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从改革开放和独生子女政策实行之后，90后和00后成了社会发展过渡期非常重要的一个群体，如果说90后还能硬撑着对付一些复杂的亲戚关系，那00后的那群独生子女们可能连家里的亲戚都认不全。
虽然赵程骞父母离异了，但是他的姑姑赵安敏和舅舅程春海对他还是很不错的，而且他只有一个姑姑和一个舅舅，在他的认知里，这样的家庭关系已经很简单了。至于爷爷奶奶的兄弟姐妹们，也只需要逢年过节的时候打声招呼就行了。
不过他的表哥张奕南就很头疼了，因为常年居住在上海，外公赵振勇和外婆姜正芳的兄弟姐妹，他见了面都不知道该喊什么，只知道跟着赵程骞喊，赵程骞喊姑奶，他也喊姑奶，赵程骞喊舅爹，他也喊舅爹。
不过有些亲戚，他们俩的称呼可不一样。05年过年，一家人出去走亲戚，到了赵老爷子妹妹赵玉芬家，赵金芬和儿子甄玉成、女儿甄玉玲站在门口迎接，所有人都热热闹闹地上前打招呼，只有张奕南有点不知所措，他看着站在他前面的赵程骞很礼貌地打招呼：“姑奶好，大爷好，小姑好。”
他也照葫芦画瓢：“姑奶好，大爷好，小姑好。”
其实在去的路上，他已经问过赵程骞该怎么称呼，赵程骞也知道“姑奶”是“姑奶”，不过他的“大爷”是张奕南的“舅舅”，“小姑”是张奕南的“小姨”，但是他一直记恨着张奕南经常对自己说教，为了故意让他尴尬，他就对张奕南说：“你就跟着我喊就行了。”
结果确实尴尬了，赵安敏拍了一下张奕南，说：“这是舅舅，不是大爷，这是小姨，不是小姑，记住，妈妈的兄弟是舅舅，妈妈的妹妹是小姨。”
所有人都乐了起来，只有张奕南尴尬地站在原地，心里想着表弟竟然坑我。
有些亲戚倒是不会太计较这些，因为知道你是小孩子，不太清楚怎么喊人，但是要是碰上那些喜欢斤斤计较的，心里就会想着，小孩子不知道，大人还不知道吗？在路上也不知道教教孩子怎么喊。
赵家的亲戚关系还是很和睦的，甄玉成笑嘻嘻地摸了摸张奕南的头，说：“没事没事，还是小孩子，而且一直在外地，认不清很正常。”说完张奕南的脸更红了。
赵振勇有两个妹妹，二妹叫赵金芳，三妹叫赵金芬，小时候家里穷，供赵振勇读到高中已是不易，老二赵金芳就没有读书的条件了，只能帮着父母干活，供大哥读书，等到老三出生的时候，家里的条件也慢慢好起来了，因此老三赵金芬的谈吐修养还是不错的，对于儿女的教育她做的也很不错，至少姐弟俩人品是不差的。
不过赵金芬这个人，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有点“精分”，总的来说就是有时候精神会不太正常。好在儿女都很孝顺，工作也很体面，两人都在县城的初中教书，两人也是一放学就回来陪伴母亲。所以这些年她“精分”的时间也在逐渐减少了。
甄玉成和甄玉玲每天都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甄玉玲对这样的生活还可以接受，甄玉成连着几年这样，他已经快崩溃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他的表哥赵安国。
以前过年赵家都是草草了事，但是05年安国和安敏都回来了，所以赵老爷子特地带了一家人先去了二妹家，又来了三妹家。
饭桌上，赵安国率先开口：“大成，这几年咋样。”
还没等玉成开口，赵金芬就说：“蛮好的，蛮好的。”
岁数大的人往往会对这样的问题很敏感，赵金芬担心儿子会对自己与安国的差距感到难受，也担心安国会想办法帮助自己家，对于有文化但是格局不够大的赵金芬来说，这种帮助其实是“施舍”，她是不需要这种施舍的，他怕儿子回答不好这个问题，所以抢先回答了。
甄玉成又接着问安国：“大哥，你那边现在怎么样？”
安国不是一个会谦虚的人，他实话实说：“我那现在挺好的，深圳那边应该没有比我做的更好的日用品公司了，怎么样？有没有想法来我这做？”
赵金芬又一次抢答：“嗯，安国现在混的不错，但是我家这人民教师也不差啊，以后也得是桃李满天下，像你们这些企业家之类的成功人士，哪个不是人民教师培养出来的。”
安国说：“没错没错，二姑说得对，人民教师就很好。”
赵金芬显然低估了儿子甄玉成的胸怀，甄玉成对安国说：“大哥，我才不去你那，我以后肯定混的比你好！”
安国说：“大成今年多大了？”
玉成说：“25了。”
安国笑了一下，说：“我25岁的时候公司可是已经成立了哦。”
