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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飞骑

    江南的二月。东风渐起,春寒料峭。午后的官道上,嫩草方抽。

    突然,整个官道竟略微抖动起来,跟着便响起密集的哒哒哒声,一支马队从远处飞驰过来。但见这支马队约莫十二三人,皆是一骑双马。马儿高大神骏,不时传来嘶鸣之声,声音高亢嘹亮,一看绝非凡品。

    马上骑士大多以皮革裹在上身,皮革缺裁剪考究,里面却穿着绸缎短打长衣,腕部和肘部却又以皮革包裹,看似不伦不类,却也整洁干练。众骑士个个腰挎弯刀,有的甚至背着弓箭。领头的骑士皮肤黝黑,胡子短而修剪整齐,威武雄壮,远处看去,端的像一只安坐在马背上的人熊。小队其余人装束大抵相差不多,都是威武雄壮,目中无人之像。原来竟是一支金国马队。

    小队中间却又一人显得格格不入。这人文士模样,穿着常见中原青纱长衫,头扎发髻,别着一根碧玉龙头发簪,四十五六的年纪,国字脸上面容平静且神态从容。被护在队伍之中,随着众骑士疾驰前行。

    蓦地,“咻、咻”两声从官道旁的小山上响起,两道箭羽朝那领头大汉激射而去。想来那大汉虽在带队疾驰却没有放下戒备之心,但见他左手用力急勒马缰,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往空中一抄。那马嘶鸣声陡然响起,同时前蹄站立,脖子已被一箭贯穿,此时这大汉右手已然握住另外一支箭。

    跟着“咻、咻”两道箭声又朝这大汉破空而来,这四道箭前后只差瞬息之间,来的实在太快且劲道十足,此时大汉在马上已坐不甚稳,只好双脚在马镫一踩,侧身滚下马去,堪堪避过当头一箭,这一箭正好射掉他头上皮帽,同时另一支箭却正好射进马腹,只留箭尾露在外面。

    那马哀鸣不住,这大汉在地上翻滚一圈,卸去跃下的力道,嘴里含糊大喊一声“戒备”,然后身体一抖从马后迅速站将起来。队伍中的骑士此时已把那中年书生团团围住,皆拔出了腰刀,将他护在中心。那马又一声哀鸣,跟着便噗通倒地。此时在这大汉身前约莫五十步处却静静站着三个人。

    这金国大汉一看这三人衣着面相,便知这是三个汉人,眼见这三人不知从何而来,只瞬息间便站在面前,暗想在这己方大军刚刚征服的土地上居然有人如此大胆,竟敢白天偷袭!不由得怒从心起,大喝道:“兀那几个汉狗,不知是哪来的狗胆,居然胆敢偷袭你家天兵,狗东西,今日我定要让你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等汉狗瞧瞧爷爷的手段!”

    他虽长期在中原作战,但时常打交道的几乎都是金国人,再加上他们心底里瞧不起汉人,说的自然多是金国语。故而如今仍只是粗通汉语,加上刚才四箭又让他惊怒非常,本来想骂的话却表达不了四成,于是更加气急,当下呛一声拔出腰刀,作势便要扑上去厮杀。

    不料对面三人却纹丝不动,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他惊疑之下发现对面三人只是各自手提一条长枪,并没有拿着弓箭,想到刚才四箭是从两边分别射来,不由得内心寒意陡升。见对方一直不动,心中更加疑惑,不知对方在此埋伏了多少人马,却也不甘示弱,又大声喝到:“你等是何人,因何无故偷袭我们?”

