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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谁是内奸

    辰年与陆骁已去得远了,自是听不到后面的吵闹。陆骁见辰年只是闷头走路,猜她定是因为听到清风寨的事情心里难受,迟疑了一下,往前疾走两步拦在她身前,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辰年神色还算平静,抬起头看了看他,答道:“我要去寻清风寨的人马,也要看看叶小七和小柳怎样了,如果不去看一眼,我不安心。”

    “去哪里寻?南太行?”陆骁问道,“寨子不是都被冀州军破了吗?”

    辰年说道:“冀州军虽破了寨子,却不见得留驻在那里。张奎宿既然带着人又回了南太行,又想着要与官兵同归于尽,没准就会重返那里。”

    陆骁抿唇想了一想,说道:“既然你要回去,我陪着你便是。”

    “多谢。”辰年淡淡说了一句,脸上并未露出什么感激的神色。陆骁左右打量了她片刻,又道:“谢辰年,你样子变了许多。”

    辰年闻言淡淡一笑,说道:“日子一天天过,谁人不变?我瞧着你变得还顺眼许多呢。你汉话说得也越来越好,模样上再稍稍装扮一下,许就没人认出你是鲜氏人来了。”

    陆骁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好好的,为什么要装扮成你们夏人?”

    辰年却是正色道:“得装扮,为了方便行事。非但你要装扮成夏人,便是我也得装扮个男子模样。”

    当日在飞龙陉,她当众弃了清风寨与封君扬而去,现如今怎好再这样回去?还不如先假扮作他人前去探一探清风寨的情况,寻一寻叶小七他们。

    因要变装,辰年又特意出了太行山,在冀州境内寻了一处繁华的市镇,新购了两身男装,将自己扮成少年郎模样,又把陆骁打扮成一个中年壮汉。便是这样,辰年仍觉很不满意,左右打量着陆骁的面庞,叹道:“可惜我不会易容术,没法将你这张脸给换了。唉,你们鲜氏人的脸要是长得平扁点就好了,眼下这样的眉眼好看是好看,但是实在难以遮掩。”

    陆骁默默地抓起镜子举到辰年面前,问她:“你以为自己这样打扮,别人就认不出你是女子了吗?”

    辰年此刻模样与半年前又不相同,那时她只要不开口,穿着男装倒是还能装一装少年。可眼下她身高虽比之前还显高了些,身段却是越发窈窕,让人一眼看去就可辨出性别来。更别说她面庞五官也有了细微的变化,少了之前少年人的圆润可爱,却添了些许女子的精致妩媚。

    辰年怔怔地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陆骁那里却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奇怪之处,轻轻地“咦”了一声,凑近了细细打量她的眼睛,奇怪地问道:“谢辰年,我瞧得出你的瞳仁并非纯黑,像是隐隐带着点幽蓝之色。”

    辰年只当他是玩笑,伸手一巴掌推开了他的脸,没好气地说道:“你的瞳仁才是蓝色的,你一个瞳仁是蓝色的,一个瞳仁是绿色的。”

    陆骁闻言却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步六孤一族瞳仁暗藏的是金色,不是蓝色也不是绿色,是淡金色,你看一下,是淡金色。”

    辰年凑过去细看,果然见他的瞳仁深处隐隐透出淡淡的金色,她惊讶地抬了抬眉,奇怪地问道:“真的是淡金色,你们步六孤一族都是这样?”

    陆骁点头:“是。”

    辰年饶有兴趣地笑了笑,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眼睛,这才不经意般问道:“你们鲜氏人的姓氏真是怪异,竟还有姓步六孤的,那你叫什么?步六孤陆骁?”

    “步六孤骁,”陆骁纠正道,“没有陆字,陆是我步六孤族选的汉姓,骁才是我的名字。

    “哦,这般啊,步六孤换过来就是陆,这还真有点意思。”辰年慢慢点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忽地又发问道,“那穆是你们哪一族的汉姓?”

    陆骁未觉中计,当下想也不想地答道:“丘穆陵。”

    “丘穆陵展越?”辰年不给他思量的时间,飞快地问道,“那穆展越的本名应该是叫丘穆陵展越了,是不是?”

    “丘穆陵越,他的本名叫丘穆陵越。”陆骁说道,话一出口才察觉到自己中计,一时不由得愣住了,只瞪着辰年不语。辰年冷淡地笑了笑,说道:“瞧不出我义父竟然还是鲜氏人,我还奇怪,他怎么会认识你这个鲜氏人了,原来他自己就是。不过,他长得可不大像你们鲜氏人。”

    瞧她既然识破了穆展越的身份,陆骁便觉得无须再隐瞒,想了想,说道:“他并不是纯正的鲜氏人,听说他有一半你们夏人的血统,所以长得更像你们夏人一些。”

    “原来如此。”辰年又抬眼默默看了陆骁片刻,问他,“我义父他是不是去了漠北?”

