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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各怀心思

    连着受两次重击,封君扬再也站立不住,只得单膝跪倒在地上,抬起脸苦笑着看向辰年,问她:“出气了吗?”

    他脸色本就苍白,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只有眉目依旧清朗如前,精致得宛若画作。

    就是眼前这人,教她一心喜欢上了,教她愿意与他生死相随,心甘情愿地拿她的命去换他的命。而他却欺她瞒她,教她成了他人嘴中的狐媚子,成了世家公子的玩物……教她成为人前的笑话!

    可笑她竟然还期待着与他拜堂成亲,等着他来娶自己!是他的花言巧语说得太好?还是她自己先愚蠢地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辰年心中既愤且悲,可见他这样跪倒在她面前,却有无尽的酸楚从心底溢出。她闭了闭眼,将眼中蕴的泪强行逼回,将所有的愤怒与悲伤都压入心底。再睁眼时,人已平静许多,只看着他,问道:“你是觉得我出身不好,所以配你不上,只配给你做一名姬妾,做你身边的小妾,是吗?”

    封君扬苦笑着摇头,轻声问道:“辰年,我刚才说了那许多,你竟是都不明白吗?”

    辰年缓缓垂了眼帘,答道:“我明白,我都明白。你要娶芸生为世子妃,留在云西王府里给你撑门面,然后我跟在你身边,做你的红颜知己,给你红袖添香。”她忽地抬了眼去看他,微红的眼眸里却是清冷一片,“封君扬,我瞧错了你,可你也瞧错了我。”

    封君扬心中一窒,强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第一次有些无措地看着她:“辰年……”

    辰年弯下腰将刚才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捡起,掏出帕子仔细地将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将匕首插入刀鞘,这才重新看向封君扬,冷然说道:“封君扬,你虽卑鄙无耻地欺瞒我,却也怨我愚蠢无知才会上当。既然是我自己看错了人,做错了事,我便自己来承担后果。你骗我一场,我捅你两刀,你我两人就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从此以后,你做你的云西王世子,我做我的谢辰年。”

    她说完便走,封君扬却慌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辰年……”

    她不肯回头,只寒声说道:“放手。”

    封君扬怎可能放手,又抓得更紧:“不放。”

    辰年侧回脸看他,嘴角竟轻轻弯起一抹讥诮的微笑,问他:“你想留下我这只手臂?那好,我就留给你!”

    封君扬一愣,尚未反应过来,辰年已迅疾挥起另一只手向着自己的手臂斩落,势道之猛,竟是要废掉自己这条被他抓住的手臂。封君扬瞧她这般狠绝,心中大骇,立即变抓为推将她推向相反的方向,同时抬手去拦她另一只手臂。

    谁知她的手臂却忽地在半空中换了方向,油滑地避开他的手,人也随之往旁侧滑开几步,彻底地逃出了他的控制,冲上前去打开房门,迅疾地往外掠去。封君扬腿上有伤行动不便,又深知此刻若是让她跑了,他就再也找不回她,忙向着门外喝道:“拦下她!”

    因事前得了封君扬的交代,院中只有乔老与顺平守候。乔老闻言虽不明白缘故,却是立即飞身拦在了辰年面前。辰年自知不是他的敌手,因此并不肯与他正面交手,只是左右突袭,可乔老武功高她太多,无论她往哪个方向冲去,总是又被他拦回。

    如此几番之后,辰年便认清了形势,索性停下了身站在院中不动。乔老也便随之停了下来,袖着手垂目站在她面前丈余远处。顺平瞧见辰年身上有血,心中一惊,忙冲进房内去看封君扬,见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吓了一跳,惊呼失声:“世子爷!”