    对面三人却依然不答,三人品字型站定,正前方一人约莫二十二三的年纪,气势沉稳,双目如电般盯着他。这大汉心中不由生起一股不安,原来他乃金国大将金兀术亲信,靖康二年(1126年)金国皇四子金兀术挥兵南侵,一路势如破竹,一鼓作气灭了北宋,将汴京洗劫一空,满载着金帛、珍宝北上,宋徽宗、宋钦宗和皇室成员、机要大臣、百工等三千余人都做了俘虏。北宋就此灭亡,史称“靖康之变”。后又于建炎三年秋(1129年)再次率部南侵,击破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登基后又迁都于临安(今杭州)的宋高宗赵构皇帝,一路攻伐,将其追杀至海上避难。

    金兀术搜山检海搜捉赵构时,宋将岳飞却在他背后汇集近万残兵,组成一支队伍开始不停从后方攻击金军。岳飞先在广德一带攻击金军后卫,六战六胜。又在金兀术回兵常州时,率部联合其它宋朝将领对其攻打,此时已经入春,在岳飞不停的攻势下金兀术又是三战三败!此时双方对峙,金兀术面对岳飞的用兵如神感到力有不逮,他不想被宋军缠住,他此刻已有北归之意,只想尽快制服这个不停缠打自己的军队,然后率军北归。

    金兀术一想如要取胜恐还需以夷制夷,于是派遣自己得力干将完颜三部从后方去接自己的宋人军师,原来出征时因病在建康调养的张相和前来参谋助阵。

    这完颜三部亲自挑选机警且武艺高强的十二骑兵,每人配两匹好马从建康将张相和接了过来。他深知这次任务紧急重大,一路疾驰丝毫不敢大意,却在这常州城外约莫两百里的官道上被人拦住了去路。

    却不曾想这几个人一直并不答话,这让完颜三部不由更加着急,如果跟对方如此耗着,自己绝然消耗不起,前方还等着自己将军师送至军中参与军务;如果冲杀过去,却又不知对方埋伏了多少人。如果对方人数众多,恐怕整个队伍都得埋骨于此。正在他惊疑不定时,却听到对面中间那个人开口淡淡说道:“要解翻天恨,提剑斩鞑虏!杀!”

    那人话音刚落,一点寒光伴着一道人影已闪至完颜三部近前,同时又有三人从官道旁的树林里闪将出来,随同先前站在官道后面那两人一起冲向他身后的骑兵队。眼见枪尖只离自己双目只尺许,完颜三部身躯向后一仰,手中弯刀自下而上往那枪杆一挑,右腿跟着踢出,那青年没料到完颜三部能躲过自己这一枪,见他右腿踢来,借完颜三部弯刀上挑之力,落地站定。跟着再一枪刺来,完颜三部人熊般的身体却灵活地一弯,手中弯刀朝青年双腿砍去,那青年却似早有预料地伸出左脚往他右手腕踢出,刀势登时停住,完颜三部只觉虎口一麻,手中弯刀差点脱手。

    他心一惊,忽然感觉背上寒气袭来,立即右脚用力,身子向右腾空一翻才避过这青年由直刺改为向下劈的这一枪。急急站定之后,稳住下盘,挥刀再接上那年轻人又急刺而来的长枪。但见完颜三部手中弯刀来去如风,灵活非常却又刀刀势大力沉,每一刀如有开山裂石之劲,宛如一头人熊在挥刀左劈右砍。

    这完颜三部身材本就高大雄壮,小时候就力大无穷,十三岁曾在长白山徒手打死一头半成年人熊,从此闻名于其部落,后来金兀术起兵侵宋,他便主动入伍,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又加上他本身力大无穷,所以屡立奇功,深得金兀术信任和赏识。他这一身本事尽是从战场上磨炼锤打而来,各种招式虽然平平无奇,却招招都是简单快速的一击必杀之招。此时又身负紧急任务,眼见不能急切拿下这年轻人,恐再生变数,于是身形加快,手中弯刀如泼风般朝那年轻人杀去,但见他刀刀凶猛,一刀快胜一刀,将一把弯刀舞成一个圆球,刀影密不透风般向那年轻人碾压过去。

