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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伯德约威尔去林间走走,两人被蚊虫叮了满身包,回程的路上顺便摘了蘑菇,正值竹荪采摘季节,放眼望去一片亮眼的白吸引人的眼球,它长得瘦瘦高高戴着菌盖,采摘的时候需要控制力度轻轻把它的帽子摘下。竹荪浑身通白,有着一顶蕾丝网状的头纱是一种比较优美的菌类。

    幸好没有下雨,不然就比较难以采摘了。

    伯德渐渐地被栖息在地上的枯叶蝶所吸引,它与落下来的枯叶看起来无所不同。可你轻轻一碰它便会受惊般的展开,得以看见它的真面目。这只是深蓝色的,像是一种神秘的盒子,一打开就会是不一样的惊艳。

    伯德准备摘一下草药带回去准备熬药喝,这几天他的身体不太爽快估摸着是上火了,这几日天天跑去给人画肖像实在画得烦了就跑下乡来放松一下。他这人既不适合隐居山林,也不适合长居喧闹之地,总归是各处都呆一呆。

    两人谈起当年饥不择食的时候,野草为食热水泡软就着吃比较好下咽,那个时候他与威尔常跑入林采摘野草和果子,有些菌类又不敢乱吃,运气好逮着一只野兔会捡些干柴枯叶架火烤,烤出来的味道也不太美味,干巴巴的两人后来对兔子提不起兴趣。在河里抓鱼烤倒是比较美味的,流浪的日子实在是不好受,可偏偏有些人适合流浪。有些人适合安居乐业,而威尔是适合后者的。

    “努力在那个时候活下来了,突然觉得有些伤感呢”威尔说。

    伯德深呼吸了好几口,畅快地脱掉外衣跳入一片湖中,他溅起水花大喊:“痛快!”

    人们苦寻的自由和幸福,常常只有那片刻,冰冷的山泉水浸入他的身体,他像鱼一样畅快地游着,想来游泳技能好像是在一场洪灾里被激发出来的。那个时候有个小孩被冲走,他拼命的想要靠近救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淹没那个孩子,他也差点不能幸免。靠着一根浮木活了下来,那个时候他在想活下来是那样辛苦,可是人们却害怕死亡。

    他已然失去了绝望的最深体验,那时从一场场灾难幸存下来的他感到麻木,他尽本能地想要救下别人却发现自己是强弩之末的时候而感到沉默。

    他只剩下了沉默,无尽的沉默。

    至此以后,威尔总觉得他像一个无欲无求的修士,万千浮华于他而言好像只剩下一种吵闹,他好像还停留在那些灾难中,常看到硝烟四起,哀鸿遍野。

    当时年少,世界观浅薄总对这个世界感到柔软,可后来觉得好像那颗真诚的内心丢出去像一团瘫软的面团被旁人随意碾磨。他像一个工匠一样把自己的作品搬到亮堂处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瞧,却发现根本看不清了。那时他终于明白为何书上说人是浑浊的,他也亦然。

    他陷入了长时间的困顿期,那种感觉就像融化,渴望有人将他这团瘫软的泥土砌成高墙。

    他有时讨厌自己的敏感,威尔常问敏感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告诉他

    “感觉自己灵魂皮肤薄如蝉翼,稍有不慎就会见血,一种接近真相的感觉,毫无准备地撕裂下来,一种没有皮肤的感觉。”

    “那是一种天然的高感知力对吗?”

    “能看见你每一秒细微的神情,能精准感知到身边的哀伤与幸福,下意识会看到蜷缩在角落的灵魂,能体会到他的绝望,甚至变成我的绝望。”

    “看到漫天的枫叶飘落会感到幸福,自由地高歌会感到澎湃。”

    “威尔,我常常能够感觉到幸福,可是我却为我听到的绝望而阵痛,人们不一定会呐喊,他只是静静地沉默我就替他们沉默。”

    以前有个病患得了绝症,病魔给予了他狰狞的疤痕,她说永远无法忘记冰冷的仪器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的感觉,手臂的针孔愈合又裂开,青了又紫。病魔像一种酷刑把人活活折磨死,在很多瞬间她都羡慕那些身体健康的人。

    在临近死期时,是在一个冬天。

    她坐在轮椅上被丈夫推进来穿着一件长外衫戴着厚厚的帽子露出一双无神的眼睛,教堂内威尔正在打扫,她望着穹顶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有种异样的平静。

    “上帝真的很奇怪,偏偏叫那些想活着的人死去,让那些苦难的人相信了生命。”

    她喃喃自语着,身旁的丈夫双手合十静静地祷告。

    “等我死后,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经常想到我了,就可以开始找一个可以陪伴你的人了,老了的时候不要干重活了好好的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

    男子闻言张开双眼笑着宽慰她:“一直都是你啊。”

    等夫妻二人走后,威尔听见一阵吼声,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到门外,在一条长椅上那个女人的血流了一地,看起来已然没有了生息。威尔不寒而栗,她竟然自杀了!