    封君扬提指点了自己几处穴道止血,借着顺平的扶持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口去看辰年。正好辰年也回过头来看他,虽未言语,可眼中嘴角上却都是倔强与不屑。封君扬看得心中一凉,一时竟是无法与之对视,只得疲惫地闭了闭眼睛,轻声吩咐乔老道:“还请乔老送她回去,看好了她,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出那院子。”

    乔老应诺,辰年没有做无谓的反抗,冰冷地看了封君扬一眼,便头也不回地随着乔老离去。

    看着她的身影走远,封君扬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两晃,几欲栽倒。顺平忙用力撑住了他,架着他回了屋内,红着眼圈说道:“谢姑娘心也太硬了,怎能对您下这样的狠手。”

    封君扬闻言却抬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刀,吓得顺平立刻噤了声,再不敢说辰年半个不字。不一会儿,府中随侍的郎中背着药箱急匆匆赶了过来,见到封君扬身上的伤处也是暗吃了一惊,却也不敢问,只小心地替他处理了伤口,又开了补血的方子叫人下去熬药。

    封君扬却淡淡说道:“大半夜的熬什么药,明日再说吧。”

    顺平向着郎中使了个眼色,那郎中便忙恭敬地退了下去。顺平伺候着封君扬换上干净衣物,服侍着他睡下了,才拿了那些沾血的衣服出去处理。一出门正好遇见郑纶过来,忙将他扯到一旁低声嘱咐道:“世子爷心情不好,你只在门外好生守着,可莫要多说话。”

    郑纶有些惊愕地看着顺平手中的血衣,问道:“怎么回事?世子爷怎的受伤了?”

    顺平向着辰年住的院子抬了抬下巴,“除了那位姑娘,谁还敢对世子爷下这样的狠手?你是没瞧到,世子爷的衣服都被血给泡透了,那位也真下得去手。”

    郑纶闻言不由得敛紧了眉头,不悦道:“世子爷为了她大开杀戒,她却向世子爷动刀子。我看都是惯的!把她放一边晾上几天也就老实了。”

    顺平瞧他这样口无遮拦,吓得忙伸手去堵他的嘴:“郑大爷啊郑大爷,你早晚吃亏在你这张嘴上。”

    郑纶往旁侧闪了一步,低低地冷哼了一声,说道:“我是为芸生小姐不平,不管是论相貌、性子还是家世,芸生小姐哪里不比那野丫头强上百倍,偏世子爷被她所惑,连与芸生小姐自小的情分都不顾了。”

    顺平与郑纶都是自小一起跟着封君扬的,关系自是比别人亲厚许多。瞧郑纶这般,顺平只得小声劝道:“这是世子爷的后院事,不是你我二人该管的,还是莫要插言。”

    郑纶也明白这个道理,纵使心中十分瞧不上辰年,闻言只得点头。顺平虽是这样劝郑纶,自己却又不禁叹着气摇了摇头,这才抱着血衣走了。

    天亮时候,封君扬在屋内唤顺平。顺平忙推门进去,见封君扬神色已经如常,只面色还十分苍白,显然是昨夜失血过多的缘故,便小心地问道:“世子爷,汤药早便熬好了,可要进一些?”

    封君扬略略点头,顺平便忙出门端了药碗进来。封君扬皱眉看了那漆黑的药汤半晌,才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待放下药碗,他又愣了片刻,突然问顺平道:“她那里如何?”

    顺平知他问的是辰年,不由得在心中先叹了口气,这才答他道:“夜里小的去看过两次,都没什么动静,乔老说谢姑娘自回去后就一直很平静,除轰走了身边的两个侍女之外,别的与往日并无不同。”

    封君扬微微垂着眼帘,顺平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却听得他又淡淡问道:“昨夜里她为何会突然出来寻我?”

    自辰年从邱三那里得知清风寨的事情,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好,又因着面色被晒黑,就越发不愿出门。他提前告知了她晚上要设宴款待客人,若是无事发生,她不会贸然过来寻他,而又恰好这样巧地听到那番话。

    顺平已查过此事,当下把侍女打翻药罐惹得辰年不悦的事情说了出来,就瞧着封君扬的嘴角阴狠地勾了起来,冷笑着说道:“好个贺泽,竟把人埋得这样深,我倒是小瞧了他。”

    顺平垂手而立,不敢搭言。

    封君扬低垂着眼帘,一直沉思不语,直过了许久,才忽地弯起嘴角讥诮一笑,吩咐顺平道:“昨夜里的事就这样吧,不要再查下去了。”

    顺平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看着封君扬:“世子爷?”