    陆骁却是不答,只说道:“我不能告诉你这些。”

    辰年闻言却笑了,说道:“不告诉就不告诉吧,反正我也没想着去寻他,我现在只想着回清风寨。”她说着,起身回房休息,临出门前却又不忘嘱咐他,“哎,对了,你这些日子先不要刮胡子了,我觉得若是留一脸络腮胡子,没准还能挡一挡你的脸型。”

    她面上虽还带着笑,陆骁却瞧出她心情十分不好,也不想招惹她,便只点头道:“好。”

    鲜氏人毛发本就比夏人长得茂盛,便是陆骁这般还算俊朗的年轻人,短短几日便也蓄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辰年又取出剪子替他修剪了一番,愣是把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遮住了大半,一眼看去倒像是个方脸大汉了。

    辰年很是满意自己的手艺,颇有些自得地说道:“我还真有些易容的天分,该去寻个师傅好好学上一学的。”

    陆骁对自己长什么模样丝毫不在意,只随意地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便将镜子丢还给辰年。辰年笑了一笑,将镜子放入行囊之中。

    此时他两人已经穿过飞龙陉进了南太行,一路上虽未寻到清风寨的人,却也探听到了一些消息。官兵并未再继续追剿张奎宿等人,大军从北太行撤出后便直接回了青州。辰年猜测可能是西北靖阳那边出了情况,所以薛盛英才急着把军队撤回。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越发认定张奎宿等人是重新返回了清风寨。

    又行得两日,两人便到了清风寨山下,一打听张奎宿等人果然是又回了山上。辰年自小在这里长大,对各条小路都极为熟悉,很轻松便带着陆骁绕过了清风寨的几处暗哨,从后山小路偷偷摸了上去。

    这清风寨本就有前寨后寨之分,前寨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清风寨,而后寨则是寨中家眷的聚居之地。不过短短几月时间,此处已是大变了模样,入目之处皆是残垣断壁,荒草萋萋,不见半点往日的热闹与生机。辰年一路行来像是到了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好半天才寻到自己的那处小院,可望着那坍塌的房屋与残破不堪的院落,一时却有些不敢进去。

    陆骁左右看了看,奇怪地问道:“这就是清风寨了?怎么也瞧不到个人影?”

    辰年嘴边的笑容有些苦涩,答他:“这边本是寨中家眷住的地方,人都死光了,家自然也就没了,谁还会往这边来?”

    她说着跃进院子,在废墟中翻找了好一会儿,只寻到了以前曾用过的一支木簪,忙用帕子仔细擦拭干净了,小心翼翼地揣入了怀中。陆骁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瞧她这样重视一根毫不起眼的木簪,忍不住问道:“你用过的?”

    辰年点头,这簪子还是叶小七送她的。当初叶小七爱慕小柳,偷偷攒了好多日子的银钱才给小柳买了一支银簪,却又怕她这个“好兄弟”挑礼,便顺道也给她买了一支木簪,又用从夫子那里学来的一句话忽悠她,美其名曰:君子之交淡如水。为着这事,她追打着叶小七跑了半个山寨,最后还是她替他跑腿,将那支银簪交给了小柳。

    眼下木簪还在这里,却不知叶小七与小柳是否还安在。辰年默默站了片刻,转头与陆骁说道:“我们先在这里寻个地方歇一歇,待天色黑了再去前面主寨,行事也方便些。”

    陆骁自是没有异议,辰年带着他寻了一处稍稍完好的房屋,两人进去后也未生火,只掏了干粮出来分吃了,便各自坐着默默等待天黑。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屋内光线都暗透了,辰年从矮凳上站起,说道:“走吧,咱们去前面寨子。”

    两人脱了外袍露出里面的夜行衣,又用黑巾蒙了面,才出得屋来。头顶一轮明月已不知何时跃上了半空,他两人这些时日来一直在山中行走,已全然忘记了日子,辰年抬头瞧了一眼那亮晃晃的银盘,脚下不由得顿了顿,低声问身边的陆骁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陆骁想了一想,才迟疑着答道:“像是八月十五了?”

    “八月十五?”辰年有些睖睁,下意识地问道,“竟到中秋了?”

