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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回:揽词讼凤姐犯七出 结外官恩侯获流刑(二)

    这一日从金陵县应天府两处打听了一趟回来,径入内书房痴坐。绥粤娉婷来报:“胡亲家来了有时辰了,在厅上等二爷呢,奶奶请爷过去。”

    王信心中不乐,安坐如故,迟迟道:“不忙,他父女两个,什么话说不得?况且自来也没正经话。我且问你,你们奶奶把你名儿改了么?你父亲原是粤海邬将军,家叔父怜你,还有你父亲,所以夹带了你来。而今风头不好,北边贾府交接外官,赦老爷和平安节度使都叫拿系在狱了。‘粤’字招祸,断乎不可再用。”

    绥粤哽咽道:“家门不幸,幸得爷和奶奶容留保全。奶奶才刚替我改了名字了,从今往后,只唤‘绥儿’。胡老爹会看风水,说改的好——就是有飞来之灾,因这一个‘绥’字,也可平定。”王信见他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时春心偶炽,拽来抱入怀中,强他云雨一番,且把胸中惶恐之不安散了一散。

    胡氏觉知端倪,怒气更兼醋妒,一齐上了头,抬手一巴掌打的绥儿一栽,大骂:“浪汉的淫蹄子,败了邬家,还嫌不够,又来败我们王家!不是你们邬家连累,我们王家的九省都检点好端端的就能丢了?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正好,邢三姨太太屋里死了个通房的丫头,等会子詹拐子就来,带你去鼏老爷府上。看上了,那是你的造化;看不上,你就那里来,还往那里去!还不去洗洗,到鼏老爷跟前现弄去呢!”

    王信意犹未足,想着收用,讪嘻嘻的刚一开口,胡氏鼻孔里哧了一声,冷笑道:“原说你们王家高门大户,我一个黄花闺女才给你填了房,谁知竟嫁了个顾头不顾屁股的糊涂行子!非但你糊涂油蒙了心,你叔叔那九省都检点做的也糊涂——要不然就敢私藏罪家女?说是看在同僚情分,实在是动了色心,所以色胆包天!你若舍不得,人在鼏老爷屋里,银子在这里,尽管拿去照本赎了来,我死了让他,服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是!”

    说时把包皮袱里的银子抖落一地,坐在地下蹬腿子,大哭大骂。王信无法可处,正赔不是,听见帘外婆子报“邢大舅来了”,溜之大吉。

    主子的祸事来了一回又一回,来旺见没个了的时候,守口不住,不知招供了什么,贾琏也叫有司拿去了。邢夫人无依无靠,日夜啼哭,痛骂贾琮不中用,自家兄弟也叫绕在里头。邢德全惶惶如丧家之犬,又恨长姐嫌他,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避祸来南。史鼏避而不见,德全吃住两日,拿了三家姐私下里与的银两,街市逛荡一日,出城去往长洲县投贤甥史宬去了。

    邢三姨揪着大姐家的心,得知绥儿出身,心下又添不安。日夜思量,斗胆劝老爷:“绥儿出挑的虽然好,只可惜来路不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老爷身边短缺,去一封书,派人走一趟也使得,宬儿自然孝敬老爷。”

    史鼏怒斥:“妇人之见,多嘴多舌!我是从王家买来的,就有不是,也是王家的不是,你操什么心!老夫看上的,正是他的来路——当日他老子寻我不是,上我密折,而今父债女还,老夫正好出气!再有,他女儿生的四五分像那妙玉,一举两得,当日蟠香寺的妙玉逃出我的五指山,那火气老夫憋了这些年,正要找地方出呢!”

    欢时易过,史鼏恣意作乐,半月一过,又到厌旧之时,对月思嫦娥,把那妙玉念的心切。这日史宬早早退了堂,薄暮时分进了石头城。兵勇喝道,呼啸上门,家人飞报,史鼎唬了一跳。起身往视,看见儿子拦道跪地请安,转惊为怒,踢一脚唾骂:“不知死活的下流东西!拿唬人的做派,唬你老子来!”骂毕,拂袖而去。知父莫如子,史宬深知再谏无益,起去安歇一宿,次日号令兵丁,起轿往瓜州渡口迎接新任知府傅试去。

    鸣锣张伞,出北门时遇着流民入城。兵勇赶打,饥民鼠窜,撞翻一轿。凤姐滚跌出来,平儿茜雪连忙下车围护。张金柝心系爱妻,下马拦在茜雪前头,四下里告求:“大家伙脚下当心,地下有人,别踩踏了琏二奶奶。”