    封君扬却轻笑道:“我们若是继续查下去才是上了别人的当呢。不查了,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把辰年身边的两个侍女换掉,其余的都先放着不动。”

    顺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又听封君扬轻声说道:“你去城守府把芸生接回来,就说我受伤了。若是贺泽问,也这般告诉他。”

    顺平不解,却也只得赶紧去了。

    青州城守府里,芸生听到顺平的禀报大惊失色:“那刺客竟然敢去而复返,还把表哥给伤了?”

    顺平按照封君扬的交代,闻言只是点头:“世子爷心情不好,旁人的话都听不进去,还请表小姐回去劝一劝他。”

    旁边贺泽听了却是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与顺平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要和芸生说,一会儿我亲自送她回去,也顺便去探望一下你家主子。”

    顺平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恭敬地退了出去。

    芸生低下头安静地坐了片刻,才回头看向贺泽,眼中难掩悲伤,问他道:“十二哥,为什么会这样?表哥以前不是这个样子,怎的突然就成了这样?他真的就那样喜欢谢姑娘?”

    贺泽走近她,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顶,柔声说道:“他只是一时被女色迷了心窍,所以咱们得拍醒他。这不,他叫顺平过来接你了。待回去了,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以前一样。”

    芸生自小被人千娇万宠着长大,虽未养成刁蛮之气,却也是个极骄傲的性子,闻言脸上便有了一丝倔强,说道:“十二哥,既然表哥不喜欢我,那我不嫁他便是了,我不想和人去斗心机,就和我爹后院里的那些女人一样。”

    瞧她仍是一副孩子气模样,贺泽忍不住先笑了,好言劝道:“傻丫头,他也喜欢你,只是现在还不自知罢了。你早晚要嫁人,与其嫁给旁人,还不如嫁给他,起码还知根知底。再说了,有十二哥在这里,无须你去和人斗心机,十二哥自然会把所有的障碍都给你扫除了。”

    芸生张了口还欲再说,贺泽却先截住了她的话,正色说道:“芸生,若是可以,十二哥想让你一辈子都纯真烂漫,让你永远不知道这些阴谋算计。可是不行,封君扬对那谢辰年是动了真心的,你既然避免不了嫁他,那就绝不能容这个女人留在他身边,否则,定然后患无穷。封君扬此人善谋,而善谋者必多疑,我昨夜里那一场算计,他定会想得极远。”

    他说到这里不觉翘了嘴角,露出些许得意之色:“他封家内斗得久了,他就会以己度人,甚至会想咱们贺家也和他们家一般全无亲情,猜我是故意破坏你与他的婚事。他那人的脾气,我是自小就摸透了的,只要是认定了这点,反而更要下定了决心娶你。”

    芸生乖巧地点了点头,却又不禁红了眼圈:“这样算计着嫁给表哥,他早晚有一天会明白过来,到时候只会更不喜我。”

    贺泽笑道:“又说傻话!他娶了你就会对你好,便是现在比不上对谢辰年的喜欢,可日子久了,夫妻之间的情分是他人比不了的。你安心回去,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依旧做昨夜之前的那个芸生。”

    芸生心中乱乱的,想表哥既然喜欢那位谢姑娘,她就帮他把人留下,然后好好地待那谢姑娘,教他看看她是不是那不肯容人的。可转念一想,若是留下了那女子,她一个贺家的嫡生大小姐竟然和那个女山匪争宠,那她还有什么脸面?

    贺泽素知自己这个妹子的性子,瞧她这般,怕她又要心软,胡乱地发些善心,只得又嘱咐她:“芸生,你听十二哥的话,此事万万心软不得。若只是个一般的姬妾,十二哥绝不会像个无知妇人一般与她斤斤计较。封君扬曾与她同生死共患难,这情分非比寻常。十二哥是男子,知道这男子的心一旦偏了,你纵使再温柔贤惠,也掰不回来半分。你既要嫁他为妻,就绝不能留这后患。”

    芸生半晌无语,最后默默点头。

    贺泽又嘱咐了她几句,才送了她去封君扬府上。

    见到封君扬时,他果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贺泽上前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取笑道:“嘿,我还以为是顺平那小子夸大,不想你竟真的受了伤。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刺客这样厉害?郑纶与乔老竟都没拦下?”