    陆骁点头道:“嗯,应该是到你们夏人的中秋节了。”

    辰年不觉想起去年这个时候,那时寨子里正热闹,张奎宿在前面开了宴席,大伙不分男女老幼都聚了过去,唯独穆展越一向不喜这些事情,非但自己不去,还约束着她也不许去。她软磨硬泡都不管用,赌气地坐在院子里不肯回屋,正委屈得想哭时,叶小七扒在墙头上偷偷叫她:“辰年,辰年,出来喝酒。”

    她不及应声,屋子里就忽地飞出个什么东西打在了叶小七的脑袋上。叶小七一声惨叫从墙头上栽了下去,于是她就一面忙着向院外跑,一面回头喊穆展越:“义父,义父,小七摔着了!”

    屋内的穆展越依旧没有动静,她刚出院门却被叶小七一把拉住了,头也不回地往后山跑。两人一口气跑上了山道,这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叶小七顶着额头上的大肿包,兴高采烈地对她喊:“快点,快点,小柳偷了她爹的酒出来,就在后面大青石上等着咱俩呢!”

    那些话仿佛就响在她的耳边,让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后山,去瞧一瞧叶小七与小柳是否真的就在那里。正恍惚间,身旁却有人推她,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就瞧见陆骁正皱着眉头看自己,问:“谢辰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愣什么神?到底还要不要去前面寨子?”

    辰年这才回过神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低声道:“去,这就去。”

    陆骁却是站在那里不动地方,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谢辰年,你心里要是实在难受就哭一场。”

    “我没事了。”辰年说道,似是怕陆骁不信,又补充道,“真的,没事了。”

    她说完率先大步向着前面主寨走去,行不多远陆骁就从后面追了上来,不发一言地拉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掠去。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辰年顿时觉得心中一暖,正想要开口对他道谢,陆骁却没好气地说道:“闭嘴吧,小心被人抓到了。”

    辰年不由得笑了笑,低声说道:“我对这里最熟,你跟着我走,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她带着陆骁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了岗哨进入山寨,见这寨中的房屋虽破败,却明显经过了修整,比起后寨的残垣断壁来要好了许多。寨中各处都亮着灯火,可除了不时有巡逻小队经过之外,却瞧不见其他的人影。陆骁越看越是奇怪,忍不住低声问辰年:“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辰年也正暗自诧异,清风寨幸存的人马,再算上各处分舵赶来支援的,此刻寨子里应有大几百人才对,虽比不得以前的热闹,可也不该眼下这般空荡荡的。辰年想了一想,与陆骁低声说道:“再往里面走,看看忠义堂那边是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不远处又有一支巡逻小队往这边拐过来。辰年拉着陆骁迅速地闪进了一旁的巷子,低声道:“跟我走。”她牵扯着他悄无声息地往寨子深处潜去。这山寨颇大,两人穿房绕屋地走了好一会儿,才开始隐约听到一些杂乱的人声。

    “在忠义堂,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辰年小声说道,拉着陆骁换了一个方向,沿着屋后的僻静小径向着忠义堂那边疾行而去。越到近处,那嘈杂之声越大,待到了跟前,才惊觉忠义堂前的空地上聚了足有千余人之多。

    难怪寨中各处都不见人影,竟是都在这里了!

    辰年与陆骁跃上空场对面的一处屋顶上,伏低了身形细看场上的情形,就见空场上灯火通明,正中的高台上摆了一排太师椅,张奎宿居中而坐,两侧是几个寨中头领与分舵的舵主,各人面上皆一副严肃郑重之色,端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相比台上的沉寂,台下倒是显得有些嘈杂,许多人都在交头接耳,不知在议论着什么。辰年正奇怪间,就见有人从台下跑上,凑到张奎宿耳边低语几句,那张奎宿略略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台前,提气高声说道:“众位兄弟,先静一静,我张某今日将大伙聚在这里,便是想把出卖山寨的奸贼揪出来给大伙瞧瞧,也好为咱们惨死在飞龙陉的亲人报仇!”

    他内力充沛,这声音极洪亮,顿时把场中各种杂乱的声音都压了下来。张奎宿又顿了一顿,沉声喝道:“把那奸贼带上来!”片刻后,有两个精壮汉子拖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上了高台,将人往地上一扔,向着张奎宿禀道:“寨主,奸贼在此!”

    台下人群中先是静寂了片刻,随即便又发出了一阵阵惊呼,就听得有人失声惊道:“是二当家,竟是二当家!”也有人一时不敢相信此事,忍不住出声叫嚷道:“二当家怎会成了奸贼?是不是弄错了?他怎会害咱们?”