安国的本意完全没有嘲讽的意思，他是听懂了二姑的话，他知道二姑希望玉成留下来，所以就用一句略带嘲讽的玩笑话来劝退玉成。
但是玉成却说：“我32岁的时候一定比你更成功。”
饭桌上的气氛很尴尬，老人们的脸色都很难看，他们觉得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怎么整了这么一出，两个孩子安静地吃着饭，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知道现在说话一定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
玉成的姐姐玉玲为了缓解尴尬，率先打破宁静，她对着张奕南说：“南南，你长大后有什么梦想吗？”
张奕南表现出了超越他这个年纪的情商，他说：“我想当老师。”
听到这个回答，赵金芬凝重的神情渐渐放松了一些。
玉玲接着问：“为什么想当老师呀？”
张奕南说：“因为我觉得老师这个职业很光荣，不论你是多么有成就的人，都离不开老师的教育，而且老师的工资应该也不错。”
赵金芬接过了话茬：“就是的，小孩子都知道老师多光荣，小孩子都知道老师工资稳定。”
玉玲问过了张奕南，自然也要问一下赵程骞：“骞骞，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呀？”
赵程骞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放下筷子，舔了一下嘴边的米粒，一板一眼地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大人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谁能想到这句话能从一个五岁孩子的嘴里说出来？
赵安敏看着父亲赵振勇，她知道肯定是这个老古董父亲教他的，她有些埋怨地说：“爸，他还小呢，你怎么教他这么深奥的话！这不是揠苗助长了嘛！”
但是赵振勇却不认为他做错了，他说：“小孩子就应该有远大的理想，南南做教师这个理想不错，骞骞这么说也很好。”
赵安敏对父亲有些无语，转头对赵程骞说：“骞骞，你这个梦想太空洞了，有没有具体一点的，比如警察、医生这类职业的。”
赵程骞转了一圈眼珠，思索了一番，说：“我想当个成功人士，比爸爸和大爷都成功。”
其实大爷还没有成功，但是在孩子心里，他已经默认大爷以后肯定是个成功人士了。
赵安敏知道这样的回答会让二姑更加生气，但她还是咬着牙说：“不错，不错。”
最终这场团圆饭不欢而散，后来的一段时间，赵金芬的“精分”也越来越严重了，她每天都担心儿子会突然离开，甚至有的时候会在儿子的学校门口等他。
玉玲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她请来赵振勇当说客，想着大舅说话，玉成应该能听进去。结果这个大舅被玉成反将了一军，玉成说：“大舅，您其实也是个胸怀大志的人，给骞骞取的名字，还有教骞骞的那句话，而且您说南南当老师的梦想只是不错而已，对骞骞的评价却是很好，您是不甘心待在小县城的，我觉得您不会希望断送了我的梦想。”
甄玉成的这段话说进了赵振勇的心窝窝里，赵振勇确实希望年轻人出去闯闯，他对于“父母在，不远游”这类的话完全是嗤之以鼻的态度。
他拍了拍玉成的肩膀，说：“好小子，我是劝不了你了，如果你真的出去了，大舅要提醒你，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要本本分分的做生意，大舅祝你成功！”
要说心狠这方面，玉成比安国是强了百倍，安国毕业后离家去深圳创业，好歹父母知道他是去哪的，还能寄点钱过去帮衬着他，玉成仅仅留了一张纸条，告诉妈妈和姐姐自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
因为这件事赵金芬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了，经常看见一个年纪和甄玉成差不多的人，就会把那个人当成甄玉成，然后苦口婆心地劝那个人回家。这样的事发生多了，县里的年轻人就都知道了，年轻人们看见这个疯老太婆就会绕路走，对她是避之唯恐不及。