    凤姐那边听见了,坐地感叹:“这里那有琏二奶奶?我是七出之人,你们两个还拿我当奶奶,叫我心里一发过不得。平儿,你跟茜雪去罢。茜雪,你打听着,替他找个好人家,强如跟着我白受罪。”平儿扶凤姐上轿,道:“茜雪还不愿离奶奶呢,我打小是奶奶的人,死活只跟着奶奶。奶奶再说撵我的话,我就只剩死路一条了。”说的落下泪来,因寻手帕,却在奶奶手里,只得转过面去,拿裳袖揩了揩。

    凤姐见了,递上帕子道:“你放着现成的琏二奶奶不做,跟来陪我吃这个苦。入了城,还不知多少白眼,等着我们呢。不为我养的,我也不现这个世。我巧姐这些日子离了娘,不知一个人是个什么样。”平儿劝道:“从前的宝姑娘,眼下的宝二奶奶,他是什么人,奶奶最清楚。有他在,奶奶就放了心罢。前面路不远了,请奶奶上去罢。”

    史知县由远及近,越瞧越像,心下忖度:“若说是凤姑娘,也不该在这里遇见。他就是来南边,也不该如此狼狈,更该是琏二爷随行。”说时复又把张金柝打量了几眼,再瞧凤姐时,已然叫人扶入小轿了,止平儿茜雪垂首避于车后。史宬也思住轿,想想傅试不定几时上岸,遂任轿夫荡悠悠抬了他去。

    傅试上坟拜了恩师贾政,赶往苏州荣任去了。凤姐落拓而来,在西厢廊下靠着柱子坐了半日,只等胡氏。

    原来胡氏猛然间听说凤姐将来,起先是一喜,盈盈笑道:“凤姑娘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做着嫡派的大太太二太太两房的主,那年南边来省亲,大担子挑着挨门送礼,送的大家伙至今还念他的好呢!侯爷不如国公爷,二姑娘嫁在史侯家,就没这大方豪情!”听真了是犯了七出之条,叫撵逐回来的,笑容顿失,心说“下堂妻,赛瘟鸡;回头女,猛如虎”,回院锁了房门,闷声不响,沿穿堂打角门一溜烟回了娘家。

    王信过意不去,喝命婆子去接。婆子回来说,亲家公病了,床前就少奶奶一个递茶倒水的人。王信恼了,拿出丈夫气概来,起势要打门撬锁,凤姐哭劝:“二哥哥休要为我这不祥之人动气,如今我到那里都是晦气,二嫂子避讳,也是常情。”

    王信长叹一声,坐向花坛,道:“也罢了,省得在这里受那蠢妇的闲气!姑娘这是回来常住,哥哥少不得直说了——白家庄的田地卖了,隔壁柏芩庄庄田上的鲍寡妇妯娌死了,空出两间屋子还没人入住。虽然破旧些,好在比城里安宁。姑娘就请跟了我去,暂且住着罢,日后若不挪动呢,拿几个银子修一修。”

    茜雪夫妇抱子南来,是为还愿。当日许了南北两边的祖宗,若是早生长男,必来南省祖茔祭祖抓周。谁知上船时遇见琏二奶奶,便一路陪伴着来了。送至柏芩庄,环堵萧然,茜雪不忍离去,设言还要安慰,张家人闻讯来接,方作辞出来,随丈夫回城去了。

    胡半仙原以劁猪营生,只因手艺不精,常有狗伤猪死之事,不够赔的,农闲时节便拜师转了行。如今看得一眼风水,说得一套命理,来得巧钱,便不愿稼穑辛劳,只在外吃那百家饭。

    去岁王信发妻归葬,他跟着阴阳先生进来择时选地,趁机许的女儿。谁知竟赶上了末世,眼见着女婿家一日不如一日,不免操起他的心来:当面劝导女婿持家,背后教唆女儿把家。王信气的痛骂:“怪道说弄鬼的神汉不能交,鳏夫的女儿不要!”

    胡半仙出入无时,这日归家,父女小酌。胡氏听说凤姐到了庄田,似有归家之意,乃父劝阻:“不急。我听见说你女婿打肿脸充胖子,要替凤姑娘修缮房屋,你此时回去,允还是不允?不如再住几日,等动用的家伙都搬了进去,里面人也住惯了,也就不了了之了。只要姑爷放紧嘴巴不说,他们是落难来投靠的,还好意思多事?”

    胡氏连连称了是,笑道:“凤姑娘原是凤凰,怎么忽然间落了毛,不如个鸡了?”胡父哈哈大笑了,吃一块东坡肉,灌丧一钟酒,投箸道:“我去寻霍四打听这话,你猜怎么着?”说时往桌面上掏腰间的银子,“这散碎银子是卖嘴皮子卖来的,这一锭,我借他生药铺上戥子戥了,足足五两三钱四分,是霍四说我算的灵,格外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