    封君扬撩起眼皮看了看他,慢慢问道:“贺十二,你还有完没完?”

    贺泽笑了,一撩衣袍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了,应道:“有完,有完。”

    芸生却就坐在了封君扬的床边,红着眼圈问他:“表哥,你的伤口还痛吗?”

    封君扬向着她温和地笑了笑:“没事了,你莫要哭泣。”

    他这样一说,芸生却忍不住落了泪,低下头用帕子抹了抹泪,好一会儿才忽地轻声说道:“表哥,等你伤好了,咱们早些去盛都见大姐姐吧,我不喜欢这青州。”

    封君扬静静地看了她两眼,点头应道:“好。”

    芸生这才又露出了笑容,不禁抓了封君扬的手臂,语调快活地说道:“表哥,我好多年都没有见过大姐姐了,自从她嫁去了盛都,我就再没见过她。小的时候,大姐姐对我最好,每次你和十二哥欺负了我,都是她替我出气的。”她说着又转头去瞧了贺泽一眼,“十二哥,你还记得吗?那一次你们两个害我落水,大姐姐还打过你和表哥板子呢!”

    贺泽听了忙摆手笑道:“快别提了,小爷我第一次被人打板子,竟然还是被人扒了裤子打板子,那次丢人大发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许是想到了年幼时候的趣事,封君扬嘴角上不觉也有了暖意。几人坐着笑谈了一会儿,直到顺平端了药进来才停下了。芸生从顺平那里接过药碗来,亲自喂着封君扬吃了,才与贺泽一同出去了。

    顺平替封君扬送了他两人出门,回来后就见封君扬仍静静地倚靠在床头,听见他的动静抬眼看过来,轻声问道:“她那里如何?”

    顺平不敢隐瞒,只得据实回答道:“一直不肯打开房门,也不肯用饭。”

    封君扬垂眼睖睁了一会儿,便缓慢地从床上起身,吩咐道:“你扶我过去。”

    顺平瞧他这般竟还要去瞧辰年,只得又忙说道:“世子爷且先等一等,小的叫人去抬个肩舆过来。”

    封君扬却摇头:“不碍事,你扶着我慢慢走吧。”

    他大腿上虽被辰年刺了一刀,却不曾伤到筋骨,除了疼些,于走路影响倒是不大。顺平瞧他坚持,不敢再劝,只得上前扶了他慢慢地出了房门,往辰年住处而去。

    当初为了图清静安全,选那院子时便选得有些偏僻,离着封君扬的住处有些距离。眼下封君扬腿上又有伤,走起来更觉得路远,直费了小一刻的工夫,才到了辰年的院子外。封君扬额头上更是已起了薄汗,扶着院门缓了好一会儿,才甩开顺平的扶持,独自缓步往内走去。

    乔老还守在门外,瞧见封君扬进了院子便迎上前来行礼。封君扬挥了挥手,示意他与顺平等人都下去,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静静地立了半晌,才一步步走到门前,抬起手腕轻轻叩门,唤道:“辰年,开门。”

    这样一连唤了几次,屋子里却一直没有动静,封君扬睖睁了一会儿,转回身去顺着房门缓缓坐到地上。

    “我知道你就在门后。”他忽地轻声说道,“你就是不肯开门,你不愿意见我。”

    封君扬仰起了头,将头轻轻地倚靠在门板上,慢慢说道:“辰年,不管你现在还信不信我,我都想告诉你,我是真的想要娶你,不是做妾,是做阿策的妻。”

    虽然最开始他只是想要她留在身边,陪着他,伴着他,所以才卑鄙地哄她失身于他,想着用情网一层层地缚住她,教她逃不掉,挣不开。可等到她拿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他就无法再继续理智下去了。他要娶她,他是真的想要娶她。他给盛都的大姐去信求助,想着给她假造一个新的身份,让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嫁与他。可是,大姐非但不肯帮他,还在信中狠狠地斥责了他一顿,叫他不可沉溺于儿女私情,叫他要以大局为重。

