侵地球以来，每年的联合国会议议程内容正呈现出两极分化趋势：
态度激进、对反击外星人仍心存‘幻想’的被称为‘前进派’
态度保守、主张安于现状，保持和平往来的被称为‘留守派’
联合国会上。
由‘前进派’展开的，关于全世界各地以‘Fantasyland’商标注册的虚拟现实机构‘使用违禁致幻药物’的抗议反攻轰轰烈烈地提上议程，
在会议的第一阶段，一位发言人在崔磊之前先提出异议，言辞激进，这是巴西方的代表人：
“立即执行‘Fantasyland’终止提案。该项目严重损害了世界人民的利益。大量市场营销投入娱乐化项目的‘画饼’，毫无愧色地征收人民付给政府的税务，吝啬军事、科技方面的开支……”
躁动不安的议论声中，美方代表人的发言响起来了：“该机构同时违反了《全面预防和控制滥用毒品法》、《综合犯罪控制法》，我们不知人类未来的走向究竟是自掘坟墓，还是维持稳定，世界需要通过团结、可持续性和科学寻找解决方案。”
“自‘星舰事故’开始，我们历经了剧烈的全球气候变化，‘入侵者’给人类和生态系统带来了巨大的威胁，现在最首要的是如何‘全球合作’而非分帮派；仰人鼻息，有失尊严，这里的‘人’指的是什么，在场各位都清楚。”这是崔磊的意见。
这时其他国家的代表人也按下麦，这是法国的代表人：
“早在‘元宇宙游戏’出现前，以它为名的外方金融公司在美国、加拿大等地区已沉淀了多年历史，从前它的宣传语是‘供给投资者即时的市场关系’，而现在，它‘致力于远程工作教育、社交和娱乐’，用区块链运转数字财产、拍卖行。”
“自22世纪以来，元世界在国际市场上市场需求近趋饱和，且安全指数符合世界卫生组织规定，全世界各地医疗事故和近年来环境检测中的急剧增加的放射性物质脱不开干系，因此证据不足。”
“处理核垃圾采用的稀释排放法，其后患百年前已得到证实，目前采用的更多是‘反渗透浓缩法’、‘化学沉淀法’，然而这些方法都有共性，就是反应可能不充分，废液分离不完全，所谓‘医疗事故’完全是可能由它引起的。”这是英方当机立断的语气。
“还有一个可能性，可以推卸该虚拟机构责任，”“从前我们采用的，将核污水浇灌到水泥罐，再深埋地底的措施可能被最近的‘合作项目’干扰”
“就是开发地核能源的项目。”
接下来。美方提议就‘元宇宙技术纰漏引发世界医疗事故’投票，全场投赞成票、反对票以34:59比例得出，赞成方以美、中为主，反对方以法、英、俄带头。
原因不止是证据不充分，像事先商量好的，主席埃伯伦的总结语是防治核辐射的通告。
崔磊很失望，不仅是对“联合国”每场会议上只是口若悬河地进行没有究到实际的高谈阔论的留守派失望，也对他自己。
打从一开始就对自认为带偏人类发展主题的“留守派”恨在眼里的“前进派”代表人，动摇了对前途目标的信心。
会后，崔磊再次途经森林公园；这公园的中心有颗地球仪型石雕，一只雄狮站在最上，四只展翅苍鹰分立于石雕四面，淙淙流水正从它们张开的喙中送出，冲进漂着荷叶的水池；石雕下是供人歇息的环形石凳。
崔磊停留于此，交叉着双臂，瘪着嘴思考着是否要将开采石油投入军用能源的这单生意持续下去。
大数据显示，城市居民，尤其是中上阶级满足于目前处境。他们对外星人‘毫无怨言’，甚至还荒唐地感谢它们与人类共享太空情报。
而那些除军备设施以外的动力机械、日用物品的利润也令“前进派”眼红……
“叔叔，您还好吧？”
也许是崔磊面上的刻板与周围玩乐嬉戏的大人小孩过于格格不入，有个小孩子的声音从旁边溜过来，如此试探。
青年人抬起眼睛。
一个东方面孔、九岁上下的女孩水灵灵地瞧着他。
“我没事。谢谢你，小朋友。”