    辰年此刻也看清了台上那人的模样,确实是清风寨的二当家文凤鸣。陆骁虽在飞龙陉见过文凤鸣一面,却不晓得他的身份,便凑到辰年耳旁低声问道:“这人是谁?”

    “是清风寨的二当家,文凤鸣。”辰年低声答他道。她虽早已对文凤鸣起疑,可乍一看到他这般狼狈,心中还是不禁有些惊讶,随即又想到小柳身上,想文凤鸣既然都落到了如此地步,那小柳的情况怕也是不容乐观。

    辰年忙把视线从高台之上移到台下人群之中,试图寻找小柳的身影。谁知找了一圈却只看到了灵雀等几个年轻姑娘,非但看不到小柳,便是连叶小七也找寻不到。

    高台上,张奎宿伸出双手微微向下一压,待众人都安静下来后,才指着文凤鸣向台下朗声说道:“大伙瞧得没错,就是文凤鸣这奸贼,便是他向青州杨成的大总管杨贵泄露了我寨中家眷的行进路线,杨贵又将消息暗中送于冀州薛盛显,叫其派官兵劫杀我寨中家眷。”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顿时群情激愤。想当日清风寨的家眷在飞龙陉遭到冀州官兵埋伏,上至古稀老人下至三月婴孩,只除了几十个年轻姑娘,其余众人皆遇难,其情形当真是惨不忍睹。这台下便有不少人的亲眷死于那场屠杀,此刻听到这样的消息怎还忍耐得下,立刻便有人高喊着要杀死文凤鸣。

    那台上坐着的人中却有三四个往日与文凤鸣交好的,此刻听闻这事均有些惊疑不定。那几人相互瞅了瞅,当中便有一个姓单的分舵舵主站起身来替文凤鸣出头,向着张奎宿说道:“大当家,此事事关重大,可莫要错怪了好人,怎的就断定二当家是这奸贼?”

    他这样一问,也是问出了台下不少人的心声,场上一时安静下来,众人齐齐看向张奎宿,等着他的解释。

    张奎宿答道:“当日大伙虽都知道我寨中家眷要往北边转移,可具体要走哪一条路却只有少数几人清楚,若不是咱们自己人当中出了奸细,青州杨贵怎的得了消息去?这是其一。其二,冀州官兵将我寨中家眷不分老幼都屠杀殆尽,却独独余下了那几十个年轻女子。”

    说到这里,张奎宿停了停,留了段时间给大伙思量,才又继续说道:“由此可见,这奸贼得符合两个条件,一是他需得知道寨中家眷的行进路线,二是他除却一女别无其他家眷,所以不怕官兵误伤。”

    话已讲得这样明白,台下大多数人便已明白过来,便是有那头脑愚笨一时想不通的,待身边的人和他解说两句,也都醒悟过来,惊道:“原来如此!”

    张奎宿又道:“符合这两点的,正是这文凤鸣!他既知那行进路线,又只有一女被冀州官兵留得性命。”

    台下众人皆恍然大悟,缓缓点头。就在这时,忽听得台下有个女子高声叫道:“大当家此言差矣!”

    那声音极清脆悦耳,人们不由得都循声望去,却瞧见人群中走出一个青衣青帽的少年来。那少年拨开人群走上高台,台下便已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来,不由得高声叫道:“是文凤鸣的女儿!”

    来人正是扮了男装的小柳,她一上台,那原本一直委顿不言的文凤鸣忽地神色激动起来,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似是有话要与女儿说,却苦于嘴被塞住了,只唔唔地发不出声来。

    小柳看一眼父亲,眼中虽有焦急关切之意,一时却并未上前营救,只转身向着张奎宿拱手行礼,朗声说道:“张大当家,你刚才说的两点都有些道理,只是侄女这里却还有些异议,不知大当家可容得侄女说话?”

    这个时候,张奎宿自是无法说那个“不”字,便只沉着脸冷声说道:“你有什么话说?”

    小柳说道:“大当家说奸细必然是知道家眷行走路线之人,这一点侄女无话可说。但第二点就不敢苟同了,若那内奸并无家眷,行事岂不更是毫无顾忌?”

    张奎宿问道:“那冀州军为何要留下那些年轻女子?”

    小柳答道:“官兵劫财掠货,留下年轻女子自然也是为了当做货物一般卖出,赚得银两!”

