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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过去

    祥庵如花火般,溃散为一地金光,复又反冲向天,落入一挂星群中,隐隐与一颗散出微光的黯淡星辰合为一体。

    李恪伸出手,接住即将落下的那道微光,那是祥庵死前想要给他的、说是可以让他明白一切的东西。

    一颗金刚石。

    被打磨成了菱形,外表光滑,入手温润,其上刻着忿怒相的罗汉浮雕。

    隐约有些眼熟。

    李恪自怀中拿出那金刚杵,果不其然,其一头是凹陷下的空缺,看样式,那金刚石与其本就一体。

    一旁无名尚还昏迷,李恪放心不下,背着他找了块背风阴凉地,将其放下。

    拿起金刚杵,将金刚石安入其中,一道蓝光闪烁,将李恪笼罩。

    眼前黑暗下去,不久又明亮起来,李恪想移动头部观察周围,却没能做到。

    视线低下去,眼前是一弯溪流,清澈透亮,清晰地映出水边人的样貌。

    并非李恪,而是一位僧人,眉目间与祥庵有五六分相似,却多出些少年人的朝气和坚毅的气质。

    画面一转,僧人站在宽广昏暗的大殿中,四周只有粗大的牛油蜡烛提供光亮。

    他手中拿的,是李恪熟悉的金刚杵。

    顶进殿顶昏暗中的大佛金身璀璨,佛台前站着个老僧,声音沧桑沙哑,在殿中回荡:“祥庵,你此行随鉴真去大唐一路艰险,我将这寺宝赐予你,便也是……祝你一路平安。”

    祥庵低头:“弟子,谨从师命。”

    接过金刚杵,似有一道蓝光闪烁。

    眼一闭一睁,已是狂澜暴风,楼船矗立于海上,似青山般巍峨不动。

    天地一片昏沉,黑云覆压在海面上,深黑色的云层中,似乎有巨物在搅动云海。

    祥庵立在船板上,风暴掀起海水,几乎将他压在其中,浑身衣衫湿透,祥庵表情却无一丝波动。

    手中金刚杵正散着金光。

    那是昏暗天地中的唯一一束光。

    他开口,声如磬音:“净土寺东瀛分宗,武僧祥庵,持祖师玄奘之器!”

    “降妖除魔!”

    金光斩开云海,似有僧人睁目,手合狮子印,挥出一道锋锐无比的光束。

    一声震动东海的哀鸣,云海中的巨物显出身影——那是一头孽蛟。

    几乎被斩成两半,血和鳞如雨般落下。

    瞬息间,天地便是一片晴朗。

    祥庵不去看,只转身,回舱。

    身后片片血雨,方才洒落,沾的甲板一片泥泞。

    画面又一黑。

    “你这混蛋!我的师兄弟呢!他们现在在哪里!你说要带他们去降妖除魔,要他们积累功德!除的个什么东西?积的个什么功德?你把他们还给我!还给我啊!”

    祥庵似乎年长了不少,下颚多了淡青色刮过胡茬的痕迹,面上满是尘世沧桑雕琢出的皱纹。

    如今的他满身是血,神色颓丧,土黄的僧袍被尘灰与血痂糊成了暗褐色,好似一条斗败的野狗。

    祥庵沉默不语,再无年少的意气风发,任凭眼前状若疯魔的年轻僧人辱骂、殴打,满身的伤刚好又裂开,血又浸湿了衣衫。

    年轻人打的没了力气,他跪倒在地,满脸鼻涕眼泪,眼里是浓浓抹不去的哀伤。

    嚎哭变为低泣,又渐渐无声,并非停下,而是声带嘶哑地哭不出声音。

    大悲无泪。

    “弟子失态了,师叔。”僧人缓缓站起,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可是……净土寺百余僧众,一去不回。”牙缝间挤出支离破碎的话:“至少告诉弟子,他们……是怎么死的。”

    “佛曰:‘不可言’,此事若传出去,净土寺将再不存在。”祥庵深叹,蹒跚走回禅房,不言不语。

    祥庵坐禅十四日,圆寂于洛阳净土寺本宗。

    他死后留下了金身,但并没有留存下来,年轻僧人按照他的遗嘱,火花了祥庵的金身,托正准备最后一次东游的鉴真法师带走他的骨灰和舍利。

    落叶归根。

    画面没有结束,而是由上帝视角切换为了第一人称。

    李恪看着自己被摆在了案桌上,面前三株大香日夜燃烧。

    看着香客去去来来,看着净土寺繁盛又寥落——天下乱了。

    他看着自己所在的偏殿渐渐寂寥,看着年轻的和尚满脸风霜,看着寺庙闭门荒废。

    和尚们也都去逃难了,不知是不是忘记了,他被独自留在此处。

    春去秋来几载,窗上的霜结了又散,李恪感觉自己在变化,长出手脚。

    眼角一袭土黄僧袍落下,残破铜像映出模糊的人脸——与祥庵如出一辙。

    只是走到佛像前,便耗尽了他一身的体力,人形又扭曲回金刚杵的形象,自发滚进案桌下,被帷幔遮挡。

    不知岁月。

    李恪眼前再次亮起,一只肮脏的小手抓住了他。

    畏缩的小脸在他面前浮现,逐渐清晰。

    是仔太郎。

    他死死抱住怀里的金刚杵,那可能是这破庙里唯一值点钱的玩意了。

    没错,破庙,当初庞大恢弘的净土寺,现在只不过剩下一间残破的偏殿。

    “有没有人……救救我。”他听见孩子沙哑的说话声,带着哽咽:“救救我……我只是想活下去…父皇…父亲,你在哪里。”

    滚烫的泪滴在身上。

    男孩的抽泣声越来越低,他睡着了。

    金刚杵滚落,化作祥庵的模样。

    他看着眼前的孩子,把他抱起在臂弯中。

    小小一只,轻的像没有重量。

    似乎是在梦中感到温暖,男孩紧皱的眉头舒缓开来,嘴角微微勾起。

    “也罢。”

    一僧一少年,四海无前路,只是前行。

    “祥庵大师,我不想做和尚。”少年皱着眉,对自己的头发有些不舍。

    “不想做便不做。”祥庵摆正少年的脑袋,手起刀落。

    “那为什么我要剃头发。”长发垂落,少年本就清秀,如此更是如同少女。

    “剃头发不是为了让你当和尚……”祥庵有些无奈,却又不好解释:“你也该发现了吧,头发长了不是很方便,尤其是我们这种四海为家的家伙。”

    “可是…可是…好吧!”仔太郎一咬牙,闭目不看。

    及腰长发片片落下,仔太郎再睁眼,眼前是个清秀可爱的男孩。

    他的双眼霎的睁大,似是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