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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似是而非

    陆骁和郑纶的身形都是极快,眨眼间便已对过了十几招,郑纶那些亲兵已经将虎口岭的人杀了个七七八八,回头看到郑纶与陆骁缠斗在一起,只怕郑纶吃亏,忙将一把长刀向着郑纶掷了过来,喝道:“将军,接刀!”

    郑纶虚晃一招,趁机接住那长刀,当的一声架住了陆骁挥落的弯刀。陆骁这段时日在钻研刀法,武功已是大有长进。而郑纶却是自幼便得名师教导,此刻又有长刀在手,也一反之前只守不攻的情形,刀刀直指陆骁周身要害之处。

    陆骁的刀法威猛刚烈,而郑纶却是招式精妙,每一招都有出人意料之处。他二人走的都是快攻的路子,众人一时只瞧得眼花缭乱,竟是连他二人的招式都瞧不分明。

    辰年看了陆骁与郑纶片刻,便侧头低声吩咐温大牙道:“带着大伙赶紧走,去寻我师父他们。你们先回寨子,不用等我和陆骁,路上要小心虎口岭的人。”

    温大牙一愣,崔习已是上前扯了他一把,也低声道:“咱们快走!”

    温大牙瞧他也说这个,心中虽有疑问,却是忍下了,只与崔习带着寨中众人往后山走。

    那边郑纶的亲兵瞧得他们要跑,便欲上前阻拦,不想辰年却闪身执刀拦在了他们前面,瞧了那为首的人两眼,觉得有些眼熟,问:“你以前也是跟着封君扬的?”

    那人以前确实是封君扬身边的一名亲卫,后来跟着郑纶留在青州做了他的副手。他自是知晓一些封君扬与辰年的关系,听得她问,便垂下了手中长刀,恭声叫道:“谢姑娘。”

    辰年却是将手中沾血的钢刀握得更紧,冷笑着反问道:“怎么,你也是想抓我回去?”

    那人不敢回答,只垂下了眼不去看辰年。

    辰年眼珠转了转,口气缓和了些,与他商量道:“我先不走,你们放了我的手下离开,莫要逼得我与你动手。”

    那人迟疑了一下,答道:“属下不敢妄自决定,还得去请郑将军的示下。”

    辰年看他一眼,道:“好,你去。”

    她说着,却是给崔习使了个眼色。崔习瞧得明白,立刻带着人往山后冲了过去。那人再想带人去拦,辰年手中长刀已是到了他的面前,迫得他往后退了一步。辰年横刀守住崔习等人退走的方向,冷声喝道:“你敢!”

    那人还真是不敢将辰年怎样,闻言只苦笑一下,答道:“属下不敢。”

    辰年与他对峙片刻,直到牛头寨那些人走得远了,这才去瞧陆骁与郑纶。他二人已是过了几百招,郑纶武功虽稍高于陆骁,却比不得他那般不顾性命,所以虽已伤了陆骁,一时之间却也不能要他性命。

    辰年想了一想,也不理会那些看住她的亲兵,只提刀向陆骁与郑纶走了过去。站在边上看了片刻,趁那身边的人不注意,猛地挥刀冲入了正在缠斗的两人之间。

    郑纶刚刚用一招“拨云见日”拨开陆骁的弯刀,将那长刀由右手换入左手,正欲刺向陆骁肋下,却见辰年不管不顾地挥刀扑入,忙转腕抬刀迎了一下,急声道:“谢姑娘!”

    辰年一刀快过一刀,并不求那刀有多少威力,只以“快”字压制住郑纶,叫他没有机会再去攻陆骁。片刻工夫,她已是将郑纶迫得连退了十几步,这才缓下了刀势,冷声问他道:“郑纶,你到底想怎样?你当时既已放了我,为何现在还要这般?”

