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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初有妥协

    “如果七弟信得过本王,”情绪刚缓和的盛子睿因盛子萧松动的语气再次雀跃起来:“七弟大可与本王说说。本王和曦月公主素日往来虽不频繁,但人情世故历练得比七弟多,兴许能替七弟分忧一二。”

    “这……”盛子萧望着盛子睿又惊又喜的面容,欲言又止。

    盛子睿敏感的将眼一瞪:“七弟信不过本王?”

    “……”盛子萧无言以对,目光慢慢下垂,有顾虑却表露得不是很强硬,用犹豫不决来形容最恰当不过。

    “其实本王今日登府并非全为宽慰七弟。”盛子萧的犹豫,让盛子睿不得不再努力一把:“听说前几日七弟曾去奕王府拜访?也是巧了,那日刑部叶尚书得了一匹汗血宝马。你是知道的,叶尚书并非习武之人,汗血宝马在他手里无异暴敛天物。所以,他想借花献佛将宝马献给父皇,可又怕投其所好投出意外,便找本王过去做个帮说。事关父皇,本王向来不敢怠慢,便在宫里多留了一会,没想到竟让七弟扑了个空,真是抱歉。”

    盛子萧淡淡一笑:“此事,奕王兄府上的管事已详细告知过我。也是我疏忽,登门拜访前忘了给奕王兄送上拜帖,不怪奕王兄。”

    “七弟误会,本王旧事重提不是要责怪七弟没有递送拜帖。”盛子睿急了。

    盛子萧露出一个无辜的眼神:“哦?”

    盛子睿懊恼的叹了口气:“恕本王愚钝,竟是昨日偶然听到下人们议论,才知那日有小厮以下犯上对七弟说了许多没轻没重的话。”

    盛子萧想了想,那日确有几个小厮将他好好嘲笑了一番,目光一闪,浅浅一笑:“倒也没有很难听。”

    “这些不知轻重的东西,都怪本王平日太好说话。”盛子睿何等人精,一听就听出了内涵,勃然一怒,怒后,又大义凛然道:“不过,七弟请宽心,那日对你出言不逊的四个小厮,本王一个都未轻饶。”见盛子萧露出惊惶之色,笑着补上一句画龙点睛的软话:“七弟莫慌,本王这样做,既是要给七弟出气也是要让那些人知道七弟在本王心中的地位。”

    听了此话,盛子萧的面色果然是感激多过惊惶:“奕王兄如此提携,我真是感激不尽。”

    “七弟严重,本王收拾他们不为七弟一份感激。”盛子睿先扬后抑:“不过是朝局复杂,相互扶持总好过彼此防备。七弟,你说是不是?”

    能在朝堂和心思缜密的康王以及狡诈善变的诚王三分天下,奕王果然不会只是一个鲁莽冲动的人。

    盛子萧长长叹了口气:“奕王兄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我与曦月公主之间的约定,曦月公主不希望我透漏给第三人。”眼见盛子睿有了不悦,盛子萧又释然一笑:“不过,如果奕王兄能帮曦月公主摆脱眼下困境,那就另当别论了。”

    “困境?”

    盛子睿疑心再生。

    这倒无怪。

    北庆谁人不知盛英盈的背景,谁会不知死活让她深陷困境?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人,那她也没道理找一个实力最弱的皇子联手。

    基于以上两点,此事完全说不通。

    明知盛子睿在怀疑什么,盛子萧却并不急着去解释,而是反问他:“奕王兄日日在鸿胪寺招待外国使臣,竟没听到什么风声?”

    盛子睿心口一跳:“七弟所指风声……莫非是东周和大魏想与北庆联姻之事?”

    “不错。”

    “此事……”盛子睿凝眉深思,疑心更重:“此事本王已私下探过两国使臣口风,他们再三表示,本国皇子要迎娶的是父皇亲生的公主,曦月公主身为外戚公主,有何可担忧的?”

    “奇怪,太奇怪了。”盛子萧惊呼连连:“我听曦月公主的意思,似乎是康王兄向她透露,此次联姻……貌似,貌似是冲她……”好似无意泄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般,猛地一顿,急忙改了口:“呃,康王兄这个玩笑开得实在是大了些。”

    “玩笑?”盛子睿从盛子萧的停顿与突然改变的口风中迅速将整个始末贯通,并得出了最后他认为对的答案:“依本王看,诡计还差不多。”

    盛子萧不敢相信:“奕王兄指的是……”

    “哼,盛子启想拉拢忠王府的意图,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但忠王府岂是那么好拉拢的?”越说越气的盛子睿,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康王这是狗急跳墙,才使出这等诡计。卑鄙小人。”

    “怎么说?”