女孩抿抿唇，她将肩上的粉色书包脱下来，从其中摸出一张宣传单：
“这是我们家新开的餐厅，要是，叔叔有空，可以来小坐片刻？”
说着，传单送到崔磊手上。
传单正面都是像寿司、豚骨面这样的主食，用中英文贴心地标上了菜名；翻过来大多是些餐后甜点和饮料。
用不着和陌生人随便搭话吧。
崔磊哭笑不得地想，但仍然对小孩摆出了招牌式的笑容：“好，现在去？”
女孩高兴地跳起来，蹦蹦跳跳地在前方带路。
这是一家中式装潢的餐厅：“清风快餐”。面积算小的，但装修简约，餐桌整齐，墙上挂着数张诸如‘绿色餐饮企业’、‘五星商户’等奖牌，背景音是流行乐曲。
午餐时间，来吃的人刚好排了两三人，崔磊等候片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女孩看来是老板娘的孩子，她将自己书包里的作业本放进前台抽屉，转身朝面向街边的厨房喊一声：“我去找小伙伴玩了！”
那小女孩仍旧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崔磊这时才留意到她头上有根显目的呆毛；
“好，早点回来！”
留着棕色低马尾的女人浅笑着回了一句，继续和其他厨师工作。
这家快餐店总体不错，崔磊点了一份西餐。
吃完，发现老板娘正好空闲下来，和其他厨师、她的丈夫在厨房里间聊天，正是在说她们前天玩过的虚拟现实：
也不知前面聊了什么，这个年轻的女人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我们当初想的是如何把餐厅开大，于是进入‘现实模式’，发现自家在全球开了好几个分店，还拿了‘中式快餐冠军’，差点就怀疑真假了，哈哈。”
“嗯，‘革命’尚未结束，仍需努力啊。”
崔磊转过头去，发现这女人和丈夫有些面熟，他们也去‘太空电梯’参观过。
看来所见场景和每个人的愿望有关。共通点是，这元世界能够掌握每一位客户的私人信息，数据储量相当大。在虚拟现实中，没有外星人，也没有星舰战争，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生活。
忽然，那位瘦高的黑发男人表情紧张起来，妻子也像明白他话语里的暗示，她攥了攥披肩的棕发。在餐厅较热闹的人声下，崔磊屏息凝神去听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还是免不了一战？”
“说什么！”
那男人打断了妻子的话，接着他因为这句稍大的声音朝外看了一眼，注意到几位顾客的面色透着疑惑，其中也有崔磊。
“不好意思啊，我爱人比较心直口快。”
不，它们只关心人是否掌握了足以胁迫的技术，我们这些百姓的碎语哪有谁在意。崔磊无奈地想，捞起筷子继续吃桌面上的番茄意面。
崔磊吃完就离开了座位。临走前，他听见那对夫妻最后说的话：
“为防万一，我们都上传了‘生命数据’。不说战争什么时候会打响，孩子能活下去就是万幸。”
将思绪拉回，崔磊对下一步计划有了比去快餐店前更理智的打算。那就是：
要找主席了解内幕。
【2】
五十来岁的中年军人驻足在庞大会议室的落地窗边，低头俯视着地上来来往往而喧嚣不断的繁华夜景。
头上夹杂着白发，中年人眼里却倒映着街上嘈杂的光，白色、金色、红色…宛如黑夜里矗立滚滚波涛之上的灯塔。
只是这座灯塔，在夜景的照耀下向后拖出了长长一条模糊的黑影，显得格外落寞。
“请进。”
崔磊敲过门，按开了室内照明开关：
“主席，关于那个虚拟项目的事，您应该多少知道一点吧”。
“为什么不下达暂停指令？”
