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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为什么?为什么!”血,从谢嗣的左手缠了一半的绷带上流着,浸透了绷带,滴落了下来。滴到了一只黑色的有些暗淡的皮鞋上。皮鞋向前用力的踏出了一步,谢嗣整个人也随着皮鞋向前踉跄了一步。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一手按着谢嗣的一个关节,一步一步,拖着谢嗣离开了门,离开的谢嗣的家。他们就像机器人,或许他们真的是机器人。谢嗣吼着,血一次次的滴落到皮鞋上,关节兹拉兹拉被拖拽着,他们两只是一步步的带走着谢嗣。

    “为什么!凭什么!”

    “一个巴掌拍不响。”终于回话了,还是像机器人。

    听到“一个巴掌拍不响”,谢嗣沉默了一下下,他懂。他看过了太多了公开的审判,他参与了其中,每当宣判着“一个巴掌拍不响”时,他也会跟着瞎吼,以表达自己的支持。但其实他心中又不是没有那把称,“一个巴掌拍不响”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他又不是不知道。是错的。但又如何?被审判的难道是他吗?每当审判,随着人群,高呼着一个巴掌拍不响,就是他那日常生活的熠熠生辉。生活中早已没了太阳,月亮也伴着太阳光的消逝而消失,总不能把星星也一颗一颗的给摘了吧!判官的省时省力,人群的熠熠生辉,心照不宣。这是政治,也是他日常生活中的娱乐。

    “为什么!为什么!”谢嗣还是吼着,没准、没准他不一样呢?但他的气势早已弱了三分,口中的质问也不过如同机器人般的重复,不求回应,只是觉得应该那么做罢了。两边死死按着他关节的机器人还是面若冰霜。

    ……

    谢嗣洗了把脸,回忆起这,嗯,好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具体多久,他也不知道了,时间从那一刻起出现了一个漩涡,开始变的模糊,吮吸着他的记忆。他每天都呆在一个地方,从前的生活哪怕是两点一线、三点一线,也起码有着那两点、三点,而当下,只有一点。起床,洗漱,吃饭,上厕所,工作,吃饭,午觉,工作,吃饭,看电视,睡觉,失眠,睡觉。

    自此,时间的意义不再是他未来的尺度,而是重复的余量。监狱的意义也或许在此。

    具体是多久多久到了这的,他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总之,进来之后他剃过几次光头,可后来也就不想剪头发了,现在已经长发及腰了,他本来是什么发型来着?犯人理应剃光头,可若犯人真的什么发型不在乎以至于拖到地上的话,那也就随他去了。

    吃早饭了,今天早上吃的是白煮蛋配豆浆。谢嗣右手放在鸡蛋上,微微用力,滚动着,蛋壳在毁灭中跳着芭蕾。拿起鸡蛋,冲着蛋顶处拨了一下,没剥下蛋壳,又尝试了一次,成功了,撕,把整个蛋壳撕下来,像削梨一样。Shit,撕下了一小块蛋白,谢嗣盯着这被蛋壳连带下来的一小块蛋白,盯着,权衡利弊,算了,不扣了。三下五除二,配着豆浆,谢嗣吃下了所有的蛋白,把蛋黄放在了一边,他不喜欢吃蛋黄。噎。想了想,还没吃饱,就还是把那蛋壳上连带着的蛋白扣了下来。

    吃完饭,工作了。写代码。

    每天都是上面一个目标,给他一个期限,让他写。

    泡了杯咖啡,抿了一口。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喝咖啡,但大家都喝,他也就喝了。其实他压根就不会代码,叫他学的时候他就只是为了混了一张监狱的文凭罢了,大家都有,他不能没有。每当他工作的时候,都是靠的是CSDN,一个大家交流代码的论坛,他所需要的代码,有则活,无则死。没开玩笑,他的努力不过是为了别人那车子、房子、票子、妞子的每一个梦想。他那每一次智力的恶臭,都臭晕了一根根树立已久的毛发,使其不得不背井离乡,而这,都是为了可能狱警们心情好,早饭给他多一个鸡蛋、工作的咖啡浓那么分毫,他的一切努力,最终朝向的,都是离开,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监狱。目的是离开,过程是努力。

    午饭了,代码没写完,今天午饭是难得的好,有肘子,就没遇过那么好的午饭,估计是狱警用着代码又赚了几套房,不,远远不止,因为就没见过那么好的午饭。但谢嗣代码没写完,只是扒拉了几口白饭。