    “哼,很简单。”盛子睿不屑一笑:“先骗说东周大魏想迎娶曦月公主,后以有办法阻止这种事发生,取得曦月公主信任,等使臣离去,再以功臣自居,让忠王府欠他一份大人情。他日,父皇若在立储的问题上征求宗亲意见,忠王府再想中立,也会因这份人情,势必要偏帮盛子启,替他在父皇面前献言几句。呵,不愧是老谋深算的康王,下得一手好棋呀。”

    “如此细密的瞒天过海,如果没有一个知情人从旁提点,只怕如曦月公主这般聪慧的女子也难识破。”盛子萧若有所思的感慨道。

    盛子睿一愣,突然低吼一声:“不行!本王必须马上赶去忠王府。”

    说罢,一怒而起,匆匆告辞离开。

    望着远去的马车,舒总管忍不住笑道:“奕王这冲动的性格真不知是像谁?”

    盛子萧收回目光,温柔浅语:“应该是天生的吧。不过,从今日谈话来看,他也算大有改进,轻视不得。”

    “那接下来,我们还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等着别人来找我们。”

    “哦……就是不知道谁会先找上门来?”

    “谁先来又有什么分别,反正结果都一样。”

    “嗯,也对。”舒总管微微一笑,少顷,又满是不解道:“奇怪……曦月公主出宫已有些时辰了,宫里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盛子萧沉吟片刻,方淡淡道:“依目前的情况看,怕得晚上一两天。”

    “呃,宫里有变故?”

    “我也是听英盈说起才知道,各宫娘娘或清理或处置了一批宫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被清理被处置的宫女应该是各宫安插到对方身边的眼线。拔出眼线很容易,而重新安插却是最费时间,一时片刻她们不会那么灵通。”盛子萧顿了一下:“如果皇后娘娘一直不将英盈的请求转呈父皇,那么瑾贵妃、荣贵妃甚至是皇祖母便难以知晓。相对的,康王、奕王、诚王自然也就无从听说。”

    “那……曦月公主可有说这次清理所因何事,如何引发的?”

    “没有。”盛子萧柔和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沉甸:“各宫跟商量好的一般,对此事三缄其口,对外也只推说手脚不干净。”

    “哎呀,能在宫里兴风作浪还不让人识破身份和手法,此人……不简单。”

    “何止是不简单……”一丝不安从盛子萧眼底悄悄浮了上来。

    “哦?”舒总管仍不肯定。

    盛子萧吸了口气,双目远眺:“如果是你,掌握了宫中所有眼线的底细,你会怎么做?”

    “密切监视。”

    “没错。”盛子萧点点头:“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这样选择,因为能掌控所有人的阴谋诡计,就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可这个人却很奇怪,不露痕迹的铲除了所有暗桩……我怎么想,都想不出这样做会有什么好处?”

    “是呀,这么做没有半点好处。”

    “嗯……”盛子萧的目光时远时近,很容易给人留下一个心不在焉的印象:“所以,我很好奇,这个人这样肆无忌惮,这样不留后手,是自信可以再次掌控新暗桩的底细?还是他根本不担心别人的阴谋诡计?不管是哪一种,这个人都不会是简单,而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可怕。”

    “听殿下这么一分析,此人用意难测,我们要不要……”

    “母妃深居简出又鲜少有人去听雨轩拜会,此人再要算计,也算不到母妃身上。”

    “哦,小姐无事,我便放心了。”舒总管展颜一笑,笑着笑着,眉头又皱了起来:“曦月公主带走小桃,可是因为昨夜……”

    提及此事,盛子萧的语调立刻变得诙谐幽默起来:“这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舒总管觉得不然:“曦月公主不像是个聪明过头的女子呀。”

    盛子萧撇嘴一笑,目光戏谑:“我说的不是她,是你。”

    “我?”

    “不是吗?”盛子萧静静望着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的老人:“昨夜如果不是你跟陈嬷嬷说我被英盈欺负了,陈嬷嬷会故意在英盈面前那么郑重其事的提小桃?”

    “呃,我……我只是……”

    “你只是怕英盈误信外间传闻,以为我真是个不祥之人,谁喜欢谁就要倒大霉,才故意说得我是个人见人爱的香饽饽,对吧?”

    “呵呵,殿下敏锐,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瞒不过事小,不摸清底细就行动,等于病急乱投医。舒伯,你倒说说看,我日后的一日三餐是让你来操办还是交给陈嬷嬷呀?”

    “啊?”舒总管大惊失色:“殿下你是知道的,我粗活细活都会一点,唯独颠勺是一点不会。”

    “行,那就让陈嬷嬷上吧。”

    “她……”舒总管的情绪简直可用一落千丈来形容:“想想小姐做饭的手艺,也能看出那老婆子在这方面没有天赋。”

    “是吗?”盛子萧笑得不是很友好:“那你们看着办吧,反正我只愿意吃比小桃做得更可口美味的膳食。”

    “这……这一时半会让我去哪找比小桃手艺更精湛的厨子?哎,殿下,殿下你别走呀,殿下……嗨,这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明明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舒总管哭丧起脸在盛子萧身后追着嘀咕。