眼前背对着他站定的中年男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中方代表。”
“见到那些只在过去活着的人，有什么感想吗。”
“久别重逢当然可以带给人无限的感动。但是，过于沉溺已逝去的人物，可能会令我们忘记当下该做什么。”
崔磊斟酌着给出答案，说到“逝去”这个字眼，语速停顿了一下。
“你真的觉得，所有人只是在沉迷玩乐？”
听见此话，崔磊起初只有困惑，他走到落地窗边上，紧接着看到一叠虚拟项目反馈表。
“再去那地方看看别的模式？
这次，在前台排队的玩家中间，一位白领绿手套的服务员专门来找崔磊。
绕过主厅100多间体验舱，来到后门一间标识着‘非工作人员禁止访问’的电梯。
这电梯的轿门是光秃秃的玻璃钢材料，轿厢里除了按楼层的1-60，也就只有光秃秃的四面；服务人员站在那按键表旁边开始说明：
“您是议员，因为郭老板指示，我们想带您来我们的‘后台’参观。”
这楼层的按键‘序号’是呈倒序排列的，当电梯开始运行，崔磊想起这主建筑最高不超过20层，所以这是朝下行驶的电梯；
按键从1闪到地下负50层，期间服务员在介绍这家公司是如何从美国总部分流过来的，核心专家有哪些，当时又如何选址等，传动链条、扇片和电机的抖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这么说，你们将虚拟现实划归于先进技术，是因为它有能够抑制人类心理疾病的作用？”
“这样，放射性化学物质又如何解释？”
“有的放射性物质是对人体无害的，像碳、氚、钾同位素，氯质球粒铬合物经过医学检测证明，专门文件摆在那了，没有您想的阴谋论，对人体无害，完全可以投入医疗。”
“这么说，世界各地医疗事故真是由深埋水泥罐爆裂引发的？”
“大抵如此。”
直到最下层，服务员才说：“好了，现在‘它们’听不见了。”从上衣袋取出一张卡，去刷门上的‘读卡器’，‘叮铃’一下，门从中间打开，一股空调房的冷气漫出来，还有大量的电波躁动声，引起不连续的耳鸣。
这里信号完全与外界隔绝，迎面走来的是中国区现任VR设备供应商郭宁，这是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人，他的衬衫下摆一半露外面一半塞裤子里，郭宁前方有张显示屏，是显示‘工地’状态的：
“幸会，幸会，我是老板郭宁，这次看了国际新闻，对您的发言深有感触，听说您最近多次来蔽舍光临，想邀请您来参观——”
崔磊一下认出来了，这是新闻‘太空家园’栏目的常出镜人，是激进的‘留守派’，
“先生，分派系是我们近年‘地下党’制造的幌子，”
那郭宁也没太留意崔磊犀利的目光，边走边说，边吃完了手里的一半曲奇饼干：
“您看，我这工厂里，全都是‘先进的工人’。”
崔磊这时又留意了一下他周围的环境，现在他们正站在一行两层高的铁架板上，除了前方的郭宁，两边低二层的地板上全是一排排类似交换机、路由器、服务器、存储的机房设备，还有每排设备中间的空调制冷机。有零星两三个身穿‘电辐射防护服’的人影在其中穿行，
全都是工人？
这工人在哪？
“崔先生，您怎么看25年前颇有名气的‘上帝粒子’实验？”
“哦，那是微观层面的科学研究，主要是为了完善粒子物理学标准模型的。”
“不仅仅是这样，和我们今天的最新虚拟现实技术也有很大关联。”
郭宁摸摸他的地中海发顶：“哎，这里空调温度调太高了，调低一点，”话音刚落，眼前的显示屏上‘27℃’转为‘26℃’。