    “我自小长在王府,钩心斗角,谋划算计。人对我好,不过是有求于我,而我对人好,也是有所图谋。只有你这个傻丫头,才会不计较我的身份,拿出十成十的真心来待我,在我还算计着你时,就已对我坦诚相待,生死相随。”

    他永远无法忘记他们从青州赶去清风寨时的艰难,她明明累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却仍是咬牙一肩架起他,用纤细的身子支撑着他大半的体重,拖拽着他艰难地翻山越岭,而后又在面对山中饥饿凶狠的野狼时,毫不犹豫地将他挡到了身后,自己手握着匕首冲上前去与野狼搏命。

    那时,她还未对他动情,甚至,她之前对他还有着些许恼恨,可在危险面前,她却依旧挡在了他身前。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狠戾却又善良坦荡的丫头,一点点敲破了他厚重的心防,进驻到他的心底。

    “辰年,阿策从来只想娶你一人,想和你永结同心,白首到老。”封君扬轻轻地弯起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可是,封君扬不能。阿策可以只是谢辰年一个人的阿策,封君扬却先是云西的封君扬,他是云西王世子。为了我这世子之位,我大姐和亲盛都,与后宫无数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也是为了我,小妹也即将从云西远嫁青州,嫁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

    他声音平缓,一句句慢慢道来,却有着无尽的心酸。母亲只生了他们三人,偌大的云西王府里,他名义上的兄弟姐妹极多,可真正亲近的也不过就是大姐和小妹。为了他,大姐和小妹的婚姻都已做了筹码,他又怎么能够独自任性?

    “若要联姻,芸生便是最合适的对象,不只是因为她是泰兴贺家的女儿,她性子随和,为人善良,能容得下你,日后也能容得下……我们的儿女。”封君扬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丝尾音终于消失在空气之中。他是云西王世子,他不能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他还有太多的顾忌、太多的约束。

    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封君扬回头望上去,就看见了正垂目看着他的辰年。外面的阳光穿过廊檐射过来,却只能落在她的裙角,照不亮她的面容。

    “封君扬……”辰年开口,除了嗓音略带沙哑之外,已听不出一丝异样,“你可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的那句话?”

    他曾应过她,无论他怎样去谋算别人,可只要有关她的事情都不会欺她瞒她。封君扬轻声道:“我记得。”

    “那就好。”辰年点头,“我现在问你,你以后可会与芸生拜堂成亲?”

    封君扬默然良久,困难地答道:“会。”

    “那你可会与她生儿育女?”辰年又问。

    芸生是他的表妹,是他以后的嫡妻,纵使他不爱她,他却不能辜负她的一生。封君扬闭了眼,几经努力才把那个字艰涩地挤出来:“会……”

    辰年干干地扯了扯嘴角,反问他:“封君扬,你还想要我如何?”

    封君扬半晌无言,好一会儿后,他扶着门框艰难起身,看着辰年,问她:“那你想要我如何?抛弃家国,不顾父母姐妹,然后带着你走吗?辰年,你是要我这样吗?”

    辰年回望着他,像是从不曾认识这个人一般看着他,她忽地微笑起来,笑容从嘴角上一丝丝挑起,在面庞上如花般缓缓绽放,却独独触不到眼底。那双最明亮不过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霾,将所有的情感都遮在了里面。

    她微微笑着,轻声说道:“不,我什么也不要你做,我只是不要你了,不管你是封君扬还是阿策,我都不要了。你娶谁去做妻,纳谁去做妾,都已和我没有关系。你去做你的世子,我仍去做我的山匪,从此以后,我们两人各不相干。”

    封君扬身体一僵,整个人似是被钉在了那里,就连指尖都动弹不得。面前的女子还在微笑着,那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温顺,她说出的话却是那样冷酷无情,就像是一把冰刀,直直地插入他的心间。

