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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曦月公主

    北庆境内多山。

    美景如画令人心旷神怡的奇山俊石,悬崖峭壁几千丈,绿萝袅袅不可攀的孤峰绝迹,尚没有在北庆寻不到的。

    然繁星虽多,却总不及明月光辉夺彩。假若让北庆人在大好山川之中选出一座可顶礼膜拜的圣地,也只有庆山一处。

    庆山乃庆山山脉的主峰。北庆人对庆山的虔诚,就始于这座山脉。大学士徐泉老先生倾注三十年心血之作《庆游记》中便有详实介绍:庆山山脉发祥于北庆国西北角,连绵不绝的山体一直延续至东南绥河方止,整体呈弧形,似一柄被撑开的扇叶,尽揽北庆半壁河山。

    山高路阻,天险难度。

    得益这座天然屏障,北庆东南、西北边境历年安宁,无有战事。而缺少天堑为屏的东北、西南,则常常遭受大魏、东周、西丹三国挑衅,纷扰不断。

    盛帝不堪其扰,派国舅爷黎楚将军率十万大军驻扎北疆,抗击大魏与东周;再命一品军侯平远侯统领五万精兵守在西疆,抵御西丹。

    黎楚乃将门之后,其父镇国公战功彪炳,威慑四方。黎楚自小跟随父亲征伐沙场,历练无数,早不负虎父无犬子的威名。

    大魏与东周本非积弱之国,也不乏治世良才将帅,只是世间难有黎楚这般用兵如神且身经百战的盖世英雄。更何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魏与东周结盟,原就是利益结盟,与情义无关。倘若对手只是一群残兵弱将,以盟友联军出动,呈持强凌弱之势瓜分战果,想谋求的不过是坐收渔利。而今,悍将当前,大魏与东周焉能不各怀鬼胎与盘算?

    听闻,当黎楚率领的十万大军千里奔袭赶至北疆时,正是疲累不堪。可大魏与东周两方将帅谋划的却不是抢夺先机,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而是躲在营帐内为谁来做先头部队出征迎战而争执不下。实为罕见。

    黎楚抓住时机,一面调兵遣将,集结部分人马摆阵前沿,喧鼓叫阵;一面偷偷安排人手连夜构筑防线,布控全局。等到魏周盟军有所察觉后,先机、地利、人和早倾斜去了北庆那头,岂有不败的道理?

    一月后,大魏、东周的求和书被送至洛城盛帝手中,与之一同抵达的还有西疆战事吃紧的折子。

    洛城上空一时之间可谓喜忧参半。

    若说西疆战事失利,乃平远侯用兵不如黎楚出奇也是不假,然西疆形势比北疆凶险更是为真。

    西疆非平原腹地,其地势海拔甚高,多以高原大漠为主。长此以来,这里生活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游牧部落。直到三年前,一支打着西丹番号的部落日益壮大,并以极快的速度吞并了其他部落,最后建国西丹。

    连年征战以及艰苦的游牧生活,赋予了西丹人骁勇好战的天性。这样一个骨子里透着狼性的民族,自然不会如魏周将帅那般畏畏缩缩。加之北庆兵向来不善马背上作战,前番几次较量,平远侯的五万精兵被打得节节败退。

    群臣不得不上书进谏盛帝,请求晋封闲赋洛城的戚威将军为一品大将军,着其受封之日即启程西行,赶往西疆替换平远侯,抵御西丹入侵。

    戚威大将军曾拜镇国公为师,学习行军布控之术,军中对此人带兵打仗的能力给予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评价。他亦不是谦虚低调的人,借着与黎楚私交甚笃,主动请缨在其麾下做了个前锋将军。短短几年,已是战功赫赫积下不少威望的世家子弟。

    那时人人皆道,他当有个锦绣前程。却不想,盛帝会赶在他声望日隆之际,御笔钦点他唯一的妹妹入宫为妃,是为霓嫔。半载之后,盛帝又以不忍霓嫔日日忧心兄长安危为由,将他调离军中,留任在了洛城。

    这一留,便是赋在宅邸闲云野鹤十年。

    所幸十年并未磨灭这位将军的赤诚之心。临危受命后,他巧兵布阵,三出奇招,三战三捷,威慑了西丹,亦力证自己“英雄宝刀未老,壮士豪气犹在”。

    弹指一挥间,这场大快人心的战事竟已是十数年前的旧闻。时光匆匆如流水,流水抚平一切创伤。幸得这十数年的安定稳固,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北宋经济得以飞速发展。看看这如今的洛城,“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何其繁华。