    只见那年轻人依旧不慌不忙,出枪从容应对,两人战约二十回合,那年轻人陡然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突然招式变快,直打的完颜三部左支右绌,应接不暇。跟着那年轻人一招“苍龙出洞”朝完颜三部刺来,一条长枪如出洞苍龙旋转翻滚朝他疾刺而来,来势奇快无比,枪身带着螺旋劲力,完颜三部只觉得手中弯刀劈在枪杆上都被一种无形劲力弹将开去,正惊慌之际,那年轻人却像是不想一枪刺穿他胸膛,长枪往左一摆,摆枪同时脚尖在地上一点,朝完颜三部头上飞来,掠至他头顶时右脚朝他头上一踩,然后左脚往他后背一击,瞬间已站在完颜三部身后。

    完颜三部只觉得脖颈往身体里一沉,接着后背传来剧烈的疼痛感,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面栽了两步,待他还没站定,冰冷的枪刃已架在了脖颈处。完颜三部心下骇然,想着今天自己必然要交代在这里,紧接着便觉后腰一麻,整个人只觉瘫软无力,倒在了地上。

    那年轻人却没有杀了完颜三部,完颜三部倒地后便看到那年轻人身形一晃便杀入那些骑兵之中,但见他冲入骑兵队伍中随即腾身而起,或用脚踢或用长枪横打,连同他的几个同伴将那十二骑兵尽数打下马来,骑兵没有马,就如鱼儿离开水老虎拔了牙,战斗力大打折扣,十来个回合便被他们五人尽皆制服。

    完颜三部虽然倒在地上,心里却是很清明,眼见自己人个个倒地不起却并没有死去一人,心中更是惊疑。看到几人停下手后,刚才那个年轻人正朝自己走来,心道这几人莫非是为了钱财而来?

    念及于此干脆开口试探一下,于是急忙开口道:“几位英雄,且慢!请几位手下留情,我们身上虽然现在没有带多少银两,但是只要你们容我半天,我保证能够拿出足够的诚意,此后我们也绝不追究,你们看如此可好?而且我看几位都是人中龙凤,个个身手如此了得,我想请几位加入我们大金,到时候莫说区区钱财女人,封王封侯也如探囊取物耳!我们大金向来说话算数,绝不欺骗反悔,几位英雄如果愿意,我马上可为你们引荐一位天大的人物,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那年轻人却并不理睬也不搭话,径直朝他走来,待到离完颜三部只有五步距离时开口道:“天大的人物?金兀术么?”

    完颜三部一惊,正想开口,却见那年轻人看着他淡笑道:“怎么?完颜老狗,不认得我了?”

    完颜三部不由一怔,暗想刚才一切发生太快,自己又惊又怒竟然没有仔细看清来人面目。随即抬眼朝那年轻人看去,仔细一看不由心中一跳,道:“你,你是苏,苏慕……”

    完颜三部说出“苏慕”两字时,倒在地上那个中年文士也不由一惊,抬眼向这年轻人看来。哪知这年轻人却不等完颜三部说完,便开口打断道:“不错,正是我!”

    听得年轻人承认自己身份,想起昔日种种,不由得心下稍安。却也不由怒容满面,喝道:“我当是何方高人,原来是你这狗奴才!哼!苏慕年,你这狗崽子,几年不见你还长本事了,居然敢在爷爷头上动土!别以为学了几招假把式,就能在你爷爷面前支棱起来,我看你是忘了谁是主人,谁是狗了?是否忘记爷爷皮鞭的滋味了?”

    苏慕年也不生气,径直走到完颜三部近前蹲下,伸手捏住他脖子道:“现在谁是奴才?谁是狗?”

    完颜三部立时呼吸不畅,双脸通红,却仍不饶人,口里含糊道:“哼,狗奴才,你是忘了当年你在老子面前摇尾乞怜的贱样了?你这杂种,只恨老子当时忙于军务,没有把你抽死,你说你这贱骨头的命还真硬!”

