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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旧事

    二人阵前相对,竟隐隐有渊渟岳峙之势。

    升仙楼后的角落里,李恪放缓呼吸,逼近一个不明所以的明朝军士。

    双手交叉擒住军士颌下与额侧,用力一拧,骨碎声响,那军士欢欢倒下。

    天已暗了,照亮一切的一切唯有周边的大火,天上暗沉沉一片乌云覆压,浓稠的像是要落下。

    丝丝凉意敷上面颊,李恪抹一把脸,却抹上一层粘腻。

    满手满脸都是血液,来自他的,也来自一路上敌人的。

    之前升仙楼尚有不少军士戍卫,却在黄昏前些时分尽数离去,只剩下几个不明所以的军士守着门禁。

    而后不久,楼顶忽然一声爆响,几具尸体尚未落地已炸成血泥。

    余下军士大多向楼顶奔去,便只剩下这一人看守大门。

    不对!李恪推开尸体,撞向大门,却来不及止住门后军士动作。

    一声如凤鸣的哨音炸响,传递危情的信号被传出,门口的军士是个诱饵!门后还有一个军士在等待着危机。

    军士被连带着撞飞,还未落地便被李恪扑倒,又是一声骨节断裂的声响。

    暴露了!顾不得太多,李恪放弃潜行,直直向楼顶奔去。

    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皮底长靴和木制楼梯的碰撞声清脆好听,是大明军士,不止一人。

    李恪拔出长刀,咬住中段,双腿发力间无声无息攀在楼梯下层,像一只蜥蜴般倒悬着吊住。

    视线翻转下,他看见一个个头盔掠过,明朝的军士显然不是什么疲懒货色,步子快而不急,呈两前三后的队形向下冲去。

    无论攻击哪一个,剩下的军士都能及时反应,并拥有足够的间合来反击。

    李恪屏住呼吸,看着军士们一队队离开,四次之后,他见已无脚步声传来,轻轻松开臂膊,脚尖轻点,落地无声。

    这些技巧都是无名教他的,此刻却是派上了不小的用处。

    脚尖发力向上奔去,李恪发出的声音非常小,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普通的军士尚还好说,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若是遇上罗狼那几人,他少不得要一番纠缠,待到被军士围困,纵使他有天大的神通也逃脱不得。

    单对单时,他尚可凭依龙血带来的野蛮体魄挣来先机,在对手猝不及防下快速结束战斗。

    若是被明朝时百年冷兵器作战锻炼出的战场阵型围杀,只靠他此刻的能力,不过是被鬣狗群狩猎的水牛,或可靠尖角拼死几人,但最后死的一定是他!

    快到楼顶,李恪放缓脚步,似猫一般无声走过。

    他就这么走到了楼顶,看着白发白须的老人死一般盘坐在毁损的天台边。

    他并未走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野兽的直觉在怒吼,在咆哮!

    危险!极度危险!靠近了就会死!

    老人默默站起,动作迟缓、蹒跚,就像是真正的风烛残年老者。

    他转过身,面上无悲无喜:“我见过你。”

    “约莫万历十七年吧,京畿有传言太岁出土,圣上命我查个清楚。”

    老人缓缓走来,气势烈如天崩,李恪只觉背上压力如山塌,压的他喘不过气。

    “传言的源头在北直隶(今河北)的一个村子,我赶到时,村中百余户,只余一人存。”

    他走到李恪面前,漠然注视着李恪的双目,道:“是你。”

    “你当时浑浑噩噩如木人,我本欲随手杀你了事,可……她来了。”

    她?李恪身体动弹不得,脑中一片混乱,这和书册给他的记忆完全不符!

