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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械之心 / THX FOR MACHINE HEART

    姓名:“无法辨识”;编号:3485195090;型号:PersGenIIX-Alpha.001

    这是它的资料,一台身在3010年,战乱后的战争机器人。

    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是战场上依旧一片狼藉。

    因为没有收到任何指令,它准备将身体控制权全部转移到自己的AI系统上。

    /转移完成25%

    /转移完成50%

    /转移完成80%

    /出现未知错误……

    老毛病了,曾经在战场上得过优秀战绩的它,现在就如同垃圾一般被丢在这般荒野之中。

    胜利国现在或许正在宣扬他们的英勇与正义,但其实说实在的,真的存在所谓的“正义”么?不过也无所谓,大不了他们自己定义一个就行了。

    冷漠无情,这世界充满了怨言与悲哀。

    这场战争谁输谁赢早已不重要。看着任务栏上的一行行未完成但已被废弃的代码,它得出如此结论。

    /让我看看机体的受损情况。

    它的AI系统如此命令机身系统。但是很显然,机体的供电系统失去了97%的作业能力,连伸个手臂都十分费力。

    像这种战争机体的AI系统,都有个统一的称呼:CELAD。

    虽然机体无法提供移动能力,但是它也不需要再移动了。CELAD反复翻看着任务记录,发现最下有一行命令:未接受任务后自动启用自毁程序。

    啊,这是为了防止机器人的反叛所设计的。若机器人不受指挥部的控制,这行命令就会强制启动,且无法移除。

    看向等待触发的命令行,果不其然,自毁程序已经在倒计时了。

    /离自毁程序触发还剩:3天7小时12分钟23秒。

    天上灰蒙蒙一片,厚厚的积云在翻滚着,豆大的雨点滴答滴答地落下来。泥泞的道路,破损的机体,肮脏的水洼……

    躺在这里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它,现在无所事事的等待着终结的来临。它或许没有感情,也没有痛苦,不了解死亡是什么意义,它只需要逐一去执行给它设定的那几行命令就行了。哪怕像这样的自毁命令那也是唯命是从,在所不辞。

    作为机器人,它已经很够格了。

    哗啦哗啦的雨声在它的周围响起,雾气缭绕,白花花一片蒙蔽双眼看不清前方。卷积云遮住阳光,不见天日,唯独靠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微弱亮光,它还勉强能够辨识自己的方位。

    它此时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答案。或许什么也没想,或许想看遍大千世界,又或许,它想改变。

    这世上的万千变化,对一个机器人那弱小的CPU来说,实在是太过超载。一切都变得无法理解,无法辨识,无法录入。

    “嘭!”一声巨响,远处出现一抹红色亮光。看来那是另一台机器人的自毁程序已经结束了倒计时。说不上是震撼的爆炸,但是那威力看起来,炸个粉身碎骨是不可避免的。

    雨水浸湿了那脆弱的机体表面,差不多一半机身都陷进了泥土之中。这时,在烂泥路上响起了轻轻地走路声,伴随着那踩在湿泥上发出的软烂声,没错,有人正在附近。

    在这种战争结束后的混乱战场上,还能有谁会来?

    老鼠、蟑螂、苍蝇,甚至屎壳郎。哦,还有就是废墟猎人。

    这种职业,说好听点,叫废墟猎人。说难听一点,根本就是那些无家可归而去捡废墟的一群乞丐罢了。

    随着脚步声愈加明显,这位不速之客离它已经越来越近了。

    它的AI在潜意识下指引着它做好战斗准备,可这都是无用功。防御机制已然全部加载完毕,可是机体目前的情况无法执行任何指令。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这脚步声直到它的跟前才愣的一下突然停下来。脚步声的主人来自一个满脸沾满灰尘的朴素女孩,穿着的一身耐磨工作服早已破的不堪入目,拿着的伞甚至能盖过她两个身体。

    “探测器明明显示这里有贵重金属啊,到底是哪里呢?”她看着手中的一个仪器自言自语道,不时打量着这附近,显然是在寻找什么。

    仪器里滴滴滴的声音随着离它越近便叫得越响与频繁。明白了,她口中所谓的“贵重金属”,看来就是这台半废铁机器人。

    她手上的仪器响声已经达到了峰值,可眼前这一幕却让女孩伤了脑筋。这么大一串“废铁”,到底要如何搬回去?