    苏慕年听罢也不生气,缓缓松开完颜三部脖子,缩手回来的时候在完颜三部衣服上擦了擦,随后又拍了拍手道:“后悔么?晚了!不过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杀你。不过只是不知你这条狗命经不经得起折腾。言罢向周围挥手道:“兄弟们,出来行动吧!”

    话音刚落,七个魁梧汉子陆续从官道两旁的小山后走了出来,他们走到官道上后便连同另外五人麻利地脱下原来那些骑士的衣服,然后快速穿在了各自身上,又将金军弯刀挂在各自腰间。

    完颜三部看到此心下顿时了然:原来他们刚才不下死手竟是为了得到我们身上完整的衣服!此时已是初春,江南的春天寒意犹在,不算特别冷,只是吹来的风却如同刀子一样刺在众骑士的身上,十二人登时瑟瑟发抖,却没有发出祈求之声,只想大家靠拢,相互取暖,奈何身体却动弹不得。

    一个汉子拿着一套金人衣服递给苏慕年,这汉子自己却没有穿,依然穿着来时的短打汉服。苏慕年接过来三两下穿好金人服装后,对着那汉子道:“你叫乔三是吧?这样,三爷你先回去报信,跟我师兄说事情已成,然后随时跟我保持联系!一切按计划行事,我们这边马上整备好了便向常州去。”

    那乔三只是点点头却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苏慕年心道,这人莫非是哑巴,都不会答声好么,心中不由微微一笑,对刚才和他一起来的那两个人手掌一摊说道:“刘大,拿来吧。”

    那刘大一怔,正想开口问拿什么来,他旁边的弟弟刘二却道:“哥,赶紧把咱们家祖传的六月飞雪拿去给大哥一下。随即又道,还是我拿去罢。”说着疾步向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递到了苏慕年手里。旁边刘大看在眼里,不由心道:他娘的,老大已经没有创意了,又是这一套。刘二正想走回刘大这里时突然开口向苏慕年道:“大哥,那这些光屁股的金狗怎么办?”

    苏慕年看了地上一堆瑟瑟发抖的金人骑兵一眼后,说道:“除了张相和,都杀了!”

    他淡淡的一句都杀了,却让地上的完颜三部大惊失色,心道自己这些兄弟个个都是军中好手,这么多年随自己南征北战,情谊颇深,自己这帮人要死也得死在战场上,却不能交代在这里!于是急忙道:“你敢,苏慕年你这狗奴才,他们可都是我大金的勇士,你敢!”

    苏慕年淡淡道:“你说对了,我的确敢!”说着不待完颜三部再说,手一挥,身后十一个汉子手起刀落,如屠狗宰鸡般将一众骑士砍死并扔进了路边的树林里,众人相互配合,准备挖坑掩埋。

    完颜三部亲眼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转瞬之间成了冰冷的死人,只觉目眦欲裂,他双目通红,如同孩子被杀的母狮凶猛地瞪着苏慕年,大口喘着气,恨不得将苏慕年生吞活剥,嘴里却急得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苏慕年看到他这个样子左手把玩着那白色瓷瓶,右手摸着下巴道:“怎么?心痛了,当年你们杀我同伴的时候想过我们会心痛么?那些人可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你们屠杀我们百姓的时候想过我们的感受么?那些只是每天起早贪黑的穷苦百姓啊!我现在只问你一句,想死还是想活?”

    完颜三部此时心中已稍微冷静,哼一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今日爷爷认栽!哼,苏慕年你这狗奴才,如果今日你不杀我,待我日后有机会,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作为军中大将,平常见惯了生死,所以很快就平静下来,他看到苏慕年唯独留着自己和张相和两个人活着,必然还有用处,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只是嘴上不肯认输,却也不再开口刺激苏慕年,不然激怒了苏慕年,深知以自己以前对苏慕年做的一切,今日难免要受皮肉之苦。

    苏慕年也不看他,自顾自地从白色瓷瓶里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对完颜三部道:“张嘴!”完颜三部马上将嘴巴闭得更紧了,心里明白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苏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