赵振勇对妹妹也是心存愧疚，虽然他建议年轻人出去闯荡，但他并不建议连去哪都不说。不过心存愧疚归心存愧疚，赵振勇可不是一个善于道歉的人，他始终拉不下自己的面子，兄妹俩也逐渐疏远了。
后来的几年里，赵振勇家和妹妹家就很少往来了，即便赵安敏和赵安国回来，赵振勇也不许他俩去妹妹家，赵安敏经常劝父亲，但是父亲油盐不进，不过血缘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劝的多了，再加上玉玲查出来癌症，老爷子很可怜妹妹一家的遭遇，允许妻子姜正芳偶尔去探望成了赵振勇最大的妥协。
姜正芳每次去看望赵金芬都会带一些钱，起初她是不愿意收的，但是久而久之，她也就接受了，这一送就是四年。
2009年的7月，赵金芬收到姜正芳带来的钱后，她带着闺女去银行存钱，存完钱之后，她看了眼余额，刚准备转身离开，她感觉有点不对劲，又转过来看了眼余额，这才发现整整多了十万元，她非常惊讶地“啊”了一声。
外面的玉玲有点担心，问：“妈，怎么了？”
赵金芬出来对玉玲说：“玲玲，卡上多了十万！”
玉玲也有些惊讶，冷静下来之后说：“我先去柜台那里问问。”
也许是母子连心的预感，赵金芬拉住了玉玲，这时候她的精神很正常，她说：“应该是成成回来了，先不去问，先跟我回家。”
果然，刚到家，母女俩就看见玉成正站在家门口，赵金芬激动地有些失声了，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玉成打趣地对赵金芬说：“妈，怎么连门锁都换了，我这之前的钥匙也打不开，这么不欢迎我回来嘛。”
赵金芬此时依然说不出话，她显然很着急地想回答儿子的问题，她拍了拍玉玲，玉玲立马替母亲回答：“不是的，这门锁前两年坏了，所以才换了的。”
赵金芬又指了指银行卡，拍了一下玉玲，玉玲瞬间明白，问玉成：“卡里那十万块钱是你打的吗？”
玉成点点头，说：“妈，儿子赚到钱了，回来孝敬你。”说完一把抱住了妈妈。
回到家中，赵金芬一直拉着玉成的手，她似乎一点也不关心玉成有没有赚到钱，问的都是生活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去哪里了”“刚去的时候住在哪”“有没有吃的”这类。
玉成说他去了上海，刚开始的时候为了省钱，就睡在车站，每天打零工寻找机会，终于在一个贵人的帮助下开了个物流公司，这两年稳定下来了才决定回家看看妈妈。
母子俩聊了半天，母亲才想起带着儿子去大舅家看看。
赵振勇看见妹妹的第一眼很震惊，心想着妹妹怎么愿意来看自己了，看到妹妹身后的甄玉成，他更震惊了。
甄玉成看见赵振勇，上前拥抱了他，并且说了句：“大舅，谢谢你。”
赵振勇对于这声“谢谢”，心里是很不舒服的，因为他不知道这声“谢谢”从何说起，但是他还是很礼貌地回了句：“回来了就好。”
赵振勇本以为甄玉成回来了，他和妹妹的关系应该会好一些，毕竟是家人团聚的日子。
结果吃饭的时候，妹妹一直在炫耀着儿子如今的成功，说她儿子现在可是百万富翁，很厉害的。当时老人们对成功和有钱的定义很多都是“百万富翁”这四个字。
赵振勇心里自然不开心，虽然赵安国现在不如甄玉成有钱，但是赵安国好歹也是个成功人士吧。而且当年还是赵金芬不肯让儿子出去创业，赵振勇让甄玉成出去闯荡，赵金芬还要怪他，现在玉成回来了，还要跑到赵振勇家里炫耀。
赵振勇是个体面人，即便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也不会把话说难听，他转头对赵程骞说：“骞骞，跟你大爷学，长大做个成功的人。”
赵程骞跟他爸赵安国一样，说话不懂谦虚，他也看出爷爷有些不开心，说：“我要比大成大爷还要厉害。”
赵振勇听见这话开心极了，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反倒是赵金芬坐不住了，她对赵程骞说：“像你大成大爷这样很难的，一般人可做不到。”
赵程骞说：“我不是一般人！”
赵金芬被一个九岁的孩子怼的哑口无言。
甄玉成打了个圆场，说：“妈，小孩子有梦想是好事，得鼓励。”
他转头对赵程骞说：“骞骞，长江后浪推前浪，大爷等着那天。”
美好的团圆总不会太长，玉成在家待了三天又要走了，说是公司还有很多事情，赵金芬很是不舍，但是也没有过多阻拦。
其实当年如果玉成告诉她去哪，即使心里再多不舍，也还是会同意他出去闯荡的，她这么多年精神不正常只是因为不知道儿子去哪了，心里太过挂念。