    张奎宿冷笑一声,又问:“若是只为赚得银两,杨贵为何要连夜赶去?他身为青州城守府大总管,什么样的美人买不到?为何会赶在这个时候去买人?又特意命你们各自报出姓名,分明就是为着救出那奸细之女!”

    台下顿时有不少人随声附和,小柳心中一慌,顿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正惶急间,却一眼瞧到了坐在台上的鲁嵘峰,忽地记起他也是只有一女,当下也不及多想,忙说道:“便是大当家说得都对,可符合这两点的,却不只是我爹爹一人!”

    原本坐在最边上的鲁嵘峰闻言站起身来,往高台中间走了几步,坦然承认道:“不错,鲁某确实也符合大当家所说的那两条,可鲁某并不曾做过丝毫愧对寨子之事,大伙若是不信,任凭拷问便是。”

    他既然这样说,其独女灵雀便也跃上了高台,安静地立于父亲身侧。

    小柳原本只想着洗脱父亲的罪名,却不想把自己的好友也牵扯进来,心中顿觉不安,可转头一看旁边被五花大绑着的父亲,也只得暂把这一份歉疚压入心底,走过去将父亲扶起,又将他口中塞着的布卷取出,叫道:“爹!”

    文凤鸣像是极为懊恼,低声斥责女儿道:“你这丫头,既然叫你走,你还回来做什么?”

    小柳眼中含了泪水,倔强道:“女儿若是就这样走了,他们必然以为我是逃了,更要冤枉您是那奸贼。爹,是非曲直总有论断,咱们总不能任凭他们空口白牙地这样诬陷!”

    文凤鸣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脊背却也挺直了许多。台上一时出现了两对有嫌疑的父女,众人正疑惑间,却忽听得张奎宿向文凤鸣问道:“文凤鸣,你可知为何我明明早已猜到你便是那内奸,却直到此刻才将你揪出吗?”

    文凤鸣闻言只冷冷一笑,不肯答言。

    张奎宿痛声说道:“我那日自从飞龙陉回来便知道内奸就出在身边,可你我二人十几年兄弟,我不敢也不愿相信你就是那内奸,你会把寨中老少几百口送入虎口!我只怕冤枉了你,纵使我查得杨贵到青州的时间与你进咱们清风寨时间相近,纵使我查到你与青州暗中一直另有往来,我依然不愿相信你就是那内奸!直到你昨日再次与人接头,我才不得不信了!”

    他说到这里便一挥手,吩咐亲信道:“把人带上来给文凤鸣瞧瞧,省得教他说咱们冤枉了他!”

    话一落地,不及须臾工夫,便有张奎宿的亲信扛了一个麻袋上来。那麻袋内装得鼓鼓囊囊,竟还隐隐抖动着。远处屋顶上的陆骁只看了一眼,便凑到辰年耳边低声说道:“里面装的是活人。”

    辰年也已瞧出,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时却不知道张奎宿捉到了什么人,竟能这样肯定文凤鸣就是那寨中内奸。

    麻袋口被人解开,露出其中被捆得粽子一般的黑衣人来,文凤鸣一瞧之下脸色顿时变了一变。这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张奎宿的眼睛,张奎宿便指着那黑衣人问文凤鸣道:“你可认得此人?”

    文凤鸣脸色微白,却是冷声道:“不知大当家从哪里寻了个人来,便要叫我来指认。难道就凭这样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人,大当家就要诬陷我是内奸吗?”

    张奎宿怒声喝问道:“昨天夜里你刚刚与他见过了面,当时我和刘、赵两位兄弟都在一旁亲眼看到了,你还想狡辩不成?”

    说完便有两人应声从椅上站起身来,齐声应和道:“不错,我们都看到了,文凤鸣确实与此人暗中说了许久的话。”

    文凤鸣神色依旧镇定,只瞧了他二人一眼,冷笑道:“你二人素来与我不和,要攀咬我也是正常。”他说着又转头看向张奎宿,道,“好,就算是我认识此人又怎样?大当家凭着这个就要将内奸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

    张奎宿质问道:“此人是谁?你为何要与这人偷偷摸摸见面?都与他说了些什么事情?”

