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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名者之死

    浓稠的夜幕,暴雨如注。

    时不时有闪电横空,水雾弥漫的大路边,杂草丛生的荒地上,红蓝色的灯光交替闪烁。

    在这倾盆的暴雨中,一伙人穿着黑色的雨衣在忙碌着。两个人正在协力支开一个伞棚,剩余的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附近搜寻着什么。

    苏予安戴着雨衣兜帽,仰头看这大雨,任由雨水打在脸上,雨水滑过他的鼻尖。他喜欢这种感觉,明明是极端的天气,普通人避之不及,都躲在家里或车上,寻觅一个暖和的安身之所。但他因为公务却不得不在这种天气出来,有目的性的去做事,而不是随性而为。

    彷佛缺他不可,非在此时不可。

    当然,苏予安不是一个工作狂,其实平时的工作中,他也是能有机会摸鱼,就尽情的放松自己。但偏偏是此时,这种时候,这种糟糕天气的出任务,让他觉得很舒服。

    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小安,有什么发现吗?”

    刚搭好的临时伞棚下有人问话。

    “还没有。”苏予安大声回答,让自己的声音在这大雨中传的远一点。

    他不再放空自己,开始进行自己作为探查员的职责。

    实际上,他只是一个实习探查员,主要职责就是在各种案件的第一现场,像一只猎犬一样嗅出隐藏在平静现实下的蛛丝马迹。

    “东哥,脚印在这儿。”远处,一个穿着同样黑色制服雨衣的探查员大声喊道。

    东哥急忙从伞棚下出来,苏予安也一起跟了过去。

    “大雨冲刷的辨识度很低,不过还是依稀能看出来,死者应该就是从这儿过来的。”

    提式手电筒的强光照射下,泥泞的地上能分辨出凌杂的脚印,拨开杂草,可以看到脚印是从边上的公路上跑下来的,在杂草丛生的荒地上跑了几步,就消失了,而死者,在5米外的刚搭好的临时伞棚下躺着。

    是什么样的巨力把她撞那么远的?

    地上并没有车辙印。

    连脚印都能凄凄惨惨勉强保留的情况下,如果有车辙印应该是相当明显的。

    但是没有,甚至脚印也只有一个人的,虽然还没有进行比对,但是不出意外,就是死者的了。

    自杀?

    “你们一起过来看看吧。”东哥向苏予安和发现脚印的探查员招呼了一声,领着他们来到伞棚下。

    伞棚里支起了两架强光灯,照射着地面,伞棚下有两个人,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蓄着短短的潦草的胡子,他摘了雨衣兜帽,正在烦躁的打着电话。

    另一个是纤瘦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用一些简单的仪器检查被害者。

    “怎么样,什么情况?”东哥进了伞棚,一把摘掉兜帽问道。

    年轻人没有抬头,一边快速的拿出纸笔写着,一边说道:“死者女性,身份未知,年龄约27到30之间,死亡时间大约有4到6小时了,体表没有任何创口,以及伤痕,初步怀疑死因是心脑血管疾病或急性肾衰竭。”

    “没有伤痕?”东哥奇道:“没有在地面摩擦的划痕?”

    “没有。”年轻人抬起头看了东哥一眼,表情冷漠,皱着眉头,看上去有些许不耐烦,似乎在生气东哥的质疑,接着又用有点儿嘲讽意味的口气说道:“很明显你看这泥地上也没有她划过的痕迹。”

    东哥没有表现出生气或是不好意思的表情,他点点头,表示同意,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有点潮湿的烟。

    “噌!”

    跳起的火苗给他凝重的脸上染上了橘色,他纠结在一起的眉毛显示他心里十分困惑。

    距离尸体最近的脚印在五米外,尸体本身又根本没有外伤。

    奇了,尸体飞过来的么?

    这种泥泞的地上,什么都会留下点痕迹的,如果说雨水把这五米的脚印冲的一干二净,没道理五米外的那些一直延伸到公路的脚印还清晰可辨。

    “呼。”他吐出一口烟雾,烟雾在这水汽量十足的环境里迅速消失。

    还有一点,甚至连死因都不知道。

    心脑血管疾病?肾衰竭?

    其实就是没查出来!

    只能等回去尸检了。

    东哥有些烦闷,本来在这该死的天气里出任务已经很头疼了,现在看起来这任务多半还很棘手。

    “扩大搜索半径!把所有可疑的发现记录或带回来。”东哥大声喊道,周围的探查员们回应称是,然后继续耐着性子寻找可疑的点点滴滴。

    苏予安在强光的照射下,仔细观察这个年轻的女性死者,她很漂亮,五官标致,有着一头长发,个子不高,穿着一身休闲装,全身上下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雨水冲刷掉了泥泞,如那个年轻人所说,她表面确实看不到什么伤痕。

    魁梧中年人仍在打着电话,苏予安看了他一眼,转头跟东哥说:“东哥,目前没啥头绪,我也接着去找线索吧。”

    东哥点头,摆了摆手,示意苏予安离开,他正陷入难解的漩涡里,粗重的眉间挤出歪歪扭扭的几条线。

    苏予安戴上兜帽,重又迈进雨幕里。

    他的逻辑思维一向不错,人也比较聪明,脑子转得快,虽说还只是实习探查员,干着和其他探查员一样的活儿,但是隐隐的,其实也担任着分析员的一些职责,常常在案件中,东哥都会喊上他一起讨论,并聆听他的意见和想法。