“是的，它是62个粒子中唯一一种没有质量的粒子，还是粒子物理学中标准模型自旋为0的玻色子，我们当初更早以前，入侵者来前，就已经通过本地的环形正负电子对撞机制造了大量干净的希格斯粒子，精确测量性质，通过深入研究电弱对称性自发破缺机制和质量起源等基本问题，寻找超出标准模型的新物理线索。呐，这次中国本地科学家在某次撞击实验发现了上帝粒子引发的‘时空弯曲’现象，因为国际保密协议，诺贝尔物理学奖泡汤了——哎！”
“什么时空弯曲？”
崔磊抓住了他话中的把柄；
“呐，就是一个现象，上帝粒子是以虚粒子形式存在的，当我们进行‘上帝粒子’轰击实验时，出现了一种短暂的质量对时空的扰动，一种新的引力使实验物质凭空消失了。物理方面我也只理解个大概，但有一点确定，人类发现了通向异次元的途径。”
“之前科学家们在外星人入侵之前发现过‘凭空消失’现象，宇宙整体质量不守恒，有大量的‘能量和物质’从黑洞消失，又有大量的‘能量和物质’从白洞喷发。经过科学家求证，这个让物质消失的‘未知领域’可能就是‘第五维度’，目前已知的维度是‘长、宽、高、时间’。”
“哎，郭老，您说的这个‘时空弯曲’和‘虚拟现实’到底关联是什么？”
“我就知道，你一定很想问这和‘幻想乡计划有何关联；”
郭宁边走边说，脚步声在金属悬板上震动：
“它是整个计划的真正核心：将携带智能的微型芯片发送进‘领域’，仍然可以向它们发号施令，只是看不见，摸不着。”
“这有何用？”
“它们能观测现实。人去不了的地方，地心、太阳、冥王星，以我们目前控制人工智能的水平，整个太阳系以内的物理信息，包括水星上一颗石头的化学成分比，它们都能分析出来。”
“这……”
崔磊又环视了一眼这空荡荡的，位于地下负50层的‘机房’，这次周围的空间，安静里反倒带着喧闹的诡异了，机子运行发出的‘啪嗒啪嗒’震动声像人群的窃语；
“等下，郭老，您说的这个人工智能是——”
“全国各地民众捐献的‘生命数据’整理来的。某种意义上，数字生命就是我们。”
“这——”崔磊不寒而栗，他一时之间很难想象，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这违背了伦理道德，郭老，数字生命完全无法跟人类划上等号。”
“哦，那也是，”
这郭宁他尽管脸上带着油亮的笑纹，可是他的眼神望着前方无人的铁架板，毫无笑意，带着肃杀之气：
“小伙，太拘泥于道德就前进不了咯，何况全人类的共同敌人，杀了一亿多个人类的凶手，现在还逍遥在星环号外——”
最封闭的地方是最接近自由的地方，
这是人做的幽灵的牢房，每块芯片都衔接着一块精心设计的“脑子”，这“脑子”肉眼不可察，可是崔磊知道，它是真的！
就在这郭宁说话的当头，它的眼睛无处不在地，窥视着世界中的一切，
“这么说，也能分析流线的‘壳状卫星’基地？”
“对，它的弱点找到了。”说着，郭宁拿上衣别着的笔杆敲了敲面前的显示屏；
“具体的还得保密，再等一会儿，等‘工程’建设完，你就知道了。”
郭宁又滑动眼前的屏幕，显示出一张图纸。
简易的机械原理图，整体像副无线耳机。
不是做智能行业，崔磊也能从英文注释的字里行间提取出‘超感’意译，还有‘衔接’、‘负载’。
“这是，”
崔磊大概明白了显示屏里‘耳机’是用来干什么的。实在天方夜谭，还没想好怎么说，底下两位身穿防辐射服的工人谈话引起他的注意：
“这次去‘基地’打听情报被发现了。”
“嘘，有人来了——郭老板好。”
有种说不上的悲戚，崔磊终于了解了留守派真正在做的事。
是的，傲慢自负的外来殖民者终将见识到低估地球人的下场。
民间说法，自从‘流线’入侵地球以来，每年的联合国会议议程内容正呈现出两极分化趋势：
态度激进、对反击外星人仍心存‘幻想’的被称为‘前进派’