    文凤鸣心中已有算计,此刻并不怕他问,答道:“大当家,既然你问到了此处,那我就都说出来与大伙听便是!”他说完目光在场内扫视一眼,朗声说道,“各位兄弟,麻袋中的这人我的确认识,昨夜里也是与他偷偷地见了面。不过,我却并非要他传递什么消息,我只是托付他照顾小女若柳!没错,我文凤鸣是有私心,我就这一个女儿,我不想让她也跟着我惨死在这清风寨里!”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均是十分惊讶。

    文凤鸣面露悲壮之色,忽地又拔高了声调,大声说道:“那日飞龙陉惨案,我寨中家眷死伤殆尽,谁人不痛?可大伙再回身看看,看看咱们现在这寨子,看看身边还剩下的兄弟,咱们清风寨死的何止那些家眷!不知大伙可曾想过,冀州军为何要屠杀我寨中家眷?为何要对我清风寨赶尽杀绝?我清风寨在这太行山里待了几百年,与青、冀两州一直都相安无事,怎就落得现在这般水火不容的境地?”

    台下静了片刻,忽地有人叫道:“薛直!是因为杀了薛直!”

    他这般一喊,台下顿时有人响应,一时鼓噪起来,便听得有人嚷道:“是大当家先杀了薛直,冀州军才来为薛直报仇!”

    情况陡然发生变故,那刘、赵两位头领瞧出文凤鸣有意煽动台下寨众,对视一眼后便齐齐向文凤鸣扑了过去,刚到半路却被之前就为文凤鸣说话的单舵主拦下了,喝问道:“怎么,众目睽睽之下,两位想要杀人灭口吗?”

    刘头领怒道:“文凤鸣妖言惑众,怎能容他胡乱说话!”

    那单舵主冷笑一声,说道:“是不是妖言惑众,大伙自有公断,两位兄弟暂且听一听,又有何妨?”

    那赵头领却是急脾气,二话不说便要向单舵主动手,不想却被张奎宿喝住了。张奎宿脸色铁青,头上青筋直跳,却是咬牙说道:“让他说!”

    有那单舵主护着,文凤鸣更是不惧,便又说道:“之前是我文凤鸣不对,只想着与他张奎宿的兄弟义气,这才替他掩下罪行。不想他竟要杀我灭口,既然这样,那便也别怪我实话实说了。”

    台下立刻有人问道:“二当家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躲在屋顶上的陆骁不由得低低地嗤笑了一声,与辰年低声道:“嘿,瞧这话接得多是时候,这文凤鸣分明是有备而来!我看这位大当家太过于糊涂,八成是要上人家的套了!”

    辰年也已看出情形不对,她在清风寨生活多年,对寨中几位当家的脾气也算有些了解,张奎宿此人豪爽好义,可若是论起心机与口才来,却绝不是文凤鸣的对手。只是不知他两个到底哪个是奸,哪个是忠!想到这里,辰年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越发认真地关注着场上的情形。

    既然有人先出了头,台下便有不少人都催促文凤鸣快说。文凤鸣却不急着说,反而是高声问众人道:“大伙可知张奎宿为何要杀薛直?”

    刘头领站出来替张奎宿答道:“这是咱们寨子接下的买卖!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样的买卖咱们寨子历来便有,又不是第一次做!”

    文凤鸣冷冷一笑,说道:“这样的买卖咱们清风寨是没少做,可杀的也只是一些江湖人士,从没敢去刺杀过薛直这样的人!我倒是要问一问张大当家,那杨成许了你多少好处,才教你置我清风寨的利益和众位兄弟的生死于不顾,甘冒奇险去杀薛直?”

    张奎宿身体微微一震,他本一直因清风寨百年基业毁于己手而自责,现被文凤鸣抓住痛处严词逼问,一时竟是答不上话来。倒是一旁站立的刘头领反应快些,忙替他辩解道:“当初接那买卖之时,谁也想不到后来会有这些祸端,大当家也是一时不慎,这才接了这桩买卖!”

    “大当家一时不慎?我看未必!”文凤鸣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从各分舵来的几位兄弟可能还有所不知,可咱们几个都是知道的。当日穆展越将薛直的人头带回,除了大当家之外,咱们谁都不曾想到。回到寨中,大当家是怎么向咱们解释的?”他回头扫一眼台上的众位头领和舵主,问当中一位保持中立的江姓头领,“江兄弟,你可还记得?”

    那日穆展越将薛直的人头交给张奎宿后便带着辰年走了。因着众人之前并不知晓此事,猛一见薛直人头都极为震惊,张奎宿就与众人解释说是有仇家出了高价要买薛直的人头,他这才请穆展越去刺杀薛直。

    现听文凤鸣问,那江头领便点了点头,说道:“那日大当家说是冀州有人与薛直有仇,出了高价来买他的人头。”

    当时张奎宿确实是这样向众人解释的,台上几位知情的头领便不由得都点了点头。文凤鸣却是转头看向张奎宿,冷声质问道:“大当家,江兄弟说得有错吗?”

