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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冷,冷到了骨子里。谢嗣一个人蜷缩在这牢里,牢房的门是开着的,但他就那么臂膀抱着膝盖,一个人蜷缩在牢房的正中央。黑漆漆的,开着的门也透不过一丝光,风吱呀吱呀的哭着。谢嗣断断续续喘着粗气,气从心口传出,沿途的呼吸道都冻了几分。

    现在就等死了,嗯,虽然门开着,可他觉得自己逃不出去了。门外的脚步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什么都没有发生,而谢嗣蜷缩在牢房的正中央,怀里抱着个小铲子,他又去了哪来着?下一个地点是哪?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地点!哦,对了,已经不重要了,他拒绝了地图刑,无论如何给他灌咖啡、给他打针,只要他不拿起笔,他就不用思考了,很多刑法是硬性的,用那物理或者非物理的方法摧残你的肉体,你的精神,而地图刑不是,他是软性的,可当谢嗣真真正正拒绝了的时候,谢嗣感到了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那这辈子里真真正正的轻松,可脑海深处也有着真真正正的恐惧,接下来会怎么死?当他正坐在椅子上拒绝思考的时候,狱卒笑了,然后他就被丢到了这,一间普普通通的黑漆漆牢房,叫他在里面呆上三天。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天又二十三个小时了,嗯,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了。

    最后一个小时的生命里,能干一些什么呢?谢嗣只是蜷缩在那,怀里抱着这牢房里的小铲子。屋外的人走着、笑着、嗔着,问着今天的饭,问着水烧开了没。你说,是生前洗澡舒服,还是死后净身舒服?谢嗣不想想了,思考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头太痛了。

    谢嗣有点想喝酒,不是也有地方的人喜欢吃醉虾醉蟹嘛!可是牢房里只有一块木板,一个马桶,和他怀里的小铲子。若是没有条件,人是不配有最后的心愿的。你说醉虾醉蟹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活着活着,醉了醉了,死了死了死了。它们的一生或许是完美的,可以醉了醉了,还不用花钱。

    还能干嘛。用这专门提供给犯人挖地道的铲子挖地道?呵!就算是往下挖又能怎样!古往今来有几个往下挖挖成功的!况且,地下的地下永远是地下,地下永远是地下,是看不到一点光的!而牢房黑漆漆的,谢嗣现在想要看见光!历史是一面扇子,那骨头与骨头重叠的地方是看不到的。我在想什么来着?

    还剩最后半小时。

    你说,这世道,是不是有点不公平?我,不应该这样的啊!不应该被抓的啊!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到底是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啊!谢嗣恨恨这,蜷缩着,颤抖着,呼吸歇斯底里。牢里确实黑漆漆的,让他黑色的瞳孔一片漆黑,确实看不到一点光,不过可是要知道,在建造这监狱的时候,这里是有光的啊!到底是什么时候,这的建筑物被赋予了监狱的属性的呢?是第一个犯人被关押进来的时候吗?是监狱拥有了名字的时候吗?是它还在光亮处被建造着时候吗?不,不是的。是拥有建造这监狱的权力的人,决定在此建造一所监狱的时候。那么,那些建造这所监狱的工人呢?他们一砖一瓦劳动的时候,知道这里将会是监狱吗?不,他们只会看到施工时的灯火,他们以为他们建造的是太阳。

    隔壁村的二狗子是不是吃过人?人从出生是不是就是为了被“吃”的?

    谢嗣继续静静的缩着。

    五分钟。

    挖!我要挖!向上挖!挖!地下的地下永远是黑暗!为什么明明是被压迫的一方,因为法律,因为裁决,却要受到处罚啊!你们有什么资格裁决我啊!那上面呢?光,在上面!谢嗣不在蜷缩在牢房里了,疯了似的站起来,小铲子从胸腔里拿出,舞动着,高举着,血从铲子下面流了上去,不过谢嗣不在乎,他舞动着、舞动着……谢嗣闻到了光的味道。铲子挥动着,挥动着……路过的狱卒看了一眼,也就没在意了。

    最后的一分钟了。

    嗯,来不及了,看不到光了。铲子掉在了黑漆漆的地上,一口气随着低头砸到了铲子上,谢嗣端起了高脚杯,想象中的,倒入了鲜红的酒,想象中的,醉了。

    挑亮了灯,看了看手里的铲子,痴痴的笑了。

    想象中的。

    时间到了。

    牛头马面进来了。

    谢嗣坐在车的后座,没有去他以为的刑场,牛头开着车,马面坐在副驾驶。他本来以为他一定是要去死了,不过此时他坐在车上,车开在桥上。疑惑为什么会这样?全然没有,他只是想抬头看着,抬头却只能看到车顶。只能平视着,看着车外的光照进车里。累了,心脏的跳动都困了几分,血也不叫唤了。