    扒拉着白饭,谢嗣想着,如果这时候,有一颗小药丸,吃了就可以没有任何代价的离开着世界——监狱,该有多好啊!监狱的生活一定是假的,外面的世界一定才是真的。

    下午,咖啡,阴天,死掉的猫,代码。

    去上厕所很急,但通畅了,一下子都通畅了。谢嗣笑了,原来自己体内是通的。

    晚饭好急了,还有吃剩下的肘子,来这监狱后就没吃过肘子,怎么说呢,味道和外面的肘子差不多。

    “世上有那么多小镇,小镇有那么多酒馆,她却偏偏走进了我这间。”

    晚上,电影看完,娱乐时间还剩下那么一点点。外面的他,从来没觉得看电视算的上上面弥足珍贵的娱乐,有时电视不过是吃饭时的背景音。就是客厅里,一张黑色银边的玻璃制茶几,摆着插着管子的茶具、牙签、昨夜没吃完的零嘴、遥控器,又摆上了几碗菜,看着就流津的菜,黄红分明的西红柿炒蛋、一大盆的炖烂了的牛肉、一大浮排骨汤,饭。一把小凳子摆在这沙发和茶几间,双腿展成“一”字,也不狭促,就那么坐着,抬着头,吃着,电视就那么可有可无的开着……

    现在,因为平时不让看电视,所以电视成为了那娱乐,要全神贯注、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那种。

    随手调了一个习惯的频道,是新闻。新闻啊,好东西。

    是体育队训练的画面,训练的选手有……宋牙……

    去洗澡了。

    水龙头开了。

    闭上眼睛。

    跑道上,一个人倒了。

    谢嗣弓下腰,找了一根相对较长的青草,握住两头,使着劲——不是太大的力气,不然青草会断,前后前后的摩擦着,在那白色皮面的鞋子上。就像鞋匠在拿着精布擦拭着皮鞋一样,可惜没法就着鞋油。然后,谢嗣扫了眼四周,扫了很多眼,确定没人注意他后,从裤裆里拿了个小勺子——从室友那偷的,也不算偷啦!室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白天高呼着晚上一定好好挖地道,晚上又懈怠下来了,和入狱前熬的夜一样。其实监狱内是有铲子的,但用铲子挖没感觉,勺子才带感。谢嗣把这勺子拿了,也免得室友因为担心勺子被狱警发现而担惊受怕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勺子一点一点扣着卡在鞋底的小石头,让鞋底凹凸起来,摩擦力嘛,能大一点就大一点,平底鞋是不能跑步的。他现在有点兴奋,但他不是小孩子了,不应该那么兴奋了。拼尽了全力,终于昨天晚上没有失眠,体力保留的不错。

    今天,狱内将要举办短跑大赛。对着几乎所有人来说,这意味着可能几十年如一日的监狱生活有了变化,可以轻轻松松那么一天,感恩不尽。对谢嗣来说,他要拿第一了。

    没有膨胀的气球,没有红色的横幅,没有那坈长但总有人自以为傲的开幕式和闭幕式。监狱嘛,能搞的活动都不应该花钱,花钱了是对那遵纪守法之人的蔑视。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也没有人大声喧哗着,但每个人眼里啊,有光。

    一个人不会一辈子一事无成的,一个人不会一辈子都拿不到一个冠军的。谢嗣心里默默念着。他没有颤抖,没有。

    关于夺冠的奖励,谢嗣不知道,更不在乎。

    他要拿冠军了!

    现在,他站在跑道上,睁眼、闭眼,终点跳着。谢嗣努力撑着自己的肩膀,为自己拿到一点空间,毕竟啊,他的周围,熙熙攘攘站满了人,人人人人人人,全tm是人,肚子比天大的、双臀比地宽的,总之,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全是人。在那最繁华的商业街见过摩肩接踵,在那免费派发着鸡蛋的超市门口见过那摩肩接踵,在那互联网上割着韭菜的时候见过摩肩接踵,但是啊,在这短跑赛道上摩肩接踵的,也就……哎,没事,反正只有他,是冲着第一去的,其他人,结束了,已经结束了。

    今天,凡是参加赛跑的人,早饭有三个鸡蛋。于是,随着早上煮鸡蛋蒸汽沸腾的,还有这所监狱的所有人,所有人都参加了。老、弱、病、残、孕,那些公车上站着的、不要脸坐着的,都参加了,名次?虚名哟,谁在乎嘞,在乎的是个啥!三个鸡蛋!整整三个鸡蛋!平时的三倍!