因为是暑期，玉成把赵程骞带去了上海，也把张奕南接去了他的别墅了，兄弟俩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别墅，这次上海之行对赵程骞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他也想成为大成大爷这样厉害的人物。
甄玉成回到上海的第三个月，姐姐玉玲因为癌症去世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姐姐走后的第二个月，赵振勇接到了赵安敏的一个电话，赵安敏说：“爸，大成在监狱里去世了。”
赵振勇愣住了，接着问：“怎么了？怎么好好的进监狱了？”
赵安敏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大概就是甄玉成在外面欠了很大一笔钱，然后就去骗别人的钱，最后把自己搞进了监狱，后来可能因为承受不住压力就是自杀了。
赵振勇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妹妹，她担心妹妹承受不住失去女儿后又失去儿子的压力。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总也联系不上儿子，让赵金芬变得非常焦虑，得知儿子已经去世，她顿时失去了活着的动力，没过多久，也吊死在了家中。
赵振勇非常同情妹妹的遭遇，但是他并不同情甄玉成，因为他提醒过甄玉成要本分地做生意，而且他认为有能力挣钱是一回事，有承受挣钱后的压力又是另一回事，在这方面，他的儿子赵安国就做的很好。
小小年纪的赵程骞虽然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他能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他问爷爷：“大成大爷怎么了？”
爷爷说：“以后家里不准提起这个人。”
赵程骞似懂非懂，他大概知道大成大爷做了不好的事，但是他仍然觉得甄玉成的一生很精彩。
虽然赵程骞父母离异了，但是他的姑姑赵安敏和舅舅程春海对他还是很不错的，而且他只有一个姑姑和一个舅舅，在他的认知里，这样的家庭关系已经很简单了。至于爷爷奶奶的兄弟姐妹们，也只需要逢年过节的时候打声招呼就行了。
不过他的表哥张奕南就很头疼了，因为常年居住在上海，外公赵振勇和外婆姜正芳的兄弟姐妹，他见了面都不知道该喊什么，只知道跟着赵程骞喊，赵程骞喊姑奶，他也喊姑奶，赵程骞喊舅爹，他也喊舅爹。
不过有些亲戚，他们俩的称呼可不一样。05年过年，一家人出去走亲戚，到了赵老爷子妹妹赵玉芬家，赵金芬和儿子甄玉成、女儿甄玉玲站在门口迎接，所有人都热热闹闹地上前打招呼，只有张奕南有点不知所措，他看着站在他前面的赵程骞很礼貌地打招呼：“姑奶好，大爷好，小姑好。”
他也照葫芦画瓢：“姑奶好，大爷好，小姑好。”
其实在去的路上，他已经问过赵程骞该怎么称呼，赵程骞也知道“姑奶”是“姑奶”，不过他的“大爷”是张奕南的“舅舅”，“小姑”是张奕南的“小姨”，但是他一直记恨着张奕南经常对自己说教，为了故意让他尴尬，他就对张奕南说：“你就跟着我喊就行了。”
结果确实尴尬了，赵安敏拍了一下张奕南，说：“这是舅舅，不是大爷，这是小姨，不是小姑，记住，妈妈的兄弟是舅舅，妈妈的妹妹是小姨。”
所有人都乐了起来，只有张奕南尴尬地站在原地，心里想着表弟竟然坑我。
有些亲戚倒是不会太计较这些，因为知道你是小孩子，不太清楚怎么喊人，但是要是碰上那些喜欢斤斤计较的，心里就会想着，小孩子不知道，大人还不知道吗？在路上也不知道教教孩子怎么喊。
赵家的亲戚关系还是很和睦的，甄玉成笑嘻嘻地摸了摸张奕南的头，说：“没事没事，还是小孩子，而且一直在外地，认不清很正常。”说完张奕南的脸更红了。
赵振勇有两个妹妹，二妹叫赵金芳，三妹叫赵金芬，小时候家里穷，供赵振勇读到高中已是不易，老二赵金芳就没有读书的条件了，只能帮着父母干活，供大哥读书，等到老三出生的时候，家里的条件也慢慢好起来了，因此老三赵金芬的谈吐修养还是不错的，对于儿女的教育她做的也很不错，至少姐弟俩人品是不差的。