    先是痛彻心扉,然后便是怒不可遏。

    封君扬抿紧了嘴角,立在那里默默看辰年半晌,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谢辰年,我不会放你走,我不放,死也不放。”

    辰年只扯了扯嘴角,算作是对他的回答,然后便在他的注视中去合房门。封君扬猛地伸出手去拦在门中央,却只是冷声说道:“时辰到了,出来运功逼毒。”

    辰年竟轻轻地“哦”了一声,并不在此事上与他赌气,迈步出了房门走到院中坐好,迎着太阳打坐运功。她刚刚坐好,就听见朝阳子有些尖细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乔羽,你拦我做什么?你就是拦着我,那丫头也不能偷懒。”

    封君扬面色重又恢复了冷静从容,淡淡吩咐道:“顺平,请道长进来。”

    片刻后,顺平弯腰引着朝阳子入内。朝阳子先翻了一眼辰年,才敷衍地向着封君扬拱了拱手,道:“世子爷。”

    封君扬浅浅一笑,吩咐顺平给朝阳子搬了椅子放于树荫之下,又站在原处静静地看了正在运功的辰年片刻,才转身慢慢走了。他前脚一走,朝阳子便迫不及待地从树荫下窜了出来,半蹲到辰年面前,眨着一双精光小眼细细打量她。

    辰年本合着眼,听见动静睁目看去,正好对上了朝阳子那张又干又瘦的黑脸,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皱眉问道:“道长这是做什么?”

    朝阳子问道:“你和那世子爷因着什么闹翻了?”

    这问话与他这身份着实不符,辰年深吸了口气才将都到了嘴边的刻薄压了下去,只重新合上了眼,面无表情地说道:“道长请闪一闪,您挡着我的光了。”

    朝阳子在昨夜里就听到了些动静,刚在外面看到乔老,却只探听到三两言语,对封君扬与辰年之事正是好奇,闻言便极不在意地说道:“没事,没事,晒不晒的都不打紧。”

    他是说者无心,辰年却是倏地睁开了眼,探究的目光飞快地在他脸上打了个转。然后便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目光,半真半假地答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他昨夜里和别的女子多说了两句话,我一时生气就和他动了手。”

    朝阳子却不大信,他是良医,只扫封君扬一眼便知他身上受了两处伤,一处在左肩,一处却在右腿,虽都不是什么要害之处,可从封君扬行动间就可以看出那两处伤得都不轻。能让谢辰年下这样的狠手,必然不会是只和别的女子多说了几句话那样简单。

    朝阳子低低地“哼”了一声,直起身来看了辰年片刻,说道:“你扎的那两个地方都不好,以后要是扎人却又不想要他性命,你就用刀刺此处。”他说着伸出手指在自己腰腹处比画了一下,补充道,“就在这里,认准了地方,一刀扎下去,既看着吓人,又不会要人性命。”

    辰年一腔情思所付非人,心中本是极难受的,全靠着一股子不肯示弱人前的硬气才能撑着自己坐在这里,偏朝阳子还与她说这些闲话,她抬头呆呆看他片刻,想要挤出个淡定从容的笑容来,可嘴角勾了几勾都没能弯上去,眼泪却是下来了。

    朝阳子不觉愣一愣,又凑近了弯腰细看她,奇怪地问道:“你这到底是要哭还是要笑?”

    他这样一问,却教辰年心中更觉凄苦。她性子虽刚强,可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在昨夜之前她还满心欢喜着,想着能与封君扬像书中写的那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谁知到头来却全是欺瞒哄骗。封君扬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能娶她,他要娶的是芸生,是泰兴贺阀的千金大小姐,而不是她这个清风寨里出来的野丫头。

    芸生上有父母疼爱,旁有兄长护持,她却是无父无母的孤女,现在甚至连相依为命的义父也没了踪影,只有她一个人,天地之间这样大,却只有她一个人。

    可她偏又那样的蠢,封君扬几次三番地给她讲天下大势,讲各个门阀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讲他们的联姻,她虽一直听着记着,却总认为那些东西离自己太远,竟忘记了封君扬也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个,他也是要联姻的!

