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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回:喜冤家蟠妻自作孽 恨无常兰母老来贫(二)

    四姐儿旋即闻见一股淡淡的茶香,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茶”,宝蟾会心一笑,“天边海外来的,是回回道人的百了茶。闻着有茶味,化在茶水里,无人知觉。隔三差五,叫他吃一指甲盖子,渐渐成了瘾,也就得了不治之症。一病死了,一了百了,故而唤作‘百了茶’。你是常跟张迎姐的,见机行事,最是便宜。若要糠坛跳米坛,做主子奶奶,你就照我说的行;要做姨娘,你就搁着——发霉发绿,都随你的便!”搁下百了茶,死盯了四姐儿一回,无言自便去了。

    宝蟾回来,看见二门外的杏奴,心知他主子在奶奶房里行好事,便不急着进去回话,只走去笑问:“才见你在朝谁作揖,是和谁说话呢?我怎没看见人?”说时两眼四下里抓寻,杏奴讪笑道:“坐墙根等爷,等的工夫大了,起来舒展舒展筋骨,把冷二爷身上学来的唱念坐打,拿出来练两句——不敢惊动人,所以未出声儿。”

    宝蟾笑的花枝乱颤,“赶明儿你收了我为徒,我拜你为师,我陪你练戏,你就不用对着墙壁作揖了,我也不用一个人在屋里闷着。跟我进去罢,上我屋里吃好茶好果子去。”杏奴甩手退了一步,“那是内院,我可不敢。”宝蟾上前一伸手,用劲拉他衫袖,“主子都敢,我们有什么不敢的?都有我呢!”强拉了杏奴入去。

    良辰苦短,金荣起身要去,金桂缠绵不舍,绕着金荣的脖子,伏在他心口,静听一回,叹道:“这一世做了姐弟,希图来世,做明路的夫妻。”说了,朝上巴望着金荣,浅吟低唱,把《张司业集》中的一首《节妇吟》款款道来。金荣含情在目,和声在喉,二心一意,两口一词,一齐说了末尾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

    金荣执手相看,口里道:“这一世,手足之情,我们两个也算做尽了。”金桂想了一想,嗔道:“妾身这三年未许薛大呆子上身,为的是修来世,与你这没良心的——共枕眠!”说时戳了一指头在金荣额头。

    金荣连着他的手儿,一把子捂了额,笑谄谄的瞧着枕头问:“这不就是共枕眠了么?”金桂佯怒,“这是偷来的锣儿鼓儿!等会子大呆子,或是老不死的撞客回来,你又猴急跳墙,跳这窗溜那墙根儿了!”金荣慨然道:“那是抹不开兄弟情分,也不是怕他。”金桂道:“我知道你当着婊*子树牌坊,我回了娘家,倒是回了咱们才说那未嫁时呢,可是你却丢不下四儿五儿,六儿七儿,不肯在东门花局上常住。”

    金荣笑着分证:“这也有原故,姐姐知道,尚且我还不便跟岳父撕破脸。”金桂道:“你是看好了小舅子张八斤,他是为官做宰的——官商一家,便是个通吃的庄家。你若舍得这个,把贾四姐扶了正,只怕还好些。”金荣打趣:“我还想把姐姐扶了正呢。”

    金桂忙问“此话真么”,金荣索性指了心腹,摇头晃起脑来,道:“这心里出来的,怎么不真?真而又真!”金桂听了,道:“既有你这话,我就舍得一身剐,摆布了薛大呆子,你也回去摆布张迎姐!”金荣当他是玩话,心下又惦记着赴尚荣兄的席,便未在意,只说一声“这就回去摆布”,穿戴了跳出窗外,夹道里去了。

    语村荣升平安节度使,尚荣替他饯行,贾兰是平安州兵备道,专程来京,陪着佥都御史梅萍,前来陪席。贾环家道中落,出身不正,又无功名,至今尚未寻得好亲。语村是主客,贾环第一个奉承的自然是他,再一个便是金同知了。

    金荣仗着五位哥哥,早也捐了功名在身。这些年生意兴隆,故未正经谋求,尚等京畿州府出缺——就地为官,好与那买卖两不误。贾环借酒说话,打听孙道台的妹子孙绍仪。金荣笑道:“这话你问迟了——傅试傅知府千里姻缘一线牵,孙姑娘上月许了金陵体仁院总裁的侄儿了。那些年他哥哥是你们府上的姑爷,那时怎么没有亲上做亲?”

