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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度红尘》第十九章 泪别

    女知青由于一场大病因祸得福,组织上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允许她回家修养。这样一来,陆陆续续的一些女知青都有病。有些事情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就这样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的情况下,青年点都提前放假过春节,我们胜利大逃亡一般的急匆匆的离开了那个多年以后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春节后,我又回到了这里,父亲已经安排好了我的一切,不出意外,我就能成为工农兵大学生了,所以,我一直努力表现,为了自己的前途和理想。

    当华北大地有了一些春的迹象的时候,我们这里还是寒冷。但偶尔能出现漫山遍野的雾凇,在晚冬晨曦的互映下,让你突然感到世界是那样的洁净而又美妙,那不是大雾的迷朦,也不是阳光下的灿烂。而是界于朦胧与灿烂之间,使本来山村就清新的空气愈加纯净,整个世界仿佛凝固了!偶尔微风吹落一些树挂,落下一缕雪烟,才让人感到这世界还有灵动。大人小孩在如诗如画的环境中,都有一种兴奋与美妙。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人也变得格外安静,连儿童的游戏也选择宁静的,大人小孩,老老少少,宛如徜徉在童话世界中一般,每个人都很难走出朦胧和清晰的界限。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之下,我在冬季的江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散步,迎面遇到了文质彬彬的龚占海。我们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语言的问候,就一起在雪地上朦胧的仙境中漫步,我们心里都清楚,此时任何一个声音都是多余的。

    记得我春节后从正京回来,带了一些吃的给他送去,他一个人在家正在画画,土炕的炕席上,炕桌上都是素描。主题有三个,一个是我;一个是苍鹰,那神态我一眼就能看出是海子。还有就是白桦林,秋天的白桦林很美,那种意境只有他能表达出来,似乎也只有我能看得懂。我的到来,让他感到吃惊的同时,也带着几分尴尬,然而,我们也都清楚彼此的内心。

    我们之间一下子变得更加微妙,我选了最好的素描,我、海子还有白桦林各一张便匆匆的走了,这三素描我一直保留着,想想龚占海今天的名气,这三幅画应该很值钱了,但有些东西又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金秋季节,我拿到了正京外国语学院的入取通知书,尽管是预料之中,但也兴奋的彻夜难眠,然而又伴着深深地惆怅。我不敢告诉占海,但这样轰动的事情不用我说,他自然也能听到了。

    临行前,老叔弄了很丰盛的农家宴为我们送行。因为铁柱也要离开这里,听说他父亲为他找到了进城做临时工的门路,以后可以农转非,慢慢让他变成城里人。尽管都是喜事,但气氛非常沉闷,尽管老叔和占海都努力调整气氛,但我和铁柱都高兴不起来,像是做了愧对良心的事情。有时候,人生的许多情感很难说得清楚。

    论才华,我和铁柱都照占海差的太远。而我们都能感知到自己美好的未来,而他将永世不得翻身。占海一直祝贺我们,也一直在笑,可那笑的内涵大家都清楚是多么的复杂。前途是年轻人希望的原动力,看不到自己未来的一丝光亮,又看着同伴策马扬鞭远去的时候,那种心境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天大的喜事带给我的既是兴奋,也是从未有过的压力,我觉得自己离不开占海,可又不能不离开。我甚至觉得社会不公正,又觉得占海命不好。明天我就要走了,夜很深了,我躺在炕上我怎么都睡不着,兴奋的余温渐渐退去,一种无边的茫然占据了我的心灵,我悄悄地披上外衣走出宿舍。

    初秋的夜晚,月亮的清辉朗朗的照着大地,如昼的山村似乎更小了。我一个人在乡下的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孤零零的,眼里什么都没有,能看见的只是自己的影子。沿着乡间的小路,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机械的默默的走,没有思想,没有目标,眼里甚至也没有可见物,似乎走了很久,才来到了那片平日里喜欢的并不远的白桦林。一个人,自己的世界,我突然唱起了那首当时禁唱的加拿大民歌《红河谷》: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请别离别离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你可会想到你的故乡,

    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

    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请别离...”

    与此同时,也奇迹般的看到了白桦林里面的一个熟悉身影。

    更奇怪的是,我们都没有一丝惊喜,像是事先约会好了一样,都知道对方肯定会来,如约而至,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只不过,这约会源自一种心灵的共振,隐含着苍生共有的无奈与惆怅。

    他月光下的表情不能看得很清晰,但我们不用看表情,都知道对方的苦楚,因为两个人心灵的味道肯定没有差异。

    月色如水,大地平畴,广宇寂静,就像梦中。一丝丝风都没有,连树叶都安详的入睡了。白桦林给人一种宁静中含蓄的唯美,白色的躯干,迎合着皓月的苍茫,点缀着这片土地。偶尔能够听到的就是远处夜莺的声音,和近处蛐蛐的鸣唱。而这一切,正适合我们不急不缓的无言的对望,似乎熟悉,也好像陌生,又仿佛窃窃私语。

    情深不露,只因入骨。我们漫无边际踱着,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们用目光诉说,用心灵祝愿。而那种轻轻地诉说,也绝不敢惊扰夜幕中的万物生灵,因为我们很清楚,每一个生命的心灵深处,都有一根弦,很柔弱,不能触及。所以我们难舍难分的在山区,在白桦林里漫步一整夜,没谈一句个人感情,也没有谈到个人的未来,甚至不记得说过一句话。

    当阳光阻碍了月亮的芳华,我们告别了,三十多年,没见过一面,甚至梦中的那个,都不敢确定是彼此。

    遗憾的是相识以来都没有和他拉过手,更不用说拥抱和接吻,但却背负着当地人所喜欢的种种传说,只记得我们分开以后,我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轻轻的吟唱着那首加拿大民歌《红河谷》。“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不清楚,理想、爱情、利益那个更重要,如果人生可以重来,结果又将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