    “我醒来时,手中握着一根寸许长的肉块,那是一根太岁,可……我完全失去了去村里的记忆,回京交旨也完全不觉得有何不对。”

    “直到看到你。”老人伸出手,捏在李恪天灵盖:“我才再度想起。”

    “那个女人……我完全没有对抗她的欲望,但她让我想起吾王与我说过的一则密辛。”老人手指发力,直捏的李恪七窍渗出血来,他说:“那才是真正的,有迹可循的长生,远非这以陛下凰血为主材练成的万应药可比,毕竟陛下身上,也不过一滴那人的血。”

    “你是个线索,也是个诱饵,那个女人救你,想必是你有所不同,船上见你时开始,我便一直在等你,直到此刻,你总算来了。”

    ……

    升仙楼下,虎杖将监衣甲俱碎,手中长纛只余硬木枪杆,座下战马早已倒毙在一旁,马尸无首,切口整齐。

    虎杖将监似乎是发生了异变,双臂关节处嶙峋骨刺破开皮肉透出,嘴中尖牙乱布,更有几颗利齿反生着刺破嘴唇突出。

    他半跪于地,眼中血丝尽显,他怒吼着,声音如磨刀石般尖利呕哑:“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眼前男子亦是凄惨无比,从腰腹处血洞足可看清身后景物,可却没什么血流出来,肌肉亦是不正常的血红。

    “没什么不可能的,半魔罢了,也不过如此,现在你也该上路了,这顿餐前点心,我吃够了”朴刀横斩,将虎杖将监未能说出口的话堵进喉中。

    虎杖将监唇边溢出大股黑色浓稠血浆,喉口刀伤处鲜血更是不要钱似的喷涌,他眼神绝望,无力地倒下。

    无名站在升仙楼百步远处,此地是一片平台,上无杂物,但从台上残留的猩红印记和浓烈的血腥味中可轻易看出,此地发生过惨烈的献祭。

    而如今,台上更是一片残肢断臂,台下马尸纵横,混着落马被踩成肉糜的残尸。

    “才不会……才不会死在这里啊啊啊啊!”阴柔男子脸上是横跨右眼直到左侧下颌的刀伤,血糊住了俊美如女子的脸。

    他疯魔般舞着朴刀冲杀向无名,却抵不过一身刀枪伤痕累累带来的疲惫,动作早已失去精准。

    无名只一闪便已躲开,看着他自己摔倒在地,挣扎着却爬不起来。

    “我没时间和你纠缠,还有更重要的事。”无名捂住小腹,这疯子凭着头脸被一刀斩开,生生在他侧腹划开道长近半尺的伤口。

    他看着升仙楼,不再理会倒地不起的风午,转身离去。

    “不要…不…我…为什么还是…如此……谁都没能保护……”风午意识已经开始混沌,他嘴唇翕动着:“罗狼大人……”

    万历十五年,十三年前。

    半大的孩子抱着父母的尸体,看着周围已泛滥的大水,面色木然。

    大旱刚过,便紧接一场大雨连绵半月,偌大京都遭了灾,街道上竟漫起大水三尺有余(约一米余)。

    小乞儿没有名字,自小便随着父母乞讨,城中无人出门,大雨十日,他父母把最后一个窝头给了他,双双饿死。

    这次大雨来得急,也带来了非人的精怪。

    水中有黑影溯流而来,两颗似蛇而无目的头颅霎然扑出水面,祂张开大口,满口利齿闪烁寒光,狠狠咬住乞儿父母的尸身,一口足足将二人上半身吞入口中!

    乞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光,浑浑噩噩的眼中满是惊惧,俄而转化为愤怒。

    他抄起一旁的石块,砸在怪物头上,却因长期的饥饿与虚弱,没有任何效果,反倒让怪物盯上了他。

    水下的阴影其实尚未显出全貌,但是,被弱小到无视的生物攻击,似乎激怒了怪物。

    水面炸起,四处喷溅的水浪喷了乞儿满头满脸,他抹一把脸,看见让他绝望的场景。

    一、二、三……足足九颗头颅带着长颈晃动,金灰色的竖直细瞳满是冷漠。

    随即,其中一只蛇首扑咬而来,其势迅若疾雷!

    乞儿无力坐倒,看着蛇首在自己的视网膜上极速变大,然后……

    被一刀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