    情势所迫,张奎宿也说不出别的,只得点头道:“没错。”

    瞧着张奎宿已经入套,文凤鸣心中暗喜,立刻又追问道:“这出钱来买薛直的人头的是冀州人,与青州杨成毫无干系,大当家与杨成也并无来往,是与不是?”

    张奎宿下颏绷得极紧,勉强应道:“是。”

    文凤鸣哈哈一笑,指了张奎宿与众人说道:“大伙都在这里,可都听清楚了?大当家说他与杨成并无来往!”

    辰年暗道:文凤鸣一步步引着张奎宿亲口说出这话来,必然留有后招!果然就听得文凤鸣忽地高声喝道:“叶小七!”

    听到这个名字,张奎宿面色顿时大变,就连身形也隐隐晃了一晃。辰年却是又惊又喜,瞧着之前遍寻不见的叶小七忽地从人群中走出,安好无损,她忍不住伸手去扯陆骁的衣袖,颇有些激动地低声叫道:“小七,真的是小七,他还长高了呢!”

    陆骁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我眼睛不瞎,看到了。”

    叶小七走到台前,双脚借力一点,纵身跃至台上,对张奎宿视而不见,只径直走到文凤鸣等人身前,行礼叫道:“二当家。”

    辰年忽地猜到了文凤鸣的用意。想当初义父带着她离开清风寨,张奎宿便是暗中派了叶小七去送那刻着“张士强”的军牌给他们,想要杨成放他们出关。眼下文凤鸣点出叶小七来,必然是要用此事来做文章!

    张奎宿尚未说话,他身旁的那刘头领却已不平道:“好你个叶小七,亏得大当家待你如子侄,你却这样狼心狗肺,想着与贼人一同来诬陷大当家吗?”

    叶小七身形较之前高了许多,嗓音因着变声有些沙哑,闻言只冷然说道:“我叶小七谁也不诬陷,我只说实话!”

    “好!”文凤鸣扬声赞道,“好一个只说实话!叶小七,我且问你,那日穆展越带着义女谢辰年离开,张奎宿当天夜里将你偷偷找了去,叫你去做何事?”

    叶小七答道:“大当家叫我去寻穆展越。”

    “去寻穆展越何事?”文凤鸣又问。

    “大当家给了我一块军牌,正面写着:张士强,背面是:青一七四九,大当家命我把这军牌交给穆展越,并转告他说只要拿了那军牌去寻杨成,问一句‘是否还记得当年祖辈们的同袍之谊’,杨成自会放他过关。”

    叶小七此言一出,台上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叶小七说得这样清楚,竟连那军牌上的字都说出来,想来应是确有此物才是。

    文凤鸣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这才又说道:“大伙许是还不知道这张士强是何人,我也是查了好久才知道,此人是大当家的祖上,很早之前清风寨的大当家本是姓息,传到第五代时,因着老寨主没有儿子,便将清风寨传给了独女。这张士强后来娶了那独女,也是从那以后清风寨才姓了张!”

    文凤鸣喝问张奎宿道:“张奎宿,你与那杨成本就有所联系,你受他指使,杀薛直以乱冀州,好让他有机可乘!只可惜薛直虽然身死,冀州却没乱,杨成非但没得了好处,反倒遭了报应身死飞龙陉,把青州城也拱手让给了薛家。唯独可怜的就是我们清风寨,全因了大当家的野心,成了那遭殃的池鱼!”

    众人闻言,皆惊愕地看向张奎宿,似是都不敢相信张奎宿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文凤鸣又厉声逼问道:“张大当家,我说得可有错?”

    张奎宿脸色虽然灰败如土,静默了片刻,却是咬牙点头道:“没错,张士强是我先祖,他老人家本是江北军中之人,曾随麦帅抗击北漠鞑子,功成后不愿接受朝廷封赏,这才落脚在清风寨。”

    他这样的应对倒是出乎众人的意料,就连陆骁也十分诧异,忍不住低声问辰年道:“他怎么这样容易就承认了?”

    张奎宿勾结杨成之事已是瞒不住,与其百般狡辩还不如坦然承认,许是还能夺得些转机。辰年仍紧紧盯着高台之上,低声说道:“我瞧着他这是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怕是很难。”

    果然就听得张奎宿又说道:“不过,我杀薛直却不是因着一己私利!”