不过赵金芬这个人，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有点“精分”，总的来说就是有时候精神会不太正常。好在儿女都很孝顺，工作也很体面，两人都在县城的初中教书，两人也是一放学就回来陪伴母亲。所以这些年她“精分”的时间也在逐渐减少了。
甄玉成和甄玉玲每天都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甄玉玲对这样的生活还可以接受，甄玉成连着几年这样，他已经快崩溃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他的表哥赵安国。
以前过年赵家都是草草了事，但是05年安国和安敏都回来了，所以赵老爷子特地带了一家人先去了二妹家，又来了三妹家。
饭桌上，赵安国率先开口：“大成，这几年咋样。”
还没等玉成开口，赵金芬就说：“蛮好的，蛮好的。”
岁数大的人往往会对这样的问题很敏感，赵金芬担心儿子会对自己与安国的差距感到难受，也担心安国会想办法帮助自己家，对于有文化但是格局不够大的赵金芬来说，这种帮助其实是“施舍”，她是不需要这种施舍的，他怕儿子回答不好这个问题，所以抢先回答了。
甄玉成又接着问安国：“大哥，你那边现在怎么样？”
安国不是一个会谦虚的人，他实话实说：“我那现在挺好的，深圳那边应该没有比我做的更好的日用品公司了，怎么样？有没有想法来我这做？”
赵金芬又一次抢答：“嗯，安国现在混的不错，但是我家这人民教师也不差啊，以后也得是桃李满天下，像你们这些企业家之类的成功人士，哪个不是人民教师培养出来的。”
安国说：“没错没错，二姑说得对，人民教师就很好。”
赵金芬显然低估了儿子甄玉成的胸怀，甄玉成对安国说：“大哥，我才不去你那，我以后肯定混的比你好！”
安国说：“大成今年多大了？”
玉成说：“25了。”
安国笑了一下，说：“我25岁的时候公司可是已经成立了哦。”
安国的本意完全没有嘲讽的意思，他是听懂了二姑的话，他知道二姑希望玉成留下来，所以就用一句略带嘲讽的玩笑话来劝退玉成。
但是玉成却说：“我32岁的时候一定比你更成功。”
饭桌上的气氛很尴尬，老人们的脸色都很难看，他们觉得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怎么整了这么一出，两个孩子安静地吃着饭，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知道现在说话一定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
玉成的姐姐玉玲为了缓解尴尬，率先打破宁静，她对着张奕南说：“南南，你长大后有什么梦想吗？”
张奕南表现出了超越他这个年纪的情商，他说：“我想当老师。”
听到这个回答，赵金芬凝重的神情渐渐放松了一些。
玉玲接着问：“为什么想当老师呀？”
张奕南说：“因为我觉得老师这个职业很光荣，不论你是多么有成就的人，都离不开老师的教育，而且老师的工资应该也不错。”
赵金芬接过了话茬：“就是的，小孩子都知道老师多光荣，小孩子都知道老师工资稳定。”
玉玲问过了张奕南，自然也要问一下赵程骞：“骞骞，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呀？”
赵程骞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放下筷子，舔了一下嘴边的米粒，一板一眼地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大人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谁能想到这句话能从一个五岁孩子的嘴里说出来？
赵安敏看着父亲赵振勇，她知道肯定是这个老古董父亲教他的，她有些埋怨地说：“爸，他还小呢，你怎么教他这么深奥的话！这不是揠苗助长了嘛！”
但是赵振勇却不认为他做错了，他说：“小孩子就应该有远大的理想，南南做教师这个理想不错，骞骞这么说也很好。”
赵安敏对父亲有些无语，转头对赵程骞说：“骞骞，你这个梦想太空洞了，有没有具体一点的，比如警察、医生这类职业的。”
赵程骞转了一圈眼珠，思索了一番，说：“我想当个成功人士，比爸爸和大爷都成功。”