    “你们是要把我送回家吗?”谢嗣平静的问道。虽然不知道当下是在哪里,不过谢嗣感觉这好像是回家的路。但也不排除刑场比较远的可能,如果真的这是通往刑场的路,那就是呗!小铲子也没法当刹车片。、

    面对谢嗣的提问,空气脆了片刻,还是被马面弄了个稀碎,“你将要回到你的家。”马面的声音黏糊糊的,可能刚刚吃了稠稠的佛跳墙。

    空气继续凝固了起来,谢嗣整个人感到了一点点放松了,目光也没追着进入车内的没穿衣服的光跑了。回家啊,不过家里有什么呢?他百无聊赖,头左右转着,看着挡不住车的窗外,窗外是不会被碾死的。

    窗外的车很多,彼此叫唤着,花儿追着草,季节看不清,不过谢嗣也没在意。季节唯一的作用现在好像就是多穿几件、少穿几件了。谢嗣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东南西北,那就随便一点好了,嗯……左手是南。谢嗣的手搭着这南边的车窗,望着,南边没有山,也没有那落下的梅花。谢嗣叹了一口气。到家了,又怎么样呢?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马面调整着车子中间的电台,左右扭着旋钮,马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过听不出来念叨着什么。左转、右转,约莫过了那五分钟,随着盯着一声,马面心满意足的不再拨弄着了,躺在副驾驶上。放了什么歌?谢嗣没有注意,因为窗外亮起了一片晚霞。

    红,红的很单纯,红的很有层次,红的驻心中。这种红,是一种云红色,是一种天红色,是一种霞红色。云红色、天红色、霞红色,不是一种颜色,是天上倒影着的沟犁般的云,是孤藤小儿醉鸦,是那带着雪的清冷。

    这晚霞来一千次,谢嗣都会和着所有人驻足一千次,但这是一千零一次了,晚霞还是那样的红,但他没有停下。是的呢,没有一个成年人会永远喜欢晚霞。不过牛头也没在意,他的车没有停下,马面也不在意,他翻着车上的抽屉,一层一层。

    “喏,吃了。”马面一边整着抽屉,一遍向着谢嗣递过来一个黑色的小药丸。

    “这什么?”谢嗣接了过来,把着黑色小药丸放在了眼前,左右翻转着,外表上来看,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黑色小药丸,像是什么克里沙啊、六味地黄丸啊,但谢嗣知道这绝不是什么非处方药,换句话来说,一般人不可能能买到这个的,这绝不是一个好东西。那么这是什么?是电视里那种吃下去就得定期吃解药的毒药?是古时候皇帝赐给开国功勋的一杯酒凝成的小药丸?虽说知道这绝对不是好东西,但谢嗣十分放松,脑袋里有跟弦松了以后,就很难紧了。如果吃了,就吃了呗!

    “管他是什么,吃了才能放你回家。记住,你还是一个犯人。”马面没什么耐心,燥。

    “直接吞?”

    “啊对对对。”

    “有水吗?”

    “你自己没口水啊!”马面还切了一声,喷出了几滴口水。

    谢嗣把这黑色的小药丸塞进了嘴里,对着车子前排的镜子喉结从上到下动了,咽了口口水,药还偷偷藏在舌头下面,用力眨了眨眼。扭头看了看窗外,这时候,晚霞已经结束了。

    牛头反应很慢,但实实在在是个热心肠,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谢嗣的第一个问题。“哦……这……个……啊,它……是……用……来……”

    听着牛头慢悠悠的说话,马面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恨铁不成钢,恨兄弟不是聪明人,“怎么人家问了那么多问题,药都吃下去了,你才回答第一个问题?我来我来我来,你给我牢牢闭嘴开车就好了。这个药啊,叫你失忆用的。嗯,不是失忆。是删除你从前所有的记忆,然后严丝合缝的生成崭新的,填充,对填充!吃下去的人压根不会发现自己的记忆被那彻彻底底的修改了。害,你小子别卖我哦!”马面翻过身,用右手食指恶狠狠的指着牛头的额头,牛头装模作样的打了几声呼噜,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倒也识趣。

    谢嗣一句话也没说,打了个哈欠,哦,这药那么厉害啊,关我啥事。然后又把手伸出了窗外,扔了。

    车轱辘还在一圈一圈转着,牛头开着车,脸上还是憨憨的,马面举着手机,一脸痴笑,谢嗣还在向前。

    ……

    到家了,真的到家了,而不是刑场。一切都结束了,他,他真的脱离监狱了。

    空空的。

    谢嗣站到了椅子上,把手比成了枪的样子。

    “啪!”

    生活就那么继续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