    如果衣食足的你不清楚三个鸡蛋,究竟是个什么概念,那就这么说吧,这是一个难得可以吃撑的早上,哪怕你只吃蛋白,那么这也可能是你入狱以来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吃饱了的早上,这是一个可以奢侈到浪费蛋黄的早上。三个鸡蛋,哪怕你现在不吃,你也可以带走,藏起来,当你受处分,没饭吃的时候,续一条命。如果说这样解释还是不够生动形象,古代,皇帝,免死金牌。现代,游戏,v10。

    所有人都参加,为了一口饭。

    嗯,早餐时间过了。活动结束了。

    所有人都参加,也就导致那唯一一个真正无所谓免死金牌,而是真正向往着金牌的谢嗣,有着那么一丝的烦躁,和夏天飞不了的蝉一样烦。因为为了省事,所有人都只跑一次,因此,本应站8个人的跑道,密密麻麻站了20个人,这只是其中一排,而谢嗣,站在第三排。

    其实第三排已经不错了,看看后面的,那不知道多少排的最后一排,离第一排,足足有那一百米远的距离,一百米,什么概念?这次比的就是一百米!有人活在起点,有人活在终点。但无所谓,大家都是因为太在乎这个才进来的,现在也就都应该放下了。放下总是好的嘛!

    谢嗣很烦,真的很烦,太挤了,所以一旦开始没脱离……害,又被后面的踩到脚了。谢嗣说了声抱歉,对着他前面的人。

    人群还嘈杂着,毕竟啊,人家本来就不是为了跑步来的,也不好骂啥,况且,骂了也估摸着打不过,“预备——”,人群很嘈杂,但谢嗣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两个字。

    谢嗣本想蹲下来预备,八根手指都准备好了,但实在是太挤了,只好右腿向后一步准备,从某些角度来说,这起跑姿势算是泯然众人矣了。但还是太挤了,谢嗣总感觉自己背着所有人,也被一群人背着。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狼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跑!”

    枪响,狼起,人散。

    前肢扒拉着,后肢蹬着,人群在退后,尽是土鸡瓦沟之辈。

    身上的毛柔顺的在风中飘着,谢嗣是第一了,超过了所有人,他要获得自己第一个真正比赛中的第一了。

    胖子来之前,他一直是第一,不过永远是队内训练,在大赛上他永远是那个只差一点点的,永远是那个新闻不会播报的。

    胖子来之后,呵,人生就是那挂在桌子上的黄色红嘴玩具小鸭子配饰,玩具罢了。

    要第一了。

    谢嗣摔倒了,又一次……

    ……

    赵星对这次大赛的目标很简单,鸡蛋。

    他就在人群中跑着,跑,是对自己的尊重。他现在就在那第二梯队,遥遥望去,第一梯队只有一个人。啪,那个人摔倒了。是不是,是不是我有可能夺冠了啊,整个第二梯队快了,他们越过了那一个人,从头上垮了过去。赵星本次大赛只有一个目标,夺冠,他有机会的呀!

    他离终点还有20米,10米,5米!他还领先着!终点线了!一个眼角处的人影撞过了终点线……

    ……

    讲台下,赵星心如刀绞,他没能实现他的目标。他捂着心口,想咳嗽却又咳嗽不出来,不是所有人都是林黛玉般可叫人怜惜的。我们啊,痛苦时的样子可真是丑陋呢!四周里,多是这样距离第一就一步之遥的人,多是这些第二梯队的人最为痛苦。眼泪多,唾沫多,叫地上那些原本理应尘归尘、土归土的尘与土,都像那面粉一样揉成了团。

    得到第一的是一个残疾人,令人心中无奈。又听说了他是从市队里进来的,又让人愤恨。唏嘘一二,观看那颁奖典礼了。

    领奖台就在平地,没那条件让那冠军高高在上。

    “赐冠军更改牢房,单独住入最深处牢房,跑得快,防逃跑。”

    赵星心里平衡了,这就对了嘛,跑得快,就应该防止他越狱!周围那原先哭丧着找花葬的人脸上都笑嘻嘻的,舒服了,舒服了。

    余光里,只有两个人失魂落魄。

    一个是拿了第一的。

    还有一个,好像是,是那一开始唯一一个第一梯队的吧,不用被关进最深处牢房了,有啥好沮丧的,换句话说,摔得这个,救了你的命!

    有啥好落魄的。

    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