其实大爷还没有成功，但是在孩子心里，他已经默认大爷以后肯定是个成功人士了。
赵安敏知道这样的回答会让二姑更加生气，但她还是咬着牙说：“不错，不错。”
最终这场团圆饭不欢而散，后来的一段时间，赵金芬的“精分”也越来越严重了，她每天都担心儿子会突然离开，甚至有的时候会在儿子的学校门口等他。
玉玲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她请来赵振勇当说客，想着大舅说话，玉成应该能听进去。结果这个大舅被玉成反将了一军，玉成说：“大舅，您其实也是个胸怀大志的人，给骞骞取的名字，还有教骞骞的那句话，而且您说南南当老师的梦想只是不错而已，对骞骞的评价却是很好，您是不甘心待在小县城的，我觉得您不会希望断送了我的梦想。”
甄玉成的这段话说进了赵振勇的心窝窝里，赵振勇确实希望年轻人出去闯闯，他对于“父母在，不远游”这类的话完全是嗤之以鼻的态度。
他拍了拍玉成的肩膀，说：“好小子，我是劝不了你了，如果你真的出去了，大舅要提醒你，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要本本分分的做生意，大舅祝你成功！”
要说心狠这方面，玉成比安国是强了百倍，安国毕业后离家去深圳创业，好歹父母知道他是去哪的，还能寄点钱过去帮衬着他，玉成仅仅留了一张纸条，告诉妈妈和姐姐自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
因为这件事赵金芬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了，经常看见一个年纪和甄玉成差不多的人，就会把那个人当成甄玉成，然后苦口婆心地劝那个人回家。这样的事发生多了，县里的年轻人就都知道了，年轻人们看见这个疯老太婆就会绕路走，对她是避之唯恐不及。
赵振勇对妹妹也是心存愧疚，虽然他建议年轻人出去闯荡，但他并不建议连去哪都不说。不过心存愧疚归心存愧疚，赵振勇可不是一个善于道歉的人，他始终拉不下自己的面子，兄妹俩也逐渐疏远了。
后来的几年里，赵振勇家和妹妹家就很少往来了，即便赵安敏和赵安国回来，赵振勇也不许他俩去妹妹家，赵安敏经常劝父亲，但是父亲油盐不进，不过血缘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劝的多了，再加上玉玲查出来癌症，老爷子很可怜妹妹一家的遭遇，允许妻子姜正芳偶尔去探望成了赵振勇最大的妥协。
姜正芳每次去看望赵金芬都会带一些钱，起初她是不愿意收的，但是久而久之，她也就接受了，这一送就是四年。
2009年的7月，赵金芬收到姜正芳带来的钱后，她带着闺女去银行存钱，存完钱之后，她看了眼余额，刚准备转身离开，她感觉有点不对劲，又转过来看了眼余额，这才发现整整多了十万元，她非常惊讶地“啊”了一声。
外面的玉玲有点担心，问：“妈，怎么了？”
赵金芬出来对玉玲说：“玲玲，卡上多了十万！”
玉玲也有些惊讶，冷静下来之后说：“我先去柜台那里问问。”
也许是母子连心的预感，赵金芬拉住了玉玲，这时候她的精神很正常，她说：“应该是成成回来了，先不去问，先跟我回家。”
果然，刚到家，母女俩就看见玉成正站在家门口，赵金芬激动地有些失声了，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玉成打趣地对赵金芬说：“妈，怎么连门锁都换了，我这之前的钥匙也打不开，这么不欢迎我回来嘛。”
赵金芬此时依然说不出话，她显然很着急地想回答儿子的问题，她拍了拍玉玲，玉玲立马替母亲回答：“不是的，这门锁前两年坏了，所以才换了的。”
赵金芬又指了指银行卡，拍了一下玉玲，玉玲瞬间明白，问玉成：“卡里那十万块钱是你打的吗？”
玉成点点头，说：“妈，儿子赚到钱了，回来孝敬你。”说完一把抱住了妈妈。
回到家中，赵金芬一直拉着玉成的手，她似乎一点也不关心玉成有没有赚到钱，问的都是生活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去哪里了”“刚去的时候住在哪”“有没有吃的”这类。
玉成说他去了上海，刚开始的时候为了省钱，就睡在车站，每天打零工寻找机会，终于在一个贵人的帮助下开了个物流公司，这两年稳定下来了才决定回家看看妈妈。
母子俩聊了半天，母亲才想起带着儿子去大舅家看看。