态度保守、主张安于现状，保持和平往来的被称为‘留守派’
联合国会上。
由‘前进派’展开的，关于全世界各地以‘Fantasyland’商标注册的虚拟现实机构‘使用违禁致幻药物’的抗议反攻轰轰烈烈地提上议程，
在会议的第一阶段，一位发言人在崔磊之前先提出异议，言辞激进，这是巴西方的代表人：
“立即执行‘Fantasyland’终止提案。该项目严重损害了世界人民的利益。大量市场营销投入娱乐化项目的‘画饼’，毫无愧色地征收人民付给政府的税务，吝啬军事、科技方面的开支……”
躁动不安的议论声中，美方代表人的发言响起来了：“该机构同时违反了《全面预防和控制滥用毒品法》、《综合犯罪控制法》，我们不知人类未来的走向究竟是自掘坟墓，还是维持稳定，世界需要通过团结、可持续性和科学寻找解决方案。”
“自‘星舰事故’开始，我们历经了剧烈的全球气候变化，‘入侵者’给人类和生态系统带来了巨大的威胁，现在最首要的是如何‘全球合作’而非分帮派；仰人鼻息，有失尊严，这里的‘人’指的是什么，在场各位都清楚。”这是崔磊的意见。
这时其他国家的代表人也按下麦，这是法国的代表人：
“早在‘元宇宙游戏’出现前，以它为名的外方金融公司在美国、加拿大等地区已沉淀了多年历史，从前它的宣传语是‘供给投资者即时的市场关系’，而现在，它‘致力于远程工作教育、社交和娱乐’，用区块链运转数字财产、拍卖行。”
“自22世纪以来，元世界在国际市场上市场需求近趋饱和，且安全指数符合世界卫生组织规定，全世界各地医疗事故和近年来环境检测中的急剧增加的放射性物质脱不开干系，因此证据不足。”
“处理核垃圾采用的稀释排放法，其后患百年前已得到证实，目前采用的更多是‘反渗透浓缩法’、‘化学沉淀法’，然而这些方法都有共性，就是反应可能不充分，废液分离不完全，所谓‘医疗事故’完全是可能由它引起的。”这是英方当机立断的语气。
“还有一个可能性，可以推卸该虚拟机构责任，”“从前我们采用的，将核污水浇灌到水泥罐，再深埋地底的措施可能被最近的‘合作项目’干扰”
“就是开发地核能源的项目。”
接下来。美方提议就‘元宇宙技术纰漏引发世界医疗事故’投票，全场投赞成票、反对票以34:59比例得出，赞成方以美、中为主，反对方以法、英、俄带头。
原因不止是证据不充分，像事先商量好的，主席埃伯伦的总结语是防治核辐射的通告。
崔磊很失望，不仅是对“联合国”每场会议上只是口若悬河地进行没有究到实际的高谈阔论的留守派失望，也对他自己。
打从一开始就对自认为带偏人类发展主题的“留守派”恨在眼里的“前进派”代表人，动摇了对前途目标的信心。
会后，崔磊再次途经森林公园；这公园的中心有颗地球仪型石雕，一只雄狮站在最上，四只展翅苍鹰分立于石雕四面，淙淙流水正从它们张开的喙中送出，冲进漂着荷叶的水池；石雕下是供人歇息的环形石凳。
崔磊停留于此，交叉着双臂，瘪着嘴思考着是否要将开采石油投入军用能源的这单生意持续下去。
大数据显示，城市居民，尤其是中上阶级满足于目前处境。他们对外星人‘毫无怨言’，甚至还荒唐地感谢它们与人类共享太空情报。
而那些除军备设施以外的动力机械、日用物品的利润也令“前进派”眼红……
“叔叔，您还好吧？”
也许是崔磊面上的刻板与周围玩乐嬉戏的大人小孩过于格格不入，有个小孩子的声音从旁边溜过来，如此试探。
青年人抬起眼睛。
一个东方面孔、九岁上下的女孩水灵灵地瞧着他。
“我没事。谢谢你，小朋友。”
女孩抿抿唇，她将肩上的粉色书包脱下来，从其中摸出一张宣传单：
“这是我们家新开的餐厅，要是，叔叔有空，可以来小坐片刻？”