    郑纶没有料到她会当众问出这话来,一时不觉有些错愕。辰年却在恼他之前当众说她是“世子爷的人”,此刻有意报复,瞧他这般反应,便又故意说:“那日贺泽府上你尚能放我离去,现在何苦又要苦苦相逼?”

    郑纶口舌虽笨,人却不傻,否则也不能成为封君扬的亲卫头领,更不会在青州出将。他听辰年接连提到当日之事,已明了她是故意为之。换作旁人,许得就要矢口否认,偏郑纶这人性子耿直,那日私放辰年已叫他觉得是自己背叛了封君扬,此刻辰年提起那事,他竟是连辩都不辩一句,只停了招式,立在那里默默看辰年。

    辰年这时才似突然察觉旁边还有那些亲兵在场,转头看了一看他们,面上露出懊恼之色,与郑纶说道:“实在对不住,是我一时失口说错了话。郑将军,他们可都是你的心腹?会不会把你私放我的事情泄露出去?”

    郑纶如何看不出辰年是在故意做戏,他抿紧了唇,看辰年片刻,这才压着火气说道:“谢姑娘,你不用拿此事要挟于我。”

    辰年一脸无辜:“我对你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要挟于你?”她说着又回头招呼陆骁,叫道,“陆骁,郑将军不好出手,咱们就替他把这些人灭了口吧,也省得叫那封君扬知晓郑将军曾放过我,迁怒于他。”

    郑纶瞧她故意这般,不觉气得脸色铁青。陆骁却是应好,竟真的提了刀缓缓往那几个亲兵处逼压过去。

    之前与辰年说话的那名亲兵曾是封君扬身边的亲卫,自是知晓当日封君扬是如何疯狂寻找辰年的,却不想放走辰年的竟是郑纶。他见此事突然被揭出,也拿不准郑纶是个什么心思,一时不觉也有些慌乱,忙领着众人举刀防备,口中叫郑纶道:“郑将军?”

    郑纶怒火攻心,一时激愤,猛地纵身扑向辰年。辰年心中大骇,脚下疾动,飞快地向后撤身。可她身形虽快,郑纶速度却比她更快,只眨眼工夫便逼到了她身前。辰年下意识仰身躲避,忽觉得背后一硬,人已是撞到了一块巨大的山石之上,再无后路可退。下一瞬间,郑纶已欺身到她跟前,抬手锁住她的咽喉,将她压制在石壁之前。

    那边陆骁见形势突变,忙向这边飞掠而来,人还未到,刀风已至。郑纶头也不回,反手一刀架住了陆骁那挥落的弯刀,冷声说道:“你再动一下,我就捏死她。”

    陆骁的下一刀便停在了半空之中,想要砍下,却怕郑纶真的对辰年下杀手,可若要就此撤回,却又心有不甘。

    “陆骁退下!”辰年忽地说道。她咽喉要害就在郑纶掌下,面容却是镇定下来,便是眼中也一片平静。

    陆骁只有片刻的迟疑,便收回了弯刀,往后退了几步。

    郑纶手指仍锁在辰年喉间,眉头微皱,面色难看地打量辰年,心中一时复杂至极,有些愤怒,有些厌恶,也有点轻视与不屑,可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恐慌,又像是恼恨,甚至有些许不受控制的心悸。

    辰年抬着脸任他打量,过了一会儿,却是勾起嘴角笑了笑,轻声道:“郑纶,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恩将仇报?你当日好心放我,我却丝毫不知感激,还将此事给你揭出来,叫你失了封君扬的信任。”

    郑纶虽只是抿紧了唇不语,可神情之间却暴露出他的心思,他确实是这般想的。

    辰年的嘴角现出淡淡的讥诮,又道:“可我凭什么要感激你们?你们做的每一件事,可有一件是真心为我?你,贺十二,便是顺平,你们这些人,可有谁曾真的瞧得起我?在你们眼中,我便是那两个侍女口中的狐媚子,是我不知自重,与封君扬无媒苟合。你们虽口中叫着我谢姑娘,却都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便是表面上的那点尊重,也不是给我,而是看着封君扬的脸面。”

    她心里压了许久的话,那些不知能和谁说的话,便就这样一句句地倒给了他。

    “可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分明是我被封君扬所骗,你们却都来寻我的不是。只因我的出身,便决定了我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我若继续留在他身边,就是我不知廉耻,甘为下贱。而我若坚持离开,便成了不知好歹,冷酷无情。你们有替封君扬不平的,有替芸生委屈的,你们可有一人为我说过一句公道话?”