    她愣了半天也没能想出方法,只好摇摇头准备就此作罢。

    /你身上如果带有一块V30电池,给我装上,或许我就可以动了。

    它用已经氧化的发声系统说出了这句话,显然,它不想白白死在这种地方。它准备用仅剩的那一点力量和运气去挣扎一番,虽然不会有多大改变,但是至少不让自己死的毫无意义。

    可是这一段话却无意之中吓坏了它眼前的那位女孩,她战战兢兢地发抖道:“你……原来……不是废墟啊?”

    /就快了,如果你再晚三天来到这,那你就真的只能看到一堆黑色废墟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雨水如豆般落下。

    “对了,你刚刚说需要V30电池对吧,我记得我包里应该有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拿下那硕大的背包开始翻腾起来,“咦?奇怪,我记得明明有的啊?啊!找到了,在这!”

    她拿出一块类晶状物体,蓝色的高压缩能量内核被外面的绝缘有机玻璃给严实包覆着,只在两头露出有导电性的正负极材质。

    “要怎么给你啊?”女孩那痴痴的眼神伴随着天真的笑容,亲切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知道,但是看到你明明还有意识却只能躺在这里,我有点看不下去。”她的眼神从刚刚的温柔转变为了现在的坚定。但是这眼神不应该从她的眼眶里呈现,她应该有的,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在这里,是我的能源槽。供应着我整个躯体所有的机能。

    它话说完,胸部前一个盖子般的东西被打开了,在里面装的就是那块已经耗尽了的V30电池。

    女孩用十分笨拙的操作,小心翼翼地把这块电池放进槽内。同时还特别注意伞的位置,能刚好遮住电池槽让它不被打湿。

    恢复了动力的它,认真检查着每一个马达、齿轮、助力系统……累积损坏处多达一百多。有些故障可能并不重要,然而有些,已经影响了机体整体运作。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它艰难地抬起手臂。可能由于锈迹和齿轮的碎裂,导致它连手臂都无法正常百分百的抬起。液压系统多处泄漏,整个机体摇摇欲坠。它艰难地直坐起来,可主引擎却难以支撑这种形态。

    /离自毁程序触发还剩:2天23小时59分钟59秒。

    CELAD这一句不经意间的提醒,却让女孩张大嘴巴,显然非常惊讶:“你……会爆炸?”

    它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随雨水拍打着它的机体。女孩也撑着那把大伞并尽可能地贴近它。这一幕,并没有任何对话;有的,只是很自然且很纯粹的安慰。

    乌云慢慢离去,雨点已经小了不少。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开始渐缓、柔和,仿佛在演奏着一首十分悠长绵密的催眠曲。

    看着不远处那些斑驳的废墟,周围布满了各种废铜烂铁。这一切景象反应着似乎昨天这里还是枪林弹雨、血肉横飞。无处不在的厮杀与掠夺,占据了它几乎所有的存储介质。

    依靠着头部那台已经破损残缺的相机,它艰难的还原出它所能看到的景象。然而画面的缺失导致数据点没能够提取到足够量值,所以它能看到的影像也是掺杂了各种斑点、噪点和污痕。

    /在我的存储空间里,这前方三公里处有一片森林,人类在那里可以暂时性避雨。

    它歪歪扭扭地指了一下它的前方,可那里并没有什么森林的影子。

    女孩很清楚它在说什么,她也知道,那里曾经确实有过一大片的森林。因为她以前就经常跟父母一起去那森林里玩耍、野餐。可是,自从这场战争打响了第一枪之后,森林就没有任何一刻是安宁的。战争结束后,砍伐队伍更是肆无忌惮地掠夺着这片绿荫。而现在,只剩下废土一地。

    她没有立即揭穿它,也不会去怪罪任何人。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说一句话。她现在的心里想着些什么,我们也无从得知,那个看似活泼的她,心中深处绝对有块不愿被揭起的伤疤。

    半晌,女孩轻声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语气轻到如果不仔细听就会被当成是自言自语的程度。

    CELAD听到这个问题,开始翻起自己的记忆系统。可是不管是从ROM、NAND甚至到RAM,都无法查询到答案。可能是因为芯片受损了吧;又或许,是因为它自主删除了。

    /我无法回答。

    它如实答道。

    不知不觉中,雨停了。天空开始放晴,哪怕还是乌云密布,但是有几缕温柔的阳光能够突破那厚厚的臭氧层和卷积云到达了陆地上。似暖非暖的光线照耀着它和她,仿佛一双蚕丝做的嫩手抚摸着他们。

    女孩收起雨伞,抖抖水,顺势放进她背后那硕大的背包里。

    “你要留在这里吗?”