说着，传单送到崔磊手上。
传单正面都是像寿司、豚骨面这样的主食，用中英文贴心地标上了菜名；翻过来大多是些餐后甜点和饮料。
用不着和陌生人随便搭话吧。
崔磊哭笑不得地想，但仍然对小孩摆出了招牌式的笑容：“好，现在去？”
女孩高兴地跳起来，蹦蹦跳跳地在前方带路。
这是一家中式装潢的餐厅：“清风快餐”。面积算小的，但装修简约，餐桌整齐，墙上挂着数张诸如‘绿色餐饮企业’、‘五星商户’等奖牌，背景音是流行乐曲。
午餐时间，来吃的人刚好排了两三人，崔磊等候片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女孩看来是老板娘的孩子，她将自己书包里的作业本放进前台抽屉，转身朝面向街边的厨房喊一声：“我去找小伙伴玩了！”
那小女孩仍旧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崔磊这时才留意到她头上有根显目的呆毛；
“好，早点回来！”
留着棕色低马尾的女人浅笑着回了一句，继续和其他厨师工作。
这家快餐店总体不错，崔磊点了一份西餐。
吃完，发现老板娘正好空闲下来，和其他厨师、她的丈夫在厨房里间聊天，正是在说她们前天玩过的虚拟现实：
也不知前面聊了什么，这个年轻的女人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我们当初想的是如何把餐厅开大，于是进入‘现实模式’，发现自家在全球开了好几个分店，还拿了‘中式快餐冠军’，差点就怀疑真假了，哈哈。”
“嗯，‘革命’尚未结束，仍需努力啊。”
崔磊转过头去，发现这女人和丈夫有些面熟，他们也去‘太空电梯’参观过。
看来所见场景和每个人的愿望有关。共通点是，这元世界能够掌握每一位客户的私人信息，数据储量相当大。在虚拟现实中，没有外星人，也没有星舰战争，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生活。
忽然，那位瘦高的黑发男人表情紧张起来，妻子也像明白他话语里的暗示，她攥了攥披肩的棕发。在餐厅较热闹的人声下，崔磊屏息凝神去听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还是免不了一战？”
“说什么！”
那男人打断了妻子的话，接着他因为这句稍大的声音朝外看了一眼，注意到几位顾客的面色透着疑惑，其中也有崔磊。
“不好意思啊，我爱人比较心直口快。”
不，它们只关心人是否掌握了足以胁迫的技术，我们这些百姓的碎语哪有谁在意。崔磊无奈地想，捞起筷子继续吃桌面上的番茄意面。
崔磊吃完就离开了座位。临走前，他听见那对夫妻最后说的话：
“为防万一，我们都上传了‘生命数据’。不说战争什么时候会打响，孩子能活下去就是万幸。”
将思绪拉回，崔磊对下一步计划有了比去快餐店前更理智的打算。那就是：
要找主席了解内幕。
【2】
五十来岁的中年军人驻足在庞大会议室的落地窗边，低头俯视着地上来来往往而喧嚣不断的繁华夜景。
头上夹杂着白发，中年人眼里却倒映着街上嘈杂的光，白色、金色、红色…宛如黑夜里矗立滚滚波涛之上的灯塔。
只是这座灯塔，在夜景的照耀下向后拖出了长长一条模糊的黑影，显得格外落寞。
“请进。”
崔磊敲过门，按开了室内照明开关：
“主席，关于那个虚拟项目的事，您应该多少知道一点吧”。
“为什么不下达暂停指令？”
眼前背对着他站定的中年男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中方代表。”