    郑纶目光微微一震,忽地记起那日她被他制住穴道,当着他的面大声哭喊“你们不过都是欺负我无父无母”。

    辰年能忍下眼泪,却止不住眼圈发红,又问:“郑纶,你告诉我,我到底做过什么错事,叫你们都这般看我?难道就因我曾被骗失身于他,我就该去死吗?”

    郑纶手上虽未沾到她的眼泪,却仍像是被烫到一般,倏地缩回了手,过了片刻,才讷讷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想她不该这样抛头露面,不然又要被世子爷抓回去,又想她既曾是世子爷的人,又那样喜欢世子爷,便是世子爷不能娶她,她也该为世子爷守着,不该变了心,更不该再与别的男子卿卿我我……郑纶心中乱作一团,他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那你是什么意思?”辰年步步紧逼,追问道,“我与封君扬早已是恩断义绝,两不相干,他既然能光明正大地另娶他人,我凭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地过我的日子?”

    郑纶被她逼问得张口结舌,好半天才答道:“谢姑娘,我希望你好好的。你这样行事,世子爷定会探听到你的下落,到时他——”

    “他早就知道我在此处!”辰年打断郑纶的话。

    郑纶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世子爷早就知道?”

    辰年点头,又补充道:“年前他便知我在太行山中,他并没有再来抓我,不信你可以去问顺平,当时他就跟在封君扬身边。郑统领,是你在多管闲事。”

    说到此处,她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又看了远处的那些亲兵两眼,道:“我觉得你好生奇怪。若今日换作是贺十二来管这闲事,我倒还能理解。可你呢?你为何要来管这闲事?”

    她话刚问出口,脑中的几个疑点却忽地连成了线,那日在贺泽处便起过的念头又忽地冒了出来。她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一下郑纶,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是为了……”

    郑纶本正被她看得心虚,听闻这句话没来由地心中一紧,口中忙低声喝道:“胡说!”

    辰年只当自己猜中,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我是不是胡说你心中最是清楚,难怪你从一开始就看我不顺眼,我之前只是不解,现在才明白竟是因为这个缘故。只盼你自己将心思藏得深些,切莫叫你那世子爷察觉了。”

    郑纶被她说得颇有些恼怒,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对她。

    辰年却想芸生那样美丽活泼的少女,郑纶会喜欢上也不算意外,只是碍于身份之别,他怕是一辈子都不敢向芸生吐露心中的爱慕之情。这样一想,辰年忽觉郑纶也是个可怜人,心中对他的厌恶便少了许多,好声问他道:“郑统领,你现在可要杀我?”

    郑纶皱眉,道:“只要你不存心害我,我杀你做什么。”

    辰年笑了笑:“既然你不想杀我,又不想把我送到封君扬身边给你的芸生小姐添堵,那你想把我怎样?”