    只是这一次,确实还没有头绪。

    不过没关系,越是奇奇怪怪,难以一下子厘清脉络的,苏予安就越来劲。

    还是那种感觉。

    非我不可呀。

    可能正缺我来找到某个关键线索。

    夜里的雨总是不容易停,虽然现在正是雨季,但是这瓢泼一样的大雨还是每每都让人惊讶,像天漏了似的。

    地毯式的搜寻了附近后,再也没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把脚印做了拍照和拓印,东哥带着众探查员无奈的离开了现场。

    只能从其他地方再入手了。

    苏予安坐在后排,看着这似乎永远都不会停的大雨,心里默默想着。

    回去就先调监控,然后就是从死者的生前关系入手,不过现在还是一个无名尸,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的家人或朋友。

    他总是喜欢琢磨这些,因为一旦开始琢磨这些案件中的点点滴滴,细枝末节,脑子里就再也没办法想别的事情了,这是一种另类的放空。

    他不想闲下来,因为闲下来什么事儿也没有。

    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不爱刷视频,不爱追剧或看小说,也没有女朋友,甚至没有家人。

    苏予安最初最初的记忆,就已经在孤儿院里了。

    国家的福利供养他长大,让他平平安安的能够念完书,现在更是找到了实习探查员的工作,只要期限到了,就能是正式的探查员了。

    刚23岁的年纪,其实挺不错了,很多人想考还考不上呢。

    只是,确实很多时候会很无聊。

    当然,这跟他孤僻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他习惯独处,这样也方便他去想很多的事儿,没有案子的时候,他也不常和别人交流,脑子里面总是天马行空的想七想八。

    4光年外真的有三体星人吗?

    为什么非机动车道上占满了机动车的停车位?

    为什么结婚的日子,不把大家整哭就总是感觉差点味道?

    法无定式,想到哪儿是哪儿。

    这也导致同事跟他聊天时常常跟不上他的思路。

    之前的女朋友也常常因为这个埋怨他,不好好跟她讲话。

    没有共同语言。

    但是,这也让他在集中精力思考的时候,脑子转的很快。

    总是有利有弊吧,苏予安并不在意,独处的久了,其实他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能够安静的思考不被打扰,同事们也不会过多的跟他闲扯,打断他的思路。

    思考案件,则是他的爱好。

    作为一个没有追赶上现代生活脚步的人,他的爱好乏善可陈。

    电子产品在他的生活里,只负责最基本的功能,手机就是用来打电话的,更多的功能,抱歉,只能在冷宫里呆着了。

    唯一给他的生活添上些许温度的,是一只叫“哈哈”的哈士奇。

    不过应该不是纯种的哈士奇,苏予安很失望,因为这只哈士奇十分有教养,乖顺的可怕,苏予安感觉它可以和边牧比智商,几乎不用训练,试过一次的口令,哈哈总是能记住。

    也没有家学拆家神功。

    苏予安作为一个冷淡,克制的人,他一向把自己的生活归置的井井有条,家里面的物品,因为只有自己的原因,也总是各在各的位置,用的时候拿走,用完了,又回到原位。

    有条有理,井然有序。

    他很满意自己这样,但是,他希望能有外力来打破这一点。

    女朋友算一个,但是女朋友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所以他跑到城西的花鸟市场,挑选了一只哈士奇。

    店主拿着血统证明,掷地有声的说这绝对是纯种哈士奇,皇家血统,万中无一。

    苏予安看着笼子里的那个小家伙,它瞪着眼睛也盯着苏予安。

    就靠你了呀,来给我乏善可陈的生活里添点儿动静吧。

    可惜了,养这么大,小的时候还闹腾一点,越长大越冷静,越克制,遇见别的狗都不叫,彷佛狗中贵族。

    难道宠物真的这么随主人吗?

    “今天辛苦各位啦,先回去歇着,明天再来跟进这个案子。”

    回到所里,东哥跟大家说道,随即,他又吩咐道:“小林,你把素材送化验室,老张,你把监控调出来先拷一份,小安,你把尸体送下面,等明天法医来检查,然后写一份简单的报告。

    ”

    目前线索寥寥无几,报告很容易写。

    至于送尸体,本来是要两个人去的,但是苏予安出了名的胆大,送尸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今夜大家都很累了,就让他一个人去了。

    所里的地下,有一层工作室,刚发现的死者,就先存在工作室的冷柜中,由法医学者们解刨检查。

    苏予安把女尸推到工作室,白色的冷光,照的工作室里一片惨白,清冷又肃穆。

    楼上的人陆续离开,渐渐没了声响。苏予安没有注意这些,他的脑子里还在思索着若干的可能性。

    是什么让女尸可以横越5米呢?

    自己显然没办法跳那么远,也排除有人清除了她的脚印,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只有她自己的痕迹遗留。

    秀了一场绝活儿的自杀吗?

    横空跳跃5米远,然后服毒自杀。

    苏予安瞎想着,把尸体送进冷柜,然后回楼上写报告。

    报告很简短,就是一些基本信息,时间,地点,目前已知的死者信息。

    所有的疑问,只能等明天再探究了。

    苏予安肚子有点饿,大半夜的,不吃点东西很难睡着了,可是这么晚又下这么大的雨,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开着门的小店啊。

    实在不行,也只能在家煮碗泡面了。

    他把报告放东哥桌子上压好,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走。

    值班的人在隔壁的办公楼,不过他深得东哥赏识,常被迫加班到深夜,所以有这一栋楼的钥匙。

    临出门前,经过门口的工位,工位上的电脑因为运行着监控,还发着莹莹的蓝光。

    他瞟了一眼电脑屏幕,随即整个人从头麻到脚,让他呼吸都停滞了。

    发梢残留的水滴落,苏予安打了个冷颤。

    屏幕上不算清晰的画面里,女尸的冷柜被拉开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站在边上。

    伫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