    “子萧哥哥,到了。”摇晃的马车刚一停住,盛徽澜就很不老实的拽了拽盛子萧的宽袖:“快,快下车。”囔囔道。

    盛子萧轻轻哦了一声,纷乱的思绪似一条被惊动的蛇,立刻警觉起来。

    只见他旧事翻滚的眼眸稍稍一转,又是一幅风清月朗的公子神态。

    于无意中顺着话音轻移了一分余光过去:来的路上,这丫头倦意微显,两只眼睛似睡非睡,昏昏沉沉,很是难得的安静了一路。现下再看她这吹胡子瞪眼的阵仗,颇有养精蓄锐一番后,养出了又可去大闹天宫的活力。

    嗨,精力旺盛的孩子就是晓得瞎折腾。

    盛子萧的嘴轻轻抿了抿:“如今知道急了,又不做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石猴啦?”故意揶揄道。

    “我不是急,我是……”盛徽澜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转了一圈,半途改了话风:“子萧哥哥,敢不敢跟我赌一把?”一抹顽皮的笑意衬得她两颗眼珠子愈发灵动。

    盛子萧此刻正歪歪斜斜的靠在车篷左侧内壁上,耳朵与窗户贴得极近,又是习武之人,自然很轻易就听到了外面那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沉了沉眉,从急促的程度来看,今日这顿惩罚已然是躲不掉了。

    既然躲不掉……

    盛子萧怔了一下,勾着头翻了翻手里的扇子,少顷,又轻松抬起头,脸上挂着一轮饶有兴趣的浅笑,温和道:“赌什么?”

    盛徽澜只当盛子萧那丝突然闪现的犹豫是在盘算输赢,便没有在意,拍着手乐道:“赌小豆子有没有趴在英盈姐姐脚边哭鼻子?”

    “哭鼻子?”盛子萧轻轻挑了一下眉:“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人,应当不至于。”

    “嘿嘿,”盛徽澜露出一个恣意妄为的笑容,她就知道她的子萧哥哥最是好糊弄,随意一个赌注,就能让他忘了揶揄自己的事,遂得意的笑道:“看来你是选她不哭啰,嗯,那好,我选她哭了。”

    说罢,不等马车外服侍的下人有所行动,咱们这位女扮男装的公主已急不可耐的撩起帘子,很不大家闺秀的跳下了车。

    “徽澜,不许没规矩!”

    俏丽的身影刚从帘子内消失,车外立刻响起一个年轻却十分严厉的女声。

    不用亲眼验证,盛子萧也知此话出自何人之口。他默默紧了紧身上的皮裘,在一个小厮的伺候下缓步走出马车。

    一抬头,就见一水的婢女、小厮皆低头含胸的立成两排,中间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盛徽澜,另一个自然是训斥盛徽澜的正主。

    这位正主刚值妙龄,梳着未出阁的姑娘妆,身上却少了一些闺阁女儿家的羞涩与扭捏。光洁的脸庞上生着一副大气的五官,体态优美,风度不凡。皇家每年三月举办的赏春茶宴上,侯门贵族的夫人们总要恭维她有皇后娘娘年轻时的神韵。

    这句恭维显然不够走心。

    毕竟,这女子的样貌更多是承袭自她的父亲。尤其是眉宇间那缕英气,总能让人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位猎袍艳艳的大将军。正气凛然,不可随波逐流。

    今日,她着一袭紫色长裙,比平日素雅的白又平添了些贵气。相较之下,被她压制得大气不敢出一口的盛徽澜倒有些小媳妇的可怜相。

    “可怜……”

    盛子萧低语呢喃到这两个字时,不知为何竟忍不住莞尔一笑。

    不想,这本不惹人注目的一笑,却替他引来一颗火药星子:“穆王殿下,徽澜不懂事,您怎么也跟着胡闹?”

    盛子萧露出一丝始料未及的错愕:“徽澜不懂事不假,至于我胡闹……恕我愚笨,无法领悟曦月公主的教导,若公主不嫌弃,还请明示一二。”谦逊答道。

    盛英盈柳眉一竖,眸光愈发坚定,浑身气息已是不怒自威:“穆王不知宫门下钥的时辰吗?”