    郑纶瞧她眼圈还微红着,脸上却带上了轻快的笑意,更觉此女真是喜怒无常,想了一想,便道:“只要你不再劫掠行人,不做什么谢四爷,寻个地方好好过你的日子,我就放你走。”

    辰年暗忖:这飞龙陉很快便要走兵,便是郑纶不来,她也要带着众人先回牛头寨蛰伏,“不再劫掠行人”这一条自然可以应他,至于做不做谢四爷……就算做不了谢四爷,以后还可以做谢五爷嘛。她一向懂得灵活变通,便浅浅一笑,应他道:“好,我离了这里就是了。”

    郑纶不想她答应得这样轻松,又看看旁边的陆骁,想着要她答应安守妇道,不许和那陆骁过分亲密,可未及开口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说那话,便又抿紧了唇,默默地看了辰年两眼,这才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了道路。

    辰年向他笑笑,招呼了陆骁同她一起离开。谁知陆骁立在那里却是没动,与郑纶说道:“咱们打一架。”

    郑纶本就瞧陆骁十分不顺眼,闻言冷声道:“你当我怕你?”

    “怕不怕就用刀来说话吧!”陆骁应道。

    他们两个一言不合,竟就真的打了起来。辰年在一旁看得恼怒异常,虽生陆骁的气,却又怕郑纶伤到他,只得上手帮着去攻郑纶,口中却是呵斥陆骁道:“陆骁,你停手!”

    陆骁不肯听她,反而说道:“谢辰年,你让开。”

    听他们两个这一番对话,郑纶心中更觉恼怒,手中长刀一转,接连几个杀招攻向陆骁。陆骁不退反进,挥着弯刀与之硬抗,只是他内力不如郑纶,两刀相较之时吃了许多暗亏,不几下就被郑纶用内力震得胸口气血翻涌。偏陆骁是个死硬脾气,见状非但不肯避让,反而迎头而上,竟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伤郑纶于刀下。

    辰年看得真切,只怕陆骁性命有失,心中一急,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挥刀向着郑纶扑了过去。她用的是静宇轩教的近身缠斗之法,刀随身动,迅疾多变,虽有威力,却也自身凶险。郑纶不想伤她,急忙强行往回收刀,却不想辰年手下毫不留情,趁着空当,一刀削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亏得郑纶闪身极快,这才避过了断臂之险,可那刀口却是极深,鲜血瞬间涌出,眨眼工夫就湿透了衣袖。

    辰年也有些意外,看看自己手中长刀,又看看郑纶的伤臂,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郑纶抬眼看了看她,只垂臂退开几步,微微抿了唇,提指封住了那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止血。

    就在这时,忽听得山下有人大叫道:“切莫动手,刀下留人哪!”

    他们几个俱转头看去,见山下又来了一队人马,皆是青州军的打扮,当头那人一边往这边狂奔,一边不断地大声疾呼,正是辰年许久未见的邱三。

    原来邱三带着人一路疾行,直到此刻才追了过来。他远远瞧见这边地上有不少山匪的尸体,又见辰年与郑纶打在一起,还当他们已是打了个你死我活,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只怕郑纶一时失手再伤了辰年。待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将辰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她还算安好,这才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辰年冷眼看他,不等发问,邱三那里已是连连摆手道:“误会,都是误会。”说着,忙把郑纶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说道,“郑将军,世子爷早就知晓谢姑娘在这山里,他是有意放她在此,你今天可是惹了大祸了!你把大伙都想掩住的事情一下子给揭穿啦!”

    郑纶沉默片刻,说道:“我以为世子爷并不知道她在此地。”

    邱三看了郑纶两眼,颇有些同情他,又道:“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不过幸好谢姑娘并未受伤。只是她那人十分护短,你杀了她这许多手下,怕是不能善了。”

    郑纶皱眉道:“我没杀她手下。”

    邱三脸上却是明摆着不信,向着地上那些尸体轻轻地抬了抬下巴,道:“那些人不是你杀的?”

    郑纶瞧他误会,便道:“那些是虎口岭的人,不是她的手下。”

    邱三听闻这个,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庆幸道:“那就好,那就好。”他此刻才注意到郑纶受了伤,不觉吓了一跳,惊声问道,“你胳膊怎样?”

    郑纶干干地扯了扯嘴角,答道:“无事。”

    邱三嘬了几下牙帮,这才硬着头皮回身去看辰年,未曾开口先露笑容,面上一副巧遇故人的惊喜神色,道:“哎呀,好巧!竟然在这里遇到谢姑娘,您近来可好?”