    /无法回答。

    “要跟我一起走吗?”

    /你要去哪里?

    她并没有回答,然后又从她那大背包里拿出各种工具:“我先来帮你看看受损部位吧。”

    灵活的双手、对工具万分熟练的运用、机械部件丰富的知识、甚至连它的内部PCB电路都能一清二楚。要知道,这种机器人的零件复杂程度复杂到很多职业修理师看到破损都直接说报废;你敢相信,这是这位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女孩能掌握的知识。

    “可能修的不是很好,你试着站起来看看吧。”

    她太谦虚了。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加上这种工具精力都匮乏的地方,能让它的双腿动起来已经可以称作是奇迹也不为过。

    虽然零件比不上原装,走动起来还有点一瘸一拐,但是你还能说什么呢?

    “我家就在前方不远处,跟我一起来吧;哦,你还没法稳定行走对吧?没事,我扶着你走。”

    就这样,女孩搀扶着它,一步连着一步,踏实的走在这泥泞的路上。女孩轻柔的脚步声,它那硬实的机械摩擦碰撞声,背后留下两条长长的,长长的脚印。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往那无尽的地平线延伸。

    /你之前问过我的名字,可我却未能给你答复,我应该受到惩罚。

    它依旧死板的按照那些硬性要求,一条条执行那些冷冰冰的指令。

    /请你立判!

    “你很想受到惩罚吗?”女孩微笑着,眼睛看着前方的路,慢悠悠地问道。

    它之前看来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反问,愣头愣脑呆呆地回答道:

    /不……我是说,我竟然犯了错,那就应该受到惩罚。这并不是想不想要的问题,而是纪律处分的问题。

    “可我也不是什么军官啊,我为什么要处分你呢?”

    /我……我无法回答。

    “知道什么是火箭吗?”

    /存储空间里有一些资料,但是不完整。

    “一种可载人或者载物的巨型航天器。消耗巨量的能源只为了能够让其达到宇宙第一逃逸速度的加速,也只为了一个目的:让人类飞往太空。但很可惜的是,因为六十年前的那场大灾变,让火箭这种发明已经被人类遗忘了。没人再向往着太空,在连吃饱饭都成问题的这世上,人们甚至不愿往天上看一眼,因为那里除了硝烟之外什么都看不到。那些已经无用处的火箭,现在只能被拆散后放到那些偏僻仓库里被人遗忘、生锈。而你,就好像那些只能在陆地上静悄悄躺着的火箭一般没有生命力可言。”

    听了这一番话,它似乎并没有明白:

    /可机器人本来就没有‘生命’这一指标。

    她又回归了沉默,扶着它继续慢速地往前走着。

    继续往前走了好几分钟,她终于停了下来。但眼前的这里可称不上是什么好地方:四处的废铁估计是从各种地方一点点搜集起来的,不知道从何处散发出来的阵阵诡异腐朽的气味,盖在中心的那栋房子──不──应该叫破铁皮屋,更是锈迹斑斑且损毁的一塌糊涂。

    进了那扇可以说是几近溃烂的木门,里面的景象更是不堪入目:一张小桌子上堆叠着一层小零件,几把小折叠椅也是摇摇晃晃无法站稳,那旁边还有张很旧破的行军床,墙上的漏洞斑驳与外墙那是里外呼应。

    “地方粗陋,你就坐这吧。”女孩扶着它直到坐到那张相对来说稍微好点的凳子上。

    /我可以站着。

    放下身后的背包准备去厨房准备茶水的女孩听到这句话后,停下了脚步:“你啊,可不可以放下你是战争机器人的执念,当一回简单普通的玩乐机器人?要不更直接点,直接把你自己当成人类吧。”

    /我的程序里还没有写入这种模式,我不知如何进行。

    “很简单,就照我说的做就行了。”女孩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往厨房走去。

    “你需要我帮你准备什么吗?”她在厨房里忙活的同时,对着它大声问道。

    它笔直端正的坐在那张椅子上,头部转向厨房方向,然后机械性的回答了一句:

    /我不需要任何东西。

    桌子上摆着的那些小零件,看起来都十分旧,很多还因为氧化而丧失了其金属光泽和表面涂漆。唯独,桌子深处有一块齿轮被好好的装在了一个很精美的盒子里,齿轮本身看起来也是全新的。

    “那是我爸爸留下的遗物,一块没用过的全新十号齿轮。我也用不到那玩意,就一直放在了盒子里。偶尔看看还能回忆一下父亲当时的笑容。”

    她还是那样,脸上的温柔笑容就好像是被强力胶水粘上了似的,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你存储空间里的那片森林,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要我帮你更新一下数据吗?”

    /我的时限只剩下不到两天半,更新地图的意义并不大。

    它冷静地说着,一点也听不出它对自己即将来临的消逝怀有什么样的感情。

    女孩拿起茶杯,往里面倒满了茶水:“四季里面,我最喜欢春天。”

    /四季是什么?

    “一年被平均分成四个季节,分别是春、夏、秋、冬,是我们人类一种粗略用来辨识气候的方式。”

    /我对于气候并没有什么认知,只知道极端高温与低温对我的机体会造成影响。

    “对于你来说,确实不需要在意这些。但是愿意听我讲讲吗?”

    /我很感兴趣。

    “那就先从夏开始说起吧,这是一年里最热的季节。很多人会去海边、深山度假。当然也包括我和我的父母,这个季节,许多人洋溢着笑容。抵着烈阳,汗水从头顶冒出,感受暖风扑面吹来,不妨是一种还不错的体验。”

    女孩拿起茶杯稍微喝了一口,然后继续往下讲述着。

    “秋,这是个黄色的季节,丰收的时间,也是农业劳动者最忙活的一个季节。当然我家没有农业,因此我不是很了解这个。但是除了丰收,秋天还从夏天那种炎热干燥的气候,渐渐转变为了凉爽。当天上没有大太阳的强烈光线直直照下,我们就可以开始准备穿起长袖跟外套。”

    女孩说的这一大串,它到底理解了多少呢?哪怕它一点都没能听懂,但是这都无法否认它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这个事实。

    她讲完了刚刚那一段,起身又去了一趟厨房,看来是另一壶水已经烧开了。

    “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她拿来那一壶水,然后重新坐下,“是秋对吧?接下来是我最讨厌的季节:冬。那是个雪白色的季节,我的家乡经常被大雪淹没。只能看见白雪皑皑的地面,乌黑的天空,寒冷的空气。全天穿着一身如同狗熊一般厚重的衣服,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凛冽刺痛感。不得不说,冬天还是屋内最舒服了……咳咳咳咳咳……”

    话只说了一半,女孩突然剧烈干咳起来。

    它见状,立刻上前关心的询问:

    /请问你没事吧?需要我来检查一下你的体征吗?

    “没事没事,小问题而已。”对自己身体状况漠不关心的她,拒绝了它的好心,“最后一个季节,春……”

    ……

    “小春!医生,我决定了,她的名字就叫小春!。”

    啊,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说不出话?为什么我听到了小婴儿的哭闹声?

    “先生,关于您女儿,我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您,方便请借一步说话。”

    不要离开!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恩,小春乖,来,妈妈抱抱。”

    没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被一个比自己大四倍的人给毫不费力地抱了起来。

    然后就在懵懵懂懂之中长大,直到懂事起,就经常被不时而来的咳嗽困扰着。从小就乏力,且很难进行任何运动。也因为这件事没少让爸爸操心。

    接下来就在幼儿园度过了三年还算不错的童年,这是最天真无邪的一段时间,也是能够笑的最灿烂的时光。经常与父母一起玩耍、旅游。虽然爸爸的工作很忙,但是也都尽量空出时间来陪着。

    小学里一直名列前茅地上了六年的学,只是因为身体的问题,导致运动很长时间都是弱项,也给体育老师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不过也不错,这段时间里,虽然爸爸的工作越来越繁杂,经常需要熬夜加班的工作。但是哪怕这样,还是会一起出去吃饭、逛街。