    “身为皇子,岂有不知之理?”与盛英盈的咄咄逼人相比,盛子萧的温柔谦逊让他在气势上先输一筹。不过,在皇亲国戚里,他向来都是忍气吞声的那个。所以,气势输就输了,没甚大不了:“自然是知的。”他习以为常的笑笑。

    盛英盈英气勃发的脸猛地一沉:“知道还敢误了回宫的时辰?穆王,你这不是胡闹又是什么?”

    盛子萧轻轻一哦,恍然大悟道:“还真是,我确又犯错了,多谢曦月公主点拨。”说罢,拱了拱手。

    “明知故犯,责罚可不小。”盛英盈冷冷一哼。

    盛子萧点了点头:“看来,母妃又要受我牵连了。”一抹无奈从温厚的眸光中流转即逝。

    盛徽澜瞧在眼里,不免有点心疼。奈何眼前发难的是盛英盈,莫说她不敢轻易招惹,放眼北庆前朝后宫,怕也难得寻出一个愿与其锱铢必较的对手。只好不甘心的嘟了嘟嘴,给盛子萧送去一个万分抱歉的眼神。

    盛子萧回以淡淡一笑,反倒很贴心的替盛徽澜解围:“曦月公主,责罚既已成定局,你在此训斥徽澜也于事无补。何不先派人去宫里送个口信,好让皇后娘娘安心?”

    “正是正是。”盛徽澜一听,萎靡的精神头立刻振奋起来:“表姐,训斥我事小,给母后送信事大,万莫因小失大惹母后不快。”

    “你若真懂得体恤你的母后,那便当时时刻刻警醒自己莫要这般任性妄为才是。”盛英盈美目一瞪,凌厉的话锋让盛徽澜复苏的活力又默默焉了回去:“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表姐教训得极是,日后我定谨守规矩,不让母后表姐操心。”

    “这样的话你从前也说过……”

    “表姐,我饿了。”一听盛英盈打算当众翻旧账,盛徽澜是真怕了,赶紧讨饶:“能不能先把我喂饱了再训?”

    盛英盈一愣,旋即,回头唤了声“碧儿”。

    队列中唯一一个穿着藕荷色裙衫的年轻女子应声上前。

    但凡对豪门侯府有所知者,皆能从这女子的服饰以及发馆上簪花的质地看出这是一个品级较高的婢女。

    “在。”碧儿行了个屈膝礼,轻答。

    “你拿我的令牌即刻去宫里禀明皇后娘娘,就说忠王妃许久不见庆阳公主,谈兴甚浓,一时忘了时辰。恳请皇后娘娘准许庆阳公主留宿忠王府一夜。”盛英盈边说,边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金光熠熠的小牌子。

    碧儿赶紧躬下腰,双手托过头顶,将令牌好生接下。

    盛徽澜两眼闪出一道精光,开怀一笑:“原来表姐一早就替徽澜想好了退路。哇,不愧是我最亲最爱的表姐。”小嘴抹了蜜似的恭维道。

    可惜,咱们这位忠王府的公主打小就是个软硬不吃的稀罕人物。仅用几句好话就想把事情糊弄过去,怕是没那么容易。

    “你不要体统规矩,皇后娘娘可不能不要。”果然,半点没有打算轻饶的意思。

    盛徽澜忧伤的叹了口气。

    “呃,”陪站一旁的盛子萧被晚风吹得面色开始泛白,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此事多少与我脱不了干系,要不,就让碧儿乘我的马车去宫里吧。”

    盛英盈僵硬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讽:“忠王府的丫头,坐穆王府的马车去宫里面见皇后娘娘。穆王殿下是怕闲话不够多吗?”

    盛子萧干干一笑,不无尴尬的拱了拱手:“曦月公主莫恼,是我病急乱投医,主意出得不好。我的不是。”

    堂堂皇子,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并无皇室血统的公主这般轻贱,难怪盛徽澜张了张嘴,想要去帮衬几句。

    但盛子萧比谁都清楚,他会有今日这般不堪的处境,并非眼前的公主身份超然,也非皇后娘娘地位显赫,归根结底,不过是盛帝的默许给了他们践踏他的资格。若想为自己争取到皇子该有的尊严,扭转盛帝的态度才是关键。换而言之,盛帝态度一日不改观,谁的帮衬都只会是火上浇油,越帮越忙。

    所以,他赶紧使了个眼色制止盛徽澜冒进。盛徽澜不及盛子萧通透,想不到这么深远,好在她向来不愿忤逆她的子萧哥哥,瘪了瘪嘴,终是半字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