“见到那些只在过去活着的人，有什么感想吗。”
“久别重逢当然可以带给人无限的感动。但是，过于沉溺已逝去的人物，可能会令我们忘记当下该做什么。”
崔磊斟酌着给出答案，说到“逝去”这个字眼，语速停顿了一下。
“你真的觉得，所有人只是在沉迷玩乐？”
听见此话，崔磊起初只有困惑，他走到落地窗边上，紧接着看到一叠虚拟项目反馈表。
“再去那地方看看别的模式？
这次，在前台排队的玩家中间，一位白领绿手套的服务员专门来找崔磊。
绕过主厅100多间体验舱，来到后门一间标识着‘非工作人员禁止访问’的电梯。
这电梯的轿门是光秃秃的玻璃钢材料，轿厢里除了按楼层的1-60，也就只有光秃秃的四面；服务人员站在那按键表旁边开始说明：
“您是议员，因为郭老板指示，我们想带您来我们的‘后台’参观。”
这楼层的按键‘序号’是呈倒序排列的，当电梯开始运行，崔磊想起这主建筑最高不超过20层，所以这是朝下行驶的电梯；
按键从1闪到地下负50层，期间服务员在介绍这家公司是如何从美国总部分流过来的，核心专家有哪些，当时又如何选址等，传动链条、扇片和电机的抖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这么说，你们将虚拟现实划归于先进技术，是因为它有能够抑制人类心理疾病的作用？”
“这样，放射性化学物质又如何解释？”
“有的放射性物质是对人体无害的，像碳、氚、钾同位素，氯质球粒铬合物经过医学检测证明，专门文件摆在那了，没有您想的阴谋论，对人体无害，完全可以投入医疗。”
“这么说，世界各地医疗事故真是由深埋水泥罐爆裂引发的？”
“大抵如此。”
直到最下层，服务员才说：“好了，现在‘它们’听不见了。”从上衣袋取出一张卡，去刷门上的‘读卡器’，‘叮铃’一下，门从中间打开，一股空调房的冷气漫出来，还有大量的电波躁动声，引起不连续的耳鸣。
这里信号完全与外界隔绝，迎面走来的是中国区现任VR设备供应商郭宁，这是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人，他的衬衫下摆一半露外面一半塞裤子里，郭宁前方有张显示屏，是显示‘工地’状态的：
“幸会，幸会，我是老板郭宁，这次看了国际新闻，对您的发言深有感触，听说您最近多次来蔽舍光临，想邀请您来参观——”
崔磊一下认出来了，这是新闻‘太空家园’栏目的常出镜人，是激进的‘留守派’，
“先生，分派系是我们近年‘地下党’制造的幌子，”
那郭宁也没太留意崔磊犀利的目光，边走边说，边吃完了手里的一半曲奇饼干：
“您看，我这工厂里，全都是‘先进的工人’。”
崔磊这时又留意了一下他周围的环境，现在他们正站在一行两层高的铁架板上，除了前方的郭宁，两边低二层的地板上全是一排排类似交换机、路由器、服务器、存储的机房设备，还有每排设备中间的空调制冷机。有零星两三个身穿‘电辐射防护服’的人影在其中穿行，
全都是工人？
这工人在哪？
“崔先生，您怎么看25年前颇有名气的‘上帝粒子’实验？”
“哦，那是微观层面的科学研究，主要是为了完善粒子物理学标准模型的。”
“不仅仅是这样，和我们今天的最新虚拟现实技术也有很大关联。”
郭宁摸摸他的地中海发顶：“哎，这里空调温度调太高了，调低一点，”话音刚落，眼前的显示屏上‘27℃’转为‘26℃’。