    辰年极恨自己在人前哭泣,她在房内枯坐一夜,这才能忍下不在封君扬面前哭泣,可此刻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像是流不尽般往外涌着。她既觉难堪又觉委屈,更恼恨朝阳子这样不识趣地过来揭人疮疤,一时再忍耐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低下头用双手揪住朝阳子的袍角,放声大哭起来。

    朝阳子被她这孩子般的大哭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逃开,衣袍却被她抓住了,偏还抓得极紧,教人拽也拽不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哭声立时就惊动了守在院外的郑纶,他快步走到院门处往内扫了一眼,不觉皱紧了眉头,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吩咐身边的侍卫去把此事报与封君扬。

    朝阳子正好回头瞧到了,不由得大急,封君扬可是带着人刚走,便是腿脚不利索,用不了片刻工夫也就能回转了。朝阳子忙一边往外拽着自己的袍角,一边口中慌乱叫道:“你别哭了,别哭了。”

    他这样一叫,不想辰年反而哭得更凶了,还扯着他的袍角当起了手帕,报复性地把眼泪鼻涕一起糊了上去。

    朝阳子又气又急,却又拿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辰年束手无策,他回头望一眼院门口,见郑纶还皱着眉看向这里,忙向辰年妥协道:“你别哭了,我以后再不叫你晒太阳了,总行了吧?”

    辰年手上却将他的衣袍扯得更紧了,抽泣着问:“那还怎么逼毒?”

    “不逼了,毒也不用逼了。”朝阳子忙道。

    辰年肚中暗骂一句“你大爷的,这黑老道果然是在诳我”,她心中愤恨不已,又扯过他的袍角狠狠地擤了把鼻涕,这才算松开了手。

    朝阳子得以解脱,立刻就向后跳去,一脸厌恶地抖着自己被辰年涂得满是鼻涕眼泪的衣袍,恼道:“你这丫头,当真可恶。”

    说话间,封君扬已匆匆回转,因走得太急,他腿上的伤口又崩裂了,血色很快就浸湿衣袍透了出来,他却仿若不察,只匆匆几步赶到辰年身前,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她,问道:“怎么回事?”

    辰年大哭了一场,只觉得心中畅快不少,坐在那里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不急不忙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淡定答道:“刚才听道长说我身上的阴毒已经除尽,我一时喜极而泣,乐哭了。”

    哭得这样撕心裂肺,竟是乐哭的?此话一出,顺平与乔老等人差点没跌趴到地上去,封君扬更是微微抿紧了唇,看着辰年不语。辰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却是转身认真去问朝阳子:“道长,我这毒真是没事了?”

    朝阳子正皱眉看着自己被揉搓得一塌糊涂的道袍,不耐烦道:“没事了,没事了。”

    辰年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可我的穴道有时还痛……”

    朝阳子头也不抬地摆手:“不用管它,过上几日就好了。”

    “好,好,好你个脸黑心黑的黑老道!”辰年忽地冷了脸,咬着牙连骂了几个好字,然后便转身进屋,哐的一声摔上了屋门。她虽未放出什么狠话来,可这一声震天响的摔门声就如同打在了朝阳子的脸上,气得他当场就跳了脚,立时就要追过去找辰年麻烦。

    乔老急忙一把将他拉住了,恨不得立刻把这位不着调的师兄打包送回师门。他一面扣住朝阳子不许他动,一面偷眼去瞥封君扬,却瞧见他眉宇间的冰霜略有消融,神色却似是比之前稍稍缓和了些。他大松了口气,生怕朝阳子再喊出什么出格的话来,忙寻了借口提着朝阳子离去。

    小院里只剩下了封君扬与顺平、郑纶三人,顺平几经犹豫,还是小心地出言劝封君扬道:“世子爷,谢姑娘脾气硬,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她今日这样哭一场反而比把气压在心里的要好。待缓上几日,她记起您对她的好,许就没事了。”

    封君扬没有言语,只默立片刻,便转身缓步出了院子。院门外早就有随从抬着肩舆候着,这一次封君扬并未强撑,由顺平扶上肩舆回了自己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