    文凤鸣千方百计将张奎宿引入了绝境,怎会容他再说下面的话。张奎宿刚一开口,文凤鸣便高声喝断了他的话:“张奎宿!不管你为着什么,结果大伙却都看到了,清风寨因着你寨破人亡,大伙的父母亲人也都因着你惨死官兵刀下,且不说别的,就这两条你认与不认?”

    若是换作心思灵活些的人,此种情形下便是那话说得都对也绝对不能认下,可张奎宿为人忠厚耿直,本就因着这两件事内疚自责,现听文凤鸣质问,竟是困难地答道:“是,是我的责任。”

    文凤鸣不给他考虑的时间,又当头棒喝道:“岂止只是责任,这是你的罪孽!就凭这两条,张奎宿你死不足惜!你想想那惨死在飞龙陉的男女老幼,你想想寨破之时被官兵砍杀的寨中兄弟!张奎宿!你若是还有半点良知,就该在这台上向众位兄弟以死谢罪!”

    这每一句话都似一柄巨锤砸在了张奎宿的心上,震得他三魂七魄都已离体,眼前只晃动着那一幅幅惨绝人寰的画面:那被扔在沟底的男女老幼的尸体,那被官兵砍下的残肢断臂……

    不错,都是他!都是他害得清风寨落到了如此地步,都是他害得无数的人丧命,都是他害得自己的老母与妻子儿女也一同惨死在飞龙陉!张奎宿心中只觉痛悔万分,竟想也不想地抬手朝着自己天灵盖拍了下来。

    一旁的刘头领忙伸手拦住了张奎宿下落的手掌,急声叫道:“大当家!”

    台下的寨众瞧到这般情形,更是都信了那文凤鸣的话,一时如同炸锅,不少人都激愤地叫嚷道:“以死谢罪,以死谢罪!”更有甚者,已开始高声怒道:“杀了张奎宿,杀了张奎宿!”

    文凤鸣见目的达到,便暗暗向着那单舵主使了一个眼色。单舵主略略点头,带头向着仍沉浸在自责之中的张奎宿缓缓逼压过去。亏得那刘、赵两位头领对张奎宿极为忠心,瞧得情形不对便忙将张奎宿护在身后,喝问众人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单舵主冷笑一声:“要做什么?自然是要替清风寨铲除叛徒!”

    话未说完,他人已向前扑了过来,那赵头领挺身而出接了他一掌。刘头领心中大急,又瞧得张奎宿仍是睖睁不语,忙大声叫道:“大当家!咱们中了贼子的奸计!”

    张奎宿这才醒悟过来,他本是要当众揭穿文凤鸣的面具,不承想却落入了他的圈套。到了此刻,台上除却一些谨慎稳重之人尚保持中立之外,剩下的人隐约分为了两派,倒是站在文凤鸣一边的更多了些。也亏得张奎宿这些年来也交下了几个肝胆相照的兄弟,直到此刻仍是肯护着他。

    台上两派人相争,远处的陆骁看戏却看得热闹,还不忘问辰年道:“你说他们两个谁会赢?”

    眼下分明是文凤鸣占足了优势,甚至只要他现在能杀了张奎宿,完全可以取而代之。辰年说道:“我若是张奎宿,之前才不会和文凤鸣斗嘴皮子,先杀了文凤鸣再说!”

    就如封君扬曾与她说过的,你既是对敌,便要心狠手辣,如若做不到这一点,那索性也不要去和人家叫阵。文凤鸣武功低微,远不及张奎宿,张奎宿不先杀了他,反而要与他讲什么道理,那就别怪被文凤鸣带沟里去了。

    陆骁听辰年说得杀气腾腾,不由得侧目看了她一眼,问道:“那现在呢?若你是张奎宿,现在怎么办?”

    辰年答道:“自然还是先擒住文凤鸣以武力震慑全场,然后再慢慢为自己辩解。不然现在谁容他说话?”

    陆骁默了一默,却忍不住问道:“小柳可是你的好友?”

    辰年点头道:“是啊。”

    陆骁又问:“文凤鸣可是小柳的亲爹?”

    辰年不知他为何突然问到了这里,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你怎么这样问?”

    陆骁的眉头就不由得皱了皱:“我只是奇怪,文凤鸣既是你好友的亲爹,怎么却听着你跟他有仇一般?”

    辰年愣了下,答道:“小柳是小柳,文凤鸣是文凤鸣,小柳是好人,也不见得她爹就一定是好人了啊。”她停了一停,又解释道,“你不知晓寨中之事,虽然杀薛直确实是张奎宿与杨成合谋,可我总觉得文凤鸣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正说着,忽地失声低呼道:“坏了!张奎宿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