赵振勇看见妹妹的第一眼很震惊，心想着妹妹怎么愿意来看自己了，看到妹妹身后的甄玉成，他更震惊了。
甄玉成看见赵振勇，上前拥抱了他，并且说了句：“大舅，谢谢你。”
赵振勇对于这声“谢谢”，心里是很不舒服的，因为他不知道这声“谢谢”从何说起，但是他还是很礼貌地回了句：“回来了就好。”
赵振勇本以为甄玉成回来了，他和妹妹的关系应该会好一些，毕竟是家人团聚的日子。
结果吃饭的时候，妹妹一直在炫耀着儿子如今的成功，说她儿子现在可是百万富翁，很厉害的。当时老人们对成功和有钱的定义很多都是“百万富翁”这四个字。
赵振勇心里自然不开心，虽然赵安国现在不如甄玉成有钱，但是赵安国好歹也是个成功人士吧。而且当年还是赵金芬不肯让儿子出去创业，赵振勇让甄玉成出去闯荡，赵金芬还要怪他，现在玉成回来了，还要跑到赵振勇家里炫耀。
赵振勇是个体面人，即便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也不会把话说难听，他转头对赵程骞说：“骞骞，跟你大爷学，长大做个成功的人。”
赵程骞跟他爸赵安国一样，说话不懂谦虚，他也看出爷爷有些不开心，说：“我要比大成大爷还要厉害。”
赵振勇听见这话开心极了，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反倒是赵金芬坐不住了，她对赵程骞说：“像你大成大爷这样很难的，一般人可做不到。”
赵程骞说：“我不是一般人！”
赵金芬被一个九岁的孩子怼的哑口无言。
甄玉成打了个圆场，说：“妈，小孩子有梦想是好事，得鼓励。”
他转头对赵程骞说：“骞骞，长江后浪推前浪，大爷等着那天。”
美好的团圆总不会太长，玉成在家待了三天又要走了，说是公司还有很多事情，赵金芬很是不舍，但是也没有过多阻拦。
其实当年如果玉成告诉她去哪，即使心里再多不舍，也还是会同意他出去闯荡的，她这么多年精神不正常只是因为不知道儿子去哪了，心里太过挂念。
因为是暑期，玉成把赵程骞带去了上海，也把张奕南接去了他的别墅了，兄弟俩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别墅，这次上海之行对赵程骞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他也想成为大成大爷这样厉害的人物。
甄玉成回到上海的第三个月，姐姐玉玲因为癌症去世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姐姐走后的第二个月，赵振勇接到了赵安敏的一个电话，赵安敏说：“爸，大成在监狱里去世了。”
赵振勇愣住了，接着问：“怎么了？怎么好好的进监狱了？”
赵安敏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大概就是甄玉成在外面欠了很大一笔钱，然后就去骗别人的钱，最后把自己搞进了监狱，后来可能因为承受不住压力就是自杀了。
赵振勇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妹妹，她担心妹妹承受不住失去女儿后又失去儿子的压力。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总也联系不上儿子，让赵金芬变得非常焦虑，得知儿子已经去世，她顿时失去了活着的动力，没过多久，也吊死在了家中。
赵振勇非常同情妹妹的遭遇，但是他并不同情甄玉成，因为他提醒过甄玉成要本分地做生意，而且他认为有能力挣钱是一回事，有承受挣钱后的压力又是另一回事，在这方面，他的儿子赵安国就做的很好。
小小年纪的赵程骞虽然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他能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他问爷爷：“大成大爷怎么了？”
爷爷说：“以后家里不准提起这个人。”
赵程骞似懂非懂，他大概知道大成大爷做了不好的事，但是他仍然觉得甄玉成的一生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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