    辰年没有应声,只站在那里看他。

    邱三自己也觉得无趣,颇为苦恼地挠了挠脑袋,考虑了一番,这才试探地问辰年道:“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可需我派兵送您?”

    辰年听出他是要放自己离去,便道:“不用了,多谢。”她说完便走,走得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迟疑了片刻,这才走回到郑纶身边,小声说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伤你。你那日能放我,我其实十分感激。”

    郑纶垂目,淡淡说道:“谢姑娘客气了。”

    辰年勉强笑了笑,转身便走,竟是看都没看陆骁一眼。陆骁瞧出她恼火得狠了,再不敢多生枝节,忙在后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往北疾行了十余里,辰年都没有停下的意思,陆骁只得紧追两步扯住了她的胳膊,低声道:“谢辰年,我错了。”

    辰年却是怒极,用力甩开了他的胳膊,仍是埋头走路。陆骁见状,连忙闪身拦在了她的身前,再次赔礼道:“谢辰年,我错了!”

    辰年愤然抬头,红着眼圈说道:“陆骁陆大爷,你没错!你勇猛无敌,视死如生,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哪里有错?”

    陆骁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憋了片刻,才道:“我气他说那些话,更气他那样对你,我不喜欢你和他说那些话……”

    “我也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辰年嘶声说道,强忍着眼泪,却逼得鼻腔阵阵发酸,“你以为我喜欢和人说那些话?你以为我愿意把那些事情揭开来给别人看?你以为我愿意去博别人的同情?我不愿意,我一点也不愿意!我宁可被人捅上两刀,我也不愿意叫人可怜我!”

    陆骁听得心中闷痛,又不知该如何劝她,呆愣了片刻,索性上前一步,伸臂将辰年揽入怀中,将她的头用力地压在自己身前。

    辰年又喊得几句,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她自小便争强好胜,喜好面子,与郑纶说出那些话,心中本就觉得十分难堪,不想陆骁却还这样愣头青,为了争一时意气,竟和郑纶性命相搏。

    陆骁一直没有说话,只用力地搂紧辰年。

    辰年哭得一会儿,心中的委屈发泄出来便觉得好受了许多,可头脑一冷静,就觉出尴尬来了。陆骁仍抱她极紧,她不露痕迹地挣了一挣,竟是没能挣脱。她想了一想,便直言道:“陆骁,你放开我吧,我没事了。”

    陆骁闻言愣了一愣,这才忙松开了她,一连往后退了两步才站住了,面上也有些尴尬之色,不知该和辰年说些什么。

    辰年暗忖,此刻越是扭捏越是尴尬,不若就大大方方的好,于是便道:“多谢你安慰我,我没事了,咱们快些去寻崔习他们,省得叫他们担心。”

    陆骁也忙跟着点头,道:“好。”

    两人都有意避过刚才之事,谁也不再提起,只忙往前赶路。

    辰年又行片刻,却见朝阳子并静宇轩带着寨中的人迎面赶过来了。肖猴儿一见辰年他们两个,面上顿时大喜,老远就大声叫道:“师姐!师姐!”

    朝阳子行在最前,第一个赶到,上下打量了辰年与陆骁一番,问道:“可有受伤?”

    辰年笑道:“没事。”

    朝阳子这才放下心来,却又说道:“难得,难得,以前就听我那师弟谈起过郑纶,说此人年纪虽不大,却是习武良材,便是我师弟也没把握胜他。你们两个能从他手里全身而退,也可算是走运。”

    静宇轩听了却是不悦,道:“若不是你这黑老道破了我的神功,区区一个郑纶算得什么!”她说着转头又看向辰年,喝道,“丫头,你可要随我修习五蕴神功?”