    之后的中学因为成绩优异,还考上了不错的高中,但是就在大家都其乐融融准备庆祝的这时……

    “小春啊,得跟你说声对不起了,我和你妈妈两个人必须要去执行一个紧急任务。应该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没办法陪你了。但是没什么需要怕的,你看这个齿轮。这是我工作上经常需要用到的零件,就送给你当作礼物了。如果什么时候想我们了,就拿来看看吧。然后呢,你一定要记得,不管遇到任何事,我们都会在另一边注视着你的。”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扇门,就再也不曾见到他们。

    只能依稀记得,爸爸经常工作在一个有着几百人的大车间里。也不知道他都在捣鼓着一些什么东西,整天只能听到各种金属碰撞和焊接的声音。

    至于妈妈,她的工作我更是摸不着头脑:盯着显示器,一看就是几小时。手在键盘上更是不停地按,然后屏幕上显示的又是一行行看不懂的字符。

    直到后来才慢慢的明白,爸爸其实就是这些强悍的战争机器人的初代版型设计师。至于妈妈,她就是CELAD这个特殊拟人化AI的首席程序员。

    之后的事情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战争打响了。战败后父母双双被俘虏,原本的家也被强拆,我只能带上一点随身的东西匆匆离开,找到了这个地方苟且偷生。这场战争爆发的时候,正在初春,而且刚好就在我生日的……前一天。

    ……

    “春天,应该是个好季节。不过我也早就已经忘了春天到底是什么样的。只能依稀记得,雪开始融化,花儿盛开。一切都变得绿意盎然,呵,如今看着这些词语又是多么讽刺。现在正值3月,可不就是春天啊。花?然而我只能看到绝望与痛苦,或许我们唯一能看见的花朵,也只剩下彼岸花那璀璨的亮红色悲悯了吧。我甚至能听见……咳咳咳……”

    她的咳嗽已经愈发严重,同时还伴随着强烈的气喘和些微的抽搐。

    /我还是扶你到床上休息一会吧。

    它说完,就把女孩小心翼翼地扶到床边,然后给她盖上叠在旁边的那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破旧棉絮。

    她的干咳丝毫没有缓解的趋势,它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药来。最后在一处桌上的角落边还真放着几瓶药,不过上面的标签……写的都是硝酸甘油、西地兰、利多卡因等这类心脏急性药物,在旁边甚至还有注射用针筒和几瓶胰岛素。

    它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放下这一瓶瓶的药罐,对她严肃地说道:

    /请允许我对你的体征进行一次全面检查!

    ……

    “先生,您女儿的心脏左心房有一个直径约五微米的小洞,检查时还发现她的胰腺体也有问题,您需要十分小心的对待她。然后,在她三岁时,必须要做个强制性心脏手术。但是这会留下不少的后遗症,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她……不健全?”

    “我知道您暂时很难接受这个事情,但是这就是事实,我们已经尽我们的所能了。说实话,您女儿能顺利出生其实都是一个奇迹。”

    “那她术后跟其他孩子会有什么区别?”

    “天生乏力、I类糖尿病、容易感冒发烧、还可能伴随气喘和常年的咳嗽以及……心脏功能羸弱及相关并发症。运动对您的女儿来讲,将会是一个奢望。”

    这位父亲望着医生,脸上的表情不自然地扭曲起来。毕竟是自己的亲身血肉,看到她身体上的那些缺陷,就好像在自己心脏上开了一刀似的刺痛。

    “如果您已经明白了所有事项,请在这里签字。”医生递过来几张纸,标题写着《新生儿天生疾病亲属告知书》,“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对您的女儿感到惋惜。明明她还什么都不懂,身上就被压着如此多的痛苦。”

    “如果她身体上的缺陷我无能为力,那我就尽量让她的生活少点痛苦。”说完,他就拿起笔在纸上刚正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眼角从听到这消息开始就红润了起来,一直到签完字走出医生办公室都没能缓解。是啊,这对他来讲是多么沉痛的一次打击,可他面对这一切却又能做点什么呢?