    贾环讶然问道:“何老姑怎不知这话?”金荣一听恼了,“用人不疑,你既问我,却又疑我!这话是我结义的吴大哥当我面说的,他们府里的事,他还能说错了?”贾环丧了气,无心吃酒,待散席出来,无精打采猴在马上出城,还往兴安江上的艨艟去上夜巡江。

    一夜公干,撕掳了走夜路的商贾的买路钱上岸,向杨柳韶的杏花村吃酒。薛蟠躲债在外无处去,老个脸儿,还来寻蹭王大舅。一个南来,一个北往,村头遇见了,贾环道:“薛大哥,请留步。”

    薛蟠吃了一吓,拔腿要逃,回头见真是贾府的老三,立住牢骚起来,“唬我一跳!还当是认钱不认人的卜世仁呢。从前没觉着,今儿猛可的一听,三爷口声竟是卜世仁口里出来的一般!”

    贾环哈哈大笑,按刀走来道:“卜大舅满天下追债,薛大哥从前是山上的猛虎,水里的蛟龙,如今满天下躲债,竟成了避猫鼠了!”薛蟠没意思的道:“走夜路,踩了屎,家里又娶个夜叉星,霸着我的银子不出来,叫我里外不是人。”

    贾环道:“卜大舅原该吃一堑长一智,前头泼过一次货物了,怎么还拿肉包子打狗?前儿他向我打听,抱怨薛大哥再一再二坑他血汗钱,我替大哥说话——怪他不长记性!平生他倒说了一回真心话,也算难得的了。”薛蟠道:“他口里,百句也没一句是真的!比如他说行市好,拾掇我南去买办,后来我听蝌兄弟解说,才知他真心是要以债充本——把我上回差他的银子,一并换了货物拿回去。”

    贾环颔许,“蝌二爷这话,正是卜大舅那真心话。我替薛大哥说话,求大哥也替我问句话。薛大嫂原和我们二姑娘好,过后和傅试的妹子相与,大哥替我问问——傅秋芳小姑子可真许了人了。问着了,我请大哥吃酒。”薛蟠动了气,“你薛大嫂把我当了仇人,房都不让进,如何问得?他和金荣不是亲姐弟,却比嫡亲的姐弟还亲!我给你出个万全的主意——只须委在金荣,就是不知道,他也替金荣打听了来。”

    贾环打小便是有算计的,未向酒肆去,只管跟着薛蟠,来扰王大舅。王仁一见了环三爷,打躬笑道:“三爷时来运转,吉星高照,带着满身财气,也叫我们亲戚伙里沾沾光。”一面说,一面让至厅去,唤娇琴上茶。

    娇琴是王仁族妹,父母早亡,依着守寡的伯母过活,与王仁多年未见了。今年年节间,合族往年酒,王仁惊见他出落的面若银盆,眼如水杏,腰似春柳,手比水葱,即时就动了心机:“明儿或卖或许,如今都是奇货可居的。”上月那伯母一疾而终,王仁家的怜这妹妹命苦,接来教养。

    娇琴翩跹献上茶来,流水题红,无非柔荑写恨,盈襜采绿,亦因纤素书情;袅娜回了房去,飘若春云,常愁化彩,轻如秋雁,还恐随风。贾环偷瞄窃觑,迎来送往,如醉如痴,心说他头脸犹如宝钗,腰身又似李绮,“这样绝色的美人,宜室宜家,只可惜是个丫头出身。”

    薛蟠改日再来时,没了贾环,王仁就不耐烦了,言语态度都是两样。他女人听出来,也看出来了,灶间与他出了个主意:“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去告诉卜世仁——卜大舅一来,保管他跑的比兔子还快。”王仁一笑解千愁,道:“这主意好——撵的巧,还送了卜大舅一个人情。”

    谁知薛大奶奶突然贤惠起来,非但帮夫还了账,昔日暴虐无礼诸病,也一夕全都改过来了。上下无不罕异,薛姨妈犹恐是梦,因问岫烟:“这是太阳从西边起了山,还是菩萨改了他的心性?‘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在女流之辈身上,也有效验?”

    岫烟亦然也是疑惑,但笑道:“男子女子,都是子孙。”薛姨妈恍然大悟,忽道:“我知道了,宝丫头临死,放心不下的,第一个是宝玉,再一个就是我了。必是他下去求了阎王佛祖,替他嫂嫂换了心肝了!既能换了他嫂嫂的刁蛮性子,巴不得把他哥哥的呆性子也改一改。”

    王仁告诉薛兄弟这话,薛蟠打死不信,道:“大哥拿这话来诓我,必是嫌我了。等我发了财,你上我家吃住一年去!”王仁赌咒起誓也无用,急的火星乱迸,道:“你等着,我去请了卜大舅来!我的话不值一个屁,债主的话,你总该信罢?”说了就走,薛蟠拦他未及,不敢再留,落后也去了。王仁家的趁后跑出来,“噗通”一声,把院门闩的——天雷也劈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