    捱过那么多折磨,却在那天选择了结。

    她的丈夫扫干净地上的血,替她整理好帽子,一只飞鸟的爪子沾到了血,一路走一路留下了血迹。他慢慢转身抱起了她,径自走向了江边一跃而下。

    所有人都惊出了冷汗,没有人敢上前。威尔第一次感到某种东西的震撼,像飞鸟一样悄然无声飞来,却留下了血迹。

    他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做殉情,文学作品总爱描述这种凄美的爱情,可他却觉得虚无缥缈。生命贵重得像山一样不能轻易亵渎,可有时又像羽毛只要落在水中就是归属。可当有人真正殉情,心脏感觉爆裂开来。

    他没有很爱过一个女人,所以他感到荒谬和失真。也不是没有听闻过有些情侣相约而死总感觉那是闹剧,而面前这对,一个希望对方幸福,一个希望能陪爱人死去。他哑口无言,甚至感到眼眶湿润。

    他或许不会,因为很多人都选择走到尽头,即使最后形单影只,老无所依。还是会继续生活,他也亦然。

    威尔是个孤儿,他觉得自己了无牵挂浑身轻盈,这世间于他而言是一趟旅程,而十字架是他的信仰。而伯德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知己,莫逆之交。他从法国到中国生活,全是因为他对那个国家没有了念想。

    --

    伯德再次来到了覃家,他来到了后花园看到了一个正在写书法的女子,身旁的佣人在研墨。花香沁人心脾满园的月季花正动人地盛开,小道两旁种了海棠树。正值仲夏佣人替给他一杯西瓜汁,一杯下肚让他的燥热感平息了一些,他四处观望想找熟悉的身影却了无踪迹,连那只猫也没有在这。

    佣人指引他走到温婷的面前,他放下箱子朝她行了绅士礼:“尊贵的夫人,我是今天为您作画的画师-伯德。”

    温婷抬眼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微微颔首致意她卷好书画,让佣人收好墨宝。

    “请先生尽快,我还有事。”

    伯德打开颜料开始作画,却看见温婷那张冷淡的面容上有了些许笑意,听见后方传来脚步声。

    “又去骑马了?”

    “今天天气好,你应该也一同去的。”

    覃舒穿着马术服,看起来英姿焕发肩上站了一只猫,佣人端了着酒水她选了一杯西瓜汁:“好久不见,伯德。”

    伯德拿着画笔目光被她所吸引,她今日素面朝天,清水芙蓉。一头长发侧放着,眉眼间多了一道小疤,他又想给她作画了,“好久不见。”

    “你好像挂彩了?”

    覃舒把玄子抓了下来抱在怀里慵慵地坐在椅子上,她的手随意拂过月季花凑近闻了闻:“玄子半夜被烟花爆竹吓着了,不小心挠了我一道,不碍事。”

    “温婷,看来你也被要求要有一副淑女肖像了是吗?”

    温婷端坐着喝着茶水:“一幅画而已,挂着或者烧了都对我无伤大雅,你父亲最近天天念叨你,你有空过来一起用餐。”

    “念我作甚?”

    “无非就是操心你的婚事,说挑了多少个还是觉得不满意,又说你近日老是不见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一柯最近病了,我不放心就过去马场那边的房子住了。”

    “不过这次去洛伊夫人的茶会听闻了你的不好的言论,有些听起来荒诞至极。”

    覃舒讶异,温婷竟然能去参加洛伊夫人的茶会,要知道覃唐从未给过别人这个机会,金屋藏娇的例子数不胜数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大大方方。想来如此外人便会觉得温婷是公认的情人了吧,还是一位特别的情人。因为她们发觉这个女人的学识甚至素养都是极为高级的,洛伊夫人的茶会总来都是邀请正房太太,甚至连二房太太的子女都不能受邀。

    说到底终究是给覃唐几分薄面。

    “无妨,多么无边界的言论我都有所耳闻,听闻洛伊夫人有个儿子早夭,后来就再也生不出来子嗣来了。近来也领养了一个孤儿到身边,你可在茶会见过?”

    “见过,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很会察言观色劲说一些甜言蜜语哄人开心。”

    “但洛伊夫人对他并不温和,一直板着脸仿佛在看陌生人。”

    在庄园内我看见他在踢球,我走过去问他,他说洛伊夫人对他极好。给他读书、上马术课、还给他买很多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小男孩或许不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封建迷信中的一个因,很多人生不出来孩子会选择领养一个孩子从而起到求子的效果。

    “罢了,能够脱离贫穷已经是万幸”温婷说。

    “容我插一句话,两位女士”。

    “玄子在画上沾了一个脚印,我觉得是是锦上添花,是否留下呢?”伯德有些无奈的说。

    覃舒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伯德脚下的玄子做完坏事丝毫没有心虚的表现,依然大大方方地舔毛。

    “无妨,这倒让我想要收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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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地下画室出来的覃舒思绪万千,她的很多作品都凭空消失了,直到小汾过来传话,刹那间她了然于心。