    家境殷实的大户都不止一个厨子料理家中一日三餐,穆王府虽万事从俭,但府中上上下下加起来没到七八十也有五六十。为保大家用餐无忧,三五个厨子是必不可少的。

    盛子萧打小就没忌口,与舒总管一干近身的家仆同吃同喝。后来,他突发怪病,胃口变得极差。斯先生说,这是因为日日服药的缘故,味觉退化,吃什么都觉得没味。

    舒总管急得不行,费了许多心思才弄来小桃这么个巧手,将盛子萧伺候得能吃能喝。

    谁知,一招不慎,弄巧成拙。

    他这个悔,别说有多深刻。

    等到夜幕初上,盛安来报,殿下已经连着两顿未进一口吃食。舒总管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可盛安又说,穆王殿下胃口不好,不想见人。

    这是阻了大家去劝他的后路。

    想来,也只有等斯先生回来方能一解此结。

    斯先生初入穆王府是以夫子身份,后来,穆王过了做学子的年龄,斯先生就以医者身份在旁伺候。

    一个医术上乘的医者,毕生所学若只能用于一个病人,那是一种浪费。

    于是,斯先生在城中心最繁华的街角开了一家医馆。

    医馆前后两院,前院改成了铺面,可坐诊看病亦可抓药;后院有三间房,一间用于囤放药材,一间厨房既要做饭也用来熬药,最后一间是安顿医馆伙计的偏房。

    每日在王府陪盛子萧用过早膳,斯先生才会去医馆坐诊,在医馆用过晚膳再回到王府。

    今日,他回去时,屋外照样升起一轮银灰色的夜光,他以为这又是一个与往常无异的夜晚。直到舒总管将他堵在厢房门口,他才知道王府这一日过得一点都不寻常。

    “还请斯先生去劝劝殿下。”

    “我知道了。”

    斯先生答应得很愉快,似乎这根本不是一件值得去为难的事。

    舒总管松了口气,将手中托盘交付给斯先生:“虽然可能会不合殿下的胃口,但请先生还是劝殿下多少吃一点。”

    “放心吧,我会让他吃的。”

    斯先生接下托盘,改道朝书房走去。

    两餐未进食,盛子萧其实也有些饿了。斯先生这盘膳食来得甚是及时。

    “你想给他二老一些警示,直接说不就好了吗?何必弄得自己这么难受?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一个病人,经不起这样折腾。”

    盛子萧将口里的小米南瓜粥缓缓咽下后,方慢慢说道:“诚如先生所言,我若对那个位子没有觊觎之心,我与她便是没有将来。所以,我必须更谨慎的去筹谋,才能让希望不那么渺茫。在这样一个处处都须谨小慎微的关键时刻,岂能容下一丁点的私心?这样同他二老解释,他们又要替我多些担心。倒不如耍耍性子,狠狠吓唬他们一次,帮他们改掉擅自做主的小毛病,一劳永逸岂不美哉?”

    斯先生对这个解释另有体会,严肃许多:“听你之意,此事结束后,你打算收手?”

    盛子萧原本就没想要瞒他,只是也没想这么早就谈论这个问题,现在,被他察觉,盛子萧感到有些被动。说与不说,似乎都不对。

    细思一番,放下筷子,起身去书桌旁拿来一个食盒。

    这么精致的东西,斯先生一眼认出,此乃宫中之物。

    盛子萧从斯先生眼中读懂了一切,他边打开食盒,边道:“这碟梅子酥是母妃托出宫采办的公公送过来的。我尝了一口,味道极苦。”

    “苦?”斯先生大感意外。

    “起先我也感到奇怪。”盛子萧淡淡一笑:“母妃素知我不喜酸,所以,每回做梅子酥都要放很多冰糖将酸味中和掉……等我知道这碟梅子酥是英盈去过听雨轩后,母妃临时新做的,我便明白了。不知……先生可也明白?”

    “她是在提醒你,不要因儿女私情,辜负了她一片苦心。”

    “母妃希望我远离朝廷,远离皇宫,做个逍遥自在的局外人……请问先生,可还要劝我参与夺嫡?”

    “罢了罢了……”

    斯先生苦笑一声,她还是当初那个她,表面娇弱,实则有一颗比男子更坚毅的心,一旦拿定主意,绝不轻易更改。而他,恰好也还是当初那个他,善于去说服天底下人,却唯独甘愿被她说服。

    “殿下放心,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会给你开一副猛药,让你呈现出病入膏肓之症。届时,再上书陛下恳请外出寻医,就此离开罢。”

    盛子萧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只道:“除此之外,我可能还需要一副假死药。”

    “虽然对她有些残忍,”斯先生毫不意外道:“但这个忙,我很乐意帮。”

    “我想也是。”

    说完这个沉重的话题,盛子萧又进了几口稀粥,几口之后,真不再动筷。舒总管进屋收拾时,看到满满一碗粥只少了一小半,很是自责,但几口也好过一口不吃,便一句多话都没说,带上托盘连同那盒味道苦涩的梅子酥一并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