    朝阳子听了这话便要着急,辰年怕他们两个再起口角,赶在朝阳子之前说道:“他们离得不远,便是虎口岭那帮子人也在这附近,我们先回牛头山再说。”

    肖猴儿听了,奇怪地问:“咱们这就回牛头山?不在飞龙陉做买卖了?”

    辰年道:“不做了,飞龙陉马上就要走兵,咱们惹不起。”

    众人虽心有不甘,可这些日子来毕竟也做了不少买卖,所得甚是丰厚,又见辰年决意回牛头山,并无一人出头反对。

    他们自回了牛头山不提,却说郑纶与邱三这里,郑纶由着亲兵为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伤臂,瞧那副手欲言又止,郑纶想了一想,便道:“今日之事无须为我隐瞒,我自会向世子爷去信请罪。”

    他既这样说,那副手这才放下心来,又道:“统领放心,便是世子爷问起,属下也会为统领申辩几句。”

    郑纶摇头,道:“无须那般,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那副手应诺,一旁邱三却误会他们是说今日撞到辰年之事,忍不住插言道:“郑将军,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郑纶并未说话,只抬眼看他。

    邱三等半天没等到他的回话,只得自说自话道:“我是觉得,这事自然是不能瞒世子爷,可要怎么说,却是在咱们了。只说您无意间在飞龙陉里遇到了谢姑娘,本想劝她回去,却不小心和她起了争执,最后因不敢伤她,只得放走了她。你说这般说可好?咱们既不算说瞎话,又不至于惹得世子爷不悦,您说呢?”

    郑纶说道:“在你。”

    邱三又道:“既然这样,我觉得您也没必要为了此事专门写信向世子爷请罪。”

    郑纶看他两眼,这才说道:“我请罪不是为了今日之事。”

    邱三并未听到之前辰年与郑纶的对话,不禁面露不解之色:“那是为了……”

    郑纶面露苦笑,道:“是之前青州的事情,谢姑娘从世子爷身边逃脱那日,搜寻城守府时,我本发现了谢姑娘,却没向世子爷禀报。”

    邱三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都没合上嘴。他当时虽已在薛盛英军中,可也知晓封君扬为了寻找辰年差点把青州城翻了个底朝天,万万想不到却是郑纶从中放水,叫辰年逃脱。

    半晌之后,邱三才满是佩服地叹道:“郑将军,您胆子真大。”停了一停,又感叹道,“您比我讲义气多了,邱三惭愧。”

    郑纶也说不清自己当时为何会放了辰年,是为芸生小姐抱不平,还是被辰年的眼泪打动?不过他既做出了那事,就没想着能永远瞒住世子爷,眼下被揭破,心中反倒觉得轻松了不少。

    这样一想,他索性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写入了信中,差了快马给封君扬送去。

    封君扬人在云西,收到信已是十日之后,在这之前,其实他已经收到密信,知晓了此事。可在见到郑纶的亲笔信后,他仍是闭目沉默了许久,这才轻声问顺平道:“他这般行事,是为了芸生,还是为了辰年?”

    顺平额头上隐隐冒出汗来,想了又想,这才做了决定,答道:“小的瞧着,他应是为了芸生小姐。”他停了一停,又道,“在青州时,他曾说过两句为芸生小姐抱不平的话。”

    顺平心惊胆战地回完这句话,嘴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闭合了。他已是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再多说怕是就要弄巧成拙。顺平又忍不住暗骂郑纶,那样一块烫手山芋,别人都避之不及,那傻人却自己伸手去火里拿,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封君扬那里一直没有动静,良久之后才轻轻地嗤笑一声,反问道:“为了芸生?”

    第一次还能说是为了芸生放走辰年,可第二次呢?也是为了芸生才去山中寻找辰年?若真是只想吓走辰年,何须还要事先藏身车内?

    封君扬嘴角上扬起淡淡的讥诮,喃喃赞道:“好一个忠心为主的郑纶!”