    刚打完高尔夫的覃唐正坐在沏茶,他没有像其他中年男子一样大腹便便,也没有展露半分粗俗,对待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甚至训斥下人一个眼神足以。眼尾的皱纹给他添了儒雅的气度,他上上下下地扫量了覃舒。记得当时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

    轻蔑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嘴角会微微扬起,目光从你身体里穿过,直视你窘迫的内心与贫瘠。

    可那时他讶异,第一次见到那样犀利的眼睛,让他想起了难以驯养的烈马。

    直到覃舒站定在他面前,他才微微回神。再度把目光转移她身上,看进她的眼底里却没有当初的鲜活了。只剩下乖巧和寡淡,他了无生趣地移开目光看向了温婷,才生出一丝愉悦。他看向温婷因为身着旗袍而显露出来腰身,看起来是那么盈盈一握。而丰满的性感,与她清冷的外表结合有种一种猛烈地冲击。一种想让人狠狠地驯服的快感。温婷给了他春天,他厌倦了许许多多的美色,性事总是觉得了无生趣。可温婷不一样。

    男人看女人总是这样,色字头上一把刀,如今他深刻地明了,原来老祖宗的话是一句警戒,如没有界限那色欲就是悬在男人头上的一把刀。

    “父亲今天可是要教女儿打球?”覃舒打断了他的思绪。

    覃唐看起来脸色不悦,他看了一眼小汾,小汾立即把一张盖布掀下来,水桶里全是她的画作。一幅幅全部泡在了桶里,覃舒没有任何慌乱,掩饰了眼底那点讽笑。继而缓缓露出淡然地笑来:“父亲怎么今天拿出我那些不入流的画作来,这些还不足以让父亲入眼观赏呢,看来您已经看过,想来是不满女儿的技术了全部泡了也好,免得我看了也心烦呢。”

    饶是覃唐纵横商行多年,也有些许惊讶于覃舒的反应,这个家里每一个角落都不可能有他不知道的秘密,那时早就想毁了,奈何沁西说喜欢和她呆在一起打发时间才就此作罢。如今看她把精力都投进画室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看你是不知道轻重缓急了?”

    “你母亲整日为你的婚事担心,而你不多去与人交流学习,天天跑进你的画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天,要不然就跑去马场,你还真是无忧无虑,一柯病得重,我看为了以免传染其他马匹,直接安乐死就好了省的你费心,它也死的安稳。”

    “父亲!一柯没有传染病!”

    “我说有!它就是有一个畜生懂什么!”

    “覃哥,我挺喜欢一柯的,你别把杀了好不好?”温婷这时开口抓住覃唐的手难得撒了一会娇。

    覃唐这才缓和脸色忙应道:“好好好,我只是说气话。”

    “今天你就自己把你这些垃圾烧了,这事就此作罢!”

    小汾拿出另外一些没有泡水的,那是一副覃舒画了半年的神像画,长达三米心血可想而知。她拿出打火机面无表情地点燃了一角看着火光慢慢地蔓延开来烧成一团,小汾把其他的作品也丢了进去,透过火光小汾于心不忍地看了看覃舒,可看到她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她感到不寒而栗。

    纸张起火,疯狂地互相跌落燃烧。

    覃舒睁开双眼看了看有些已经变成灰烬,她看见鸦先生也被焚烧在其中,没有一丝痛苦的喊叫。没有一丝的挣扎,她转头朝覃唐露出轻快的笑容:“父亲其他的太湿了,烧不了直接扔垃圾场吧。”

    她烧完了所以能烧的,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听见鸦先生在愤怒的吼叫,眼神狠厉地朝她发怒,振聋发聩!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秃鹫咬了去,散开来只是一直听见有人在发笑。一直在不停发出笑声。

    她还未走近那间仓库小屋,却看见小屋被光火包裹,佣人们提着水桶来来回回地浇。

    她停了下来,鸦先生一直在叫嚣。

    她抓住了鸦先生,拔了鸦先生的头颅。

    温婷紧随其后站在她的身边目光担忧地看向她:“你还好吗?”

    覃舒转过头来看她:“我很好。”

    她双手交叉好以整暇地看着燃起来的小屋,突然笑了起来:“我早已不是七岁孩童了,这些不过是已经发泄完的情绪,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难得没有你满意的吗?”

    “有”

    “那为什么?”

    “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不明白?”

    “温婷,当你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就不再害怕失去,当你已经厌倦快感的时候,就不再愤怒轻蔑了。这个世界上太多人了,太多高高在上了,太多低谷的人了这些人是看不过来的。我也看不过来,天众奇才数不胜数,漫长的岁月长河中连宇宙都不能保证自己永恒,我的梦想不是成为一名画家,也不是要永垂不朽。”

    覃舒露出畅快地神情:“很久,没有这样的焚烧了。”

    “覃舒,你这样是不行的”。

    温婷突然惊愕,她发现眼前这个人已经游离在世界之外,只有暴烈开来的时候才能让她感到狂烈。

    “温婷,帮我保护一柯好吗?”

    温婷点了点头,看见覃舒远走的背影,总觉得无尽的孤寒和自由包裹着这个人。原来她是这样的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