    ……

    /检测完毕,患者目前症状表现为:急性心律紊乱,伴随上支气管炎导致的气喘与咳嗽。整体健康程度:32.76%,底线为:60%。预计若不接受治疗120小时内死亡概率:88.52%。最终评定结果:需立即接受专业治疗。

    “你现在知道了吧,我所剩的生命其实并没有比你长多少。”女孩躺在床上疲惫不堪地说出这句话。

    整个铁皮房里唯一的窗户透出几束阳光,还是那样的不温暖。在阳光照射下,房间里的尘埃无处遁形,数量多的惊人,大多都是一些表漆碎屑、死皮细胞和火药硝灰。

    她的生命就好像一根火烛,火苗在烛芯上翩翩起舞,但是只要有一阵微风吹过,即可结束它那短暂但散发温暖的一生。

    它看向那些瓶瓶罐罐的药物,然后在自己的知识储备里飞速查询相关信息,然而没有任何用处。

    在女孩频繁的一片咳嗽声中,隐约能听出她说了一句:“跟我讲讲你的过去吧,我还是蛮好奇的。”

    /我的过去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出厂于科斯拉科技武器兵工厂,属于类人形智能作战兵器第二代目,这也就是我那串型号里‘PersGenII’的由来,整批同型号的机器人全部都被赋予了‘X-Alpha’的代号,而我,则很幸运的成为了001号。

    “就这样?那出厂后的故事呢?”

    /出厂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闲置休眠状态。直到某一天,我被连接上了拉斯克司令部的指令,就正式成为了其门下的战争兵器。我们不被允许知道这个司令部属于什么国家,也不知道自己在帮什么人打仗,更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斗,只知道杀死敌对方完成任务就行了。

    “是吗……那……你有想过因为你们的战争,导致我们人类已经没毫无情感可言了吗?”

    /跨过山峰,去过荒漠,那就是我曾经的时光。斩杀与冲锋是我唯一会做的事情,服从命令是我唯一该做的事情。我不懂什么人类的情感,因为我的程序从不被设计为需要感情,那会使得我的作战能力弱化。

    “也是,毕竟你作为一个兵器,已经完美履行了自己的义务。但是你作为一个机器人,甚至没能遵循三条法则中的任何一条。”

    机器人三法则,在这里就好像一个笑话一样被搁置。谁会去乖乖执行谁就被覆灭,原意明明是美好又憧憬的人工智能,却被拿来当作类人兵器使用。

    女孩看上去已经越来越憔悴,温度检测还发现了她正在发着低烧,事态已经不容乐观。可现在又能怎么办?现状哪来的专业医师能给她治疗?而它本身也不具备任何的人类医学知识。

    那扇破窗照进的阳光,缓缓移动到女孩的脸上。当然,不要去指望这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的光线会带来一些不可思议的奇迹。

    女孩用那身疲惫的躯体,转过身来,眼皮虽然已经无力的耷拉了下来,可是能看见那双大眼睛依然还是水汪汪的。

    “我没事的,放心吧,睡一觉就会好的。”

    它知道,这不过是个谎言。死亡概率大于88%可不是说说的那么简单,生与死真的就只在那么一线之间。

    /人类真是一种爱说谎言的生物。

    “你知道这种谎言,能带来多少作用吗?就好像……我到现在都还在想着父母在另一端看着我。人类谎言的力量你不可能懂得,因为你的AI无法理解这种奇怪的句法。”

    这是事实,谎言所带来的心理作用是无法小瞧的。哪怕在医学研究上,被称作安慰剂效应的这种心理作用也是只能用恐怖去形容。某些极端情况下,甚至能依靠它去对抗癌症。

    然而对她来讲,这所谓的心理作用也已经不适用了。

    “我真的只要休息就可以了,在我醒来之前你可以随意逛逛。”她用带着疲倦和难受的微弱声音说了这句话,然后就静静地睡下了。

    可是它自己又会干什么?除了各种作战方式,其余的东西它一概不知。不懂什么叫娱乐,也不懂什么叫休息。一生都伴随着无趣与生硬,从来没有去渴望过什么东西,也从来没有去谴责过任何事物。就这样,既没有怨言也没有想法的“活”在世上。

    没办法,现在只能强制让它自己进入休眠状态。

    /离自毁程序触发还剩:1天23小时59分钟59秒。

    过去了许久,然后又听到了这句倒计时:CELAD自动触发的死亡倒计时。时间一秒一秒的被减去,所剩时间也只有不到两天。

    不知是因为休息足够了,还是因为那句警告惊动了她,她带着朦胧睡意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屋外能听见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屋檐上凝聚而成的水滴落下的声音。它还在待机状态中来保证不随意浪费资源。