    见他这般反应,顺平竟是连瞄都不敢去瞄一眼,又将头伏得更低了些,谁知封君扬却是淡淡说道:“写信给他,叫他自己去领二十军棍。这种事情只此一回,再有下次,我们十几年的主仆情分也就尽了。”

    顺平轻手轻脚地出得门来,直到走出去老远,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来。他走后不久,便又有一名灰衣男子被小厮带进了封君扬的院子,在书房外候了一候,这才低头进了门内,将从漠北王庭探来的消息细细报给封君扬听。

    “……鲜氏那名王女遗孤年前到的王庭,是单于拓跋垚亲自从西胡的一个小部落里接回来的。据说是当年拓跋奚死后,王女不满兄长大肆提拔妻族,一气之下只带了几个随身护卫便往西去了。不想却在大漠里遇到了沙匪,随身护卫皆都死尽,王女独身一人逃往大漠深处,被一个西胡小部落的头领所救,带回了部落。待王女养好伤之后,派了人回鲜氏王庭打探,这才得知兄长拓跋钧已经病亡,单于之位落到了堂兄手中。王女便留在了那个小部落,嫁了那头领。两人婚后倒也恩爱了一阵子,可后来那头领新娶了别的妻子,王女郁郁寡欢,没几年就亡故了,只留了一个女儿下来,便是拓跋垚接走的女子。”

    那男子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未免有些口干舌燥。封君扬指了指男子旁侧桌案上的茶杯,淡淡道:“歇口气再说。”

    那男子忙谢过了,端起茶杯吞了两口温茶,小心地放下了茶杯,又继续说道:“拓跋垚对那女子十分看重,看管甚是严密,小人几经努力,都没得见上一面。”

    封君扬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椅子扶手,沉默了一会儿,却是突然问道:“那灵骨是什么东西?”

    男子答道:“说是鲜氏拓跋一族的圣物,是上天赐予拓跋族、命其执掌鲜氏王权的信物。可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只那鲜氏八大氏族的族长才知晓,一般人都不曾见过,只知是有两枚,一枚在拓跋垚身上,一枚就在这王女遗孤身上。”

    封君扬闻言却是笑了笑,道:“既然是在活人身上,又怎会没人见过?”

    那男子也随着他嘿嘿笑了两声,从贴身暗兜里掏了一块软羊皮出来,躬身双手递到封君扬案前,道:“少主果然英明!那王女遗孤被拓跋垚看得紧,没能寻到门路靠近,不过拓跋垚身边的侍女却被小人买通了一个,画了这么个样子出来,说那玩意是块古玉,却不知为何叫作灵骨。”

    封君扬展开那羊皮仔细看了看,道:“看形状,倒像是猛兽的牙齿。”

    那人应道:“小的也这样想,鲜氏本是野蛮之族,拓跋氏崇拜的神兽便是狼神,许得就是把古玉雕刻成了狼牙的模样。”

    封君扬轻轻点头,又看了那羊皮两眼,便随手扔在了案上。

    那男子迟疑了一下,又道:“虽没能见到那王女遗孤,可依小人所见,该不是芸生小姐。”

    封君扬抬眼看他,笑着问道:“何以见得?就凭那段戏本一样的身世?内容可能有几分是真,不过那王女没准当时不是往西去了,而是南下了。”

    那日离开太行山之后,封君扬便直接由陆路去了泰兴,一是之前为掩行踪,定了要去泰兴探望姑母,二也是为了芸生失踪之事。

    到泰兴后,贺臻并未向封君扬隐瞒芸生失踪之事,并请其帮忙暗访云西境内,因为有线索显示芸生失踪那日,有可疑人物出了南城门,往江边码头方向去了。既然是渡了江,那么只有两个去处,一是江南,一是云西。

    贺臻看似什么都没有瞒他,若不是贺泽之前已经寻过了他,封君扬一时之间怕是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贺臻的表现实在太好,就仿佛真的是一位因爱女失踪而日夜忧虑的父亲,碍于家族名声却又不得不强行掩下这事,只得派人暗中偷偷查找寻访,虽心急如焚,人前却仍要故作无事。