“是的，它是62个粒子中唯一一种没有质量的粒子，还是粒子物理学中标准模型自旋为0的玻色子，我们当初更早以前，入侵者来前，就已经通过本地的环形正负电子对撞机制造了大量干净的希格斯粒子，精确测量性质，通过深入研究电弱对称性自发破缺机制和质量起源等基本问题，寻找超出标准模型的新物理线索。呐，这次中国本地科学家在某次撞击实验发现了上帝粒子引发的‘时空弯曲’现象，因为国际保密协议，诺贝尔物理学奖泡汤了——哎！”
“什么时空弯曲？”
崔磊抓住了他话中的把柄；
“呐，就是一个现象，上帝粒子是以虚粒子形式存在的，当我们进行‘上帝粒子’轰击实验时，出现了一种短暂的质量对时空的扰动，一种新的引力使实验物质凭空消失了。物理方面我也只理解个大概，但有一点确定，人类发现了通向异次元的途径。”
“之前科学家们在外星人入侵之前发现过‘凭空消失’现象，宇宙整体质量不守恒，有大量的‘能量和物质’从黑洞消失，又有大量的‘能量和物质’从白洞喷发。经过科学家求证，这个让物质消失的‘未知领域’可能就是‘第五维度’，目前已知的维度是‘长、宽、高、时间’。”
“哎，郭老，您说的这个‘时空弯曲’和‘虚拟现实’到底关联是什么？”
“我就知道，你一定很想问这和‘幻想乡计划有何关联；”
郭宁边走边说，脚步声在金属悬板上震动：
“它是整个计划的真正核心：将携带智能的微型芯片发送进‘领域’，仍然可以向它们发号施令，只是看不见，摸不着。”
“这有何用？”
“它们能观测现实。人去不了的地方，地心、太阳、冥王星，以我们目前控制人工智能的水平，整个太阳系以内的物理信息，包括水星上一颗石头的化学成分比，它们都能分析出来。”
“这……”
崔磊又环视了一眼这空荡荡的，位于地下负50层的‘机房’，这次周围的空间，安静里反倒带着喧闹的诡异了，机子运行发出的‘啪嗒啪嗒’震动声像人群的窃语；
“等下，郭老，您说的这个人工智能是——”
“全国各地民众捐献的‘生命数据’整理来的。某种意义上，数字生命就是我们。”
“这——”崔磊不寒而栗，他一时之间很难想象，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这违背了伦理道德，郭老，数字生命完全无法跟人类划上等号。”
“哦，那也是，”
这郭宁他尽管脸上带着油亮的笑纹，可是他的眼神望着前方无人的铁架板，毫无笑意，带着肃杀之气：
“小伙，太拘泥于道德就前进不了咯，何况全人类的共同敌人，杀了一亿多个人类的凶手，现在还逍遥在星环号外——”
最封闭的地方是最接近自由的地方，
这是人做的幽灵的牢房，每块芯片都衔接着一块精心设计的“脑子”，这“脑子”肉眼不可察，可是崔磊知道，它是真的！
就在这郭宁说话的当头，它的眼睛无处不在地，窥视着世界中的一切，
“这么说，也能分析流线的‘壳状卫星’基地？”
“对，它的弱点找到了。”说着，郭宁拿上衣别着的笔杆敲了敲面前的显示屏；
“具体的还得保密，再等一会儿，等‘工程’建设完，你就知道了。”
郭宁又滑动眼前的屏幕，显示出一张图纸。
简易的机械原理图，整体像副无线耳机。
不是做智能行业，崔磊也能从英文注释的字里行间提取出‘超感’意译，还有‘衔接’、‘负载’。
“这是，”
崔磊大概明白了显示屏里‘耳机’是用来干什么的。实在天方夜谭，还没想好怎么说，底下两位身穿防辐射服的工人谈话引起他的注意：
“这次去‘基地’打听情报被发现了。”
“嘘，有人来了——郭老板好。”
有种说不上的悲戚，崔磊终于了解了留守派真正在做的事。
是的，傲慢自负的外来殖民者终将见识到低估地球人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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