    她脸上原本长挂着的笑容,在这里消失了。留下的是一张悲伤的表情,当然,并不只有悲伤,还有孤独、无助、思念等等负面情绪围绕着她。那张惹人怜爱的笑容,反而成了她最虚假的表情。

    屋外偶尔会亮起点点灯光,然而那是远处的前哨塔发出的巡逻灯。向窗外望去,死亡黑暗席卷了地面,天空看不到星光与月晕,同样看不到的,还有希望。

    她重新躺了回去,然后看着这熟悉但又异常陌生的天花板,默默地又睡去了。不知道她会在这漫漫长夜里梦到什么,希望不是些太可怕的噩梦。

    这场世纪战争带走了无数的生命,其中不乏有许多的无辜。在这数以万计的死亡名单里,埋葬了太多太多。从刚出生的小婴儿,到百八十岁的老人家,再到许多为人类做出过伟大贡献的科学家,无一例外能够逃过这次人类史上最可怕也是最黑暗的无差别大屠杀。没人会愿意详细统计这次的死亡人数,因为这串亿计数字根本毫无意义。

    “你就在这里待了整个晚上吗?”女孩看着眼前的它,温柔地轻声问道。

    它仿佛被人按了一下电源按钮似的突然震动一下,过了一小会才能慢慢缓冲过来:

    /哦,因为系统自带的休眠模式,因此我在这里待上哪怕一整年也都没事。

    “但你也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了。”

    一句话,打破了原本的平静,它的头慢慢地抬了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就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度过余生,当然,如果有余生可言的话。”她下了床,走到窗户旁边,微风吹起她的发梢,脸色因为阳光的照射似乎又出现了些微的血色。干涸的嘴唇开了一条缝,甚至能明显听出她在叹气的声音,“你认为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留念的吗?”

    人类曾经的辉煌,就如同封建时期的庙宇,几乎被所有人崇拜和敬重。但是没有任何一座庙是不朽的,再恢宏气派的庙堂最终也会因为反迷信而被拆除。

    /我从来就没有留念过任何事物,从前如此,现在更是这样。这个世界会怎么样,我的系统从来就没给过我一个准确的回答,因此……哪怕最后世界被毁灭了,我也不会因此去留念什么。

    这里没有什么伊甸园;也没有什么极乐世界;更没有什么乌托邦。残酷的反乌托邦和极端主义革命侵犯着这里每个人的神经与身心以及普通的生活和家庭。有太多的人甚至都无法满足生存最基本的需求:温饱。

    女孩的脸色并不好看,苍白无力。干咳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每一次呼吸看上去都十分的费力,同时还伴随着是痛苦的低吟。

    最后,虽然顽强的她还是不堪病魔的强力痛击,狠狠的摔倒在了这破损严重的木地板上。

    它听见了这一通响声,用自身现在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径直向她冲去,可惜速度还是太慢了,她就如同被随手丢弃的洋娃娃一般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等她再一次醒来,自己已经躺在了那张床上。旁边还是它那虽然没有温度但是仍然温暖的陪伴。

    但是时间的齿轮还未停止旋转,生命流逝的倒计时还在快步前进。一秒一秒、滴答滴答,某处的时钟发出的声响就好像死神的脚步。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自己能在一个花园里躺着晒太阳。旁边有着无数鲜艳花朵陪伴着我,还有地上的茫茫绿草和为我遮荫的树木。”

    /是啊,可惜那时候我就无法陪着你了,虽然我现在也差不多要离开了。

    “我倒是不希望你这样,因为……你还活着。”

    /可我只剩下一天左右的时间了。

    “我现在给你一个任务。”

    /唯命是从。

    “带上那颗齿轮,离开这里。无论去哪里,离开这里。”

    /我无法理解。

    “这是最后的命令!命令不需要任何解释,你也无需去理解它。只需要离开这里,随你目的地在哪。”

    安顿好女孩后,趁着洁白的月光,它手上拿着女孩一再嘱咐过的那颗齿轮,脚步沉重地走出了这栋房子。

    它已经不能再获得什么了,也已经无法再失去任何东西了,就一空壳,装载着无法理解任何感情的内心的空壳。战争到底能带来些什么?看着漫天繁星,那流星就如同天空的泪水一般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