    倒是姑母更为了解这个与之生活了十几年的丈夫,于无人处紧紧地握住自家侄子的手,颤声道:“不要信贺臻,他在做戏,一直都在做戏。他一定知道芸生的下落,一定是为了那个贱人的女儿,瞒下了什么事情。芸生是在那个院子里没的,一定和那个傻子有关!芸生不会去咱们云西,她是被带往北边走了,那傻子身边的侍女说曾见过漠北那边的人,而那贱人就是出身北漠破落户。”

    虽过去了这么久,封君扬却似还能感受到当时姑母指尖的冰凉与颤抖,他缓缓地握了握手掌,抬眼去看那灰衣男子,道:“芸生刚刚失踪,漠北便传来了拓跋垚寻回了王女遗孤的消息,是否太过于凑巧?”

    那男子是封君扬心腹,极得他的信任,这才派去了漠北鲜氏探查此事,现听封君扬这样说,想了一想,便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从泰兴去漠北王庭,小人一路疾行赶路,也费了月余时间。若真是鲜氏人带走了芸生小姐,他们还要隐藏行踪,绝不可能比小人更快。可芸生小姐是十一月初九从泰兴失踪,那王女遗孤却是十一月中就到了王庭,这当中时间对不上。”

    封君扬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许是拓跋垚有意为之。”

    若他是拓跋垚,为了不泄露王女遗孤的真实身份,自然会做一些假象来迷惑众人,叫人无法按常理推测。

    那男子听他这样说,虽不认同,却仍是应和道:“也有可能。”

    其实封君扬虽这样说,他自己也晓得这不过是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天下之大,虽有巧合之事,但毕竟少之又少。现在只能肯定的是芸生失踪定与贺臻那没入族谱的第一任妻子有关,可贺臻有意掩盖,能探查到的线索实在太少。他离开泰兴之时,曾留了人在那查访当年之事,可用了近半年的工夫,竟没能查出什么来。

    事情过去太久,城守府后院的那一场大火仿佛把一切痕迹都烧得干干净净,只留一个傻女被贺臻养在那所僻静的小院子里,寻常人等见都见不到。

    封君扬不觉伸手轻揉太阳穴,停了片刻,这才又问道:“鲜氏那里可还有别的什么消息?”

    那男子答道:“拓跋垚之前就铲除了两个反对他氏族的势力,后得了这王女遗孤与那灵骨,已被八大氏族的族长认同。小人来之前,听闻拓跋垚想要迁都到以前的北漠都城上京,正在与那些氏族族长商讨此事。”

    封君扬听得眉头一挑,好一会儿才叹道:“好一个拓跋垚,竟有这般的野心与魄力。”

    又过片刻,封君扬这才将那案上的羊皮给了那男子,说道:“你一路辛苦,先下去歇上一歇,过两日还需你亲自跑一趟泰兴,将这羊皮交给姑母,请她设法查寻可有人见过此物。”

    那男子起身接了那羊皮,小心退下。

    封君扬只觉疲惫,将身体缓缓倚入椅中,取了那案头的飞镖默默把玩。

    他指尖摩挲着那飞镖,唇边却泛出一丝苦笑,仰在椅中怔怔地出了会儿神,这才重新提起精神处理那案上的公务。刚刚看过几份公文,顺平却从外急匆匆进来,低声与他说道:“盛都来了密使,王爷请您过去。”

    终于来了!封君扬眉头微动,抬眼看向顺平,问道:“可知是何事?”

    顺平声音里难掩亢奋,简洁答道:“越王奉诏杀了岭南王,皇帝却说越王矫诏擅杀,处死了越王,引得齐姓诸王愤怒,要清君侧。大郡主说动皇帝,请王爷带兵入朝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