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夏虫

    齐云山下六十里是四时寨的地盘，打尖儿的两间客栈大概都是她家的买卖，瞧见他们拉的那车青蒿，对他们招呼的格外周到。这日刚过午，褚策煜就让找客栈休息，再往前走就出齐云山的地界了。

    肖慕知道他心里有盘算，在房里擦了把脸就到褚策煜的房间找他。褚策煜早就敞着门等他，肖慕进来自己倒水喝，褚策煜边抖搂外袍，边说：“我想直接去昆山。”

    肖慕说：“嗯，青蒿放不住。大寨主既不给信物又不写书信，给咱们这车鲜货，大概就是不想咱们一直拿着四时寨的把柄。若再耽搁，等蒿子烂干净了，恐怕就不好使了。”

    褚策煜说：“是啊，这里头的分寸不好拿捏，耽误了毁的是咱们自己，而且我也不想让邹宗钦手伸的太长。万一这车青蒿是当通行证使的，他跟在咱们后头上了昆山，就不好收场了。”

    肖慕点点头，“咱们跟四时寨的事不宜让邹氏知道。”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褚策煜觉得自己比起哥哥们身边只有阿谀奉承的狗腿子幸福多了。他挎上肖慕的肩膀，收起严肃的神色，对他挤眉弄眼道：“周家的阵法传本研究的如何了？我觉得江离对你很不一样，莫不是看上你了，要讨你做二房吧？”

    堂堂郡王，说话也这么不着四六。肖慕倒是很习惯，乜他一眼，淡淡道：“好机会自然是让给兄弟你的，做了四时寨的压寨相公，看哪个敢给你脸子瞧。”

    褚策煜被他噎的胸闷，腆着脸又问周显祖给他的那本阵法书。肖慕不跟他计较，正色道：“确实是孤本，只是我资质有限，许多关窍想不明白。你指望我闯昆山，怕是来不及了。”

    褚策煜叹气，“我就不信昆山广腊真那么厉害！”

    肖慕道：“周先生都说不敌，自然是很厉害的。上去见识见识就知道了。”

    韩喜把马车拉进后院马棚，给马松了笼头牵到马厩里吃草，拿了刷子给马按摩，伺候得它们摇头晃脑的。板车停在马厩边上，这两天热，垛在里头的青蒿烂了，散发着一股股酸溜溜的馊味。韩喜熏得头昏眼花，最后两匹马爷伺候的就有些不用心。正收拾了家伙事要走，经过草垛子时，突然发现那摞的高高的垛尖晃了晃。

    韩喜赶了两天的板车，知道这青蒿摞得有多瓷实。大中午的无风无浪，后院里除了他和马没有别的活物，这烂草垛子如何能动？韩喜顿住脚，等了一会儿，草垛纹丝不动。韩喜觉得大概是日夜被这堆烂草熏得有点上头，眼花了没看准也有可能。刚一迈腿，草垛子突然忽悠悠大动起来。

    这动静可不是小动物能弄出来的！韩喜把重剑提在手里，往前迈了小半步，用剑尖去挑草垛子。剑尖离草枝尚有一寸的当儿，垛尖上一坨没烂的青蒿整个掀了起来，一个黑乎乎的圆球从垛子里伸出来，“憋死我了！”

    那黑球蹿出来的时候，韩喜还以为是什么暗器，吓的向后跳了一步。没想到暗器竟会说话，声音脆脆还挺好听。韩喜站稳一看，原来那圆球是个脑袋，这会儿功夫已经从草垛里拔出两条胳膊，正扒着烂草往外出溜呢。

    “什么人？”藏在四时寨的青蒿垛里，韩喜直觉不是好人，举剑作势劈落。因见这人出溜草垛出溜的甚是难看，似是不会武功。韩喜怕一剑要了他小命，便只用了一分力。

    那人撅着屁股从草垛上滑下来，一转身，就见宽逾半掌的重剑到了鼻子尖，赶忙死命往后靠去，硬把自己塞回青蒿垛里。两只手举在胸前，嘴里大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不是坏人！”

    原来是个小姑娘！声音清清脆脆的，韩喜一听便知是个女子。看她纤纤细细，身量不足的样子，应该年纪也不大。只是她满身上下都是草泥，已经看不出衣服的本色了，脸上也是黄黄黑黑看不出本貌。头顶上一坨不知是头发还是青蒿的玩意，和她身后的青蒿草垛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姑娘见刷马的大块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怯怯道：“大侠，我不是坏人。我是四时寨的，我要下山找我哥，大寨主不准，才藏在你们的青蒿车上。我没有恶意的，就想混下山，不是要行刺郡王爷。”

    韩喜脑子直，瞧小姑娘缩在草垛子里小小一只，话说的也没什么大毛病，便没法对她生出恶意来。方才看她反应，是全无功夫的样子，便收了剑，问：“你叫什么？”

    小姑娘嵌在青蒿垛里，韩喜看过去，一片都是黑绿黑绿的。只有一对圆溜溜的眼珠子转悠悠的露出点白眼球，要不还真摸不着她在哪儿。“我叫夏虫，夏天的夏，虫子的虫。”

    韩喜皱眉，“怎么叫这么个丑名字？”不过她人也挺丑的，真像趴在草垛子里一条软乎乎的肉虫子。

    肉虫子被说名字丑也不生气，正经八百道：“我娘说名字贱好养活。”

    韩喜：“......你想跟我们下山？”肉虫子拼命点头，韩喜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跟我去见郡王爷吧。”说完也不等肉虫子回话，伸手就把她从草垛子里提溜出来。似乎觉得抓着个小姑娘不太好，韩喜放开她肩膀，改为攥住她手腕，只觉她经脉里果然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