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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

    崇德县属襄合州,多山水。县辖下乡、里七十余,陈家湾村便是其中之一,全村五十余户俱以陈姓,故得名陈家湾村。

    自姑母去世后,这陈金宝便跟着表哥表姐去往相邻的段家庄帮一户段家大户种田放牛,便是前面提到的段家了。

    阳帆站在村口西侧的一处山丘上望着眼下的段家庄,心里五味杂陈。

    因为和陈家湾相邻,视线所及,点点灯火和满天星光勾勒出一副静谧美好的画卷。

    时人娱乐活动匮乏,天黑之后大多早早入睡,毕竟白日还有冗沉的劳作。

    灯火最密集的那处.就是段家了..

    杨帆盯着那片灯火“段家么?”...低喃随着夜风飘散。

    杨帆转身朝县城方向疾步而去。陈家湾距县城还有二十余里路。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杨帆也别无办法。身后有狗吠声远远传来。

    一路走走歇歇,杨帆借着星光终于在四更时分赶到县城外。

    此时城门尚未开,门外却已聚集了不少人。各种小挑贩都聚集在城门外等着城门打开好进去贩卖自己担子里的货物。

    杨帆从怀里摸出仅剩的一个小米饭团,吃完之后又在道旁一颗松树边准备休息片刻,思绪潮水般地从遥远的角落里涌来。

    除了昨日里抱怨几句,杨帆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哭丧什么。毕竟这对于自己来说,无疑是老天给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尽管穷困了些,可老天把自己的灵魂捆绑在一幅这样美好年纪的躯体上里,加上这浓密的头发.阳帆很知足了。

    穷困?一个见识过飞机汽车的人,如果在一个半蛮荒的世界里挨冻受饿,想来应该是个很好笑的笑话了。自己的眼界见识和动手能力,没理由是来这里吹风淋雨的。

    阳帆这样想道。想归想,可目下自己无家可归,身无长物,总得把吃穿解决了再论其他啊。

    说古人学识渊博那肯定要说什么经史子集样样精通,可自己前世读了一篓子书唯独对经史子集是一窍不通,吟诗作画更不消提。

    阳帆甩甩脑袋,看来文的不行。可武的就更不成了,虽然说不上手无缚鸡之力,但指望个十三岁没经过哪怕一炷香训练的孩子马上搏前程吗?显然这不现实。

    “且行且想辙吧,慢慢来,贼老天把我送来这里,老子决计不能让它看了笑话”....

    沉思良久,城门处传来一阵喧闹。

    借着微微天光,远远瞧见那边城门郎缓缓拉开那道厚重的城门,紧接着便有小吏盘查进城的百姓。

    杨帆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借着天光打量着这些准备进城的百姓,这些赶着夜路进城的乡下汉子,不知道担着货物走了多少里路。很多都敞着胸口,冬月天的晨间呼出白色的雾气。精瘦的脸上却充满了期待,眸子里迸发出希望的光。他们焦急的等待着城门开启,好用担子里的货物换来一家的生活所需.....

    阳帆辍在一对贩卖山货的年轻夫妇身后。

    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瘦高个儿挑着两个方形木笼子,看不清里面装的什么。只看他略显吃力的样子,那笼子里的物事看来是有些分量的。女子手里挽着个用麻布覆着的竹篾篮子,从麻布的印痕上看来,篮子里应该是装着碗罐一类的东西,该是白日里卖货物时带的饭食...

    “这位大哥.我看你们是要进城去,不知能否捎我一程,我没有路引”阳帆上前低声询问道。

    “这位小哥儿吓死人了,我看你跟着我们,还以为是个偷儿”答话的是那女子。

    “小哥儿从哪里来?这大清早进城,看你也不像做买卖的”

    “这位大姐,我从陈家湾来,进城寻个亲戚,有急事连夜赶来的。只是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开个路引,我还是第一回进城咧”阳帆脸不红心不跳的撒了个小谎。

    “这样啊,顺路的事儿,你跟我们一起走,不碍事的”

    那女子看阳帆虽穿着粗布麻衣,但说话斯文有礼,也没多问。

    闲聊间便到了城门盘查的地方,那男子看来跟城门郎很是相熟的样子,便只说带了个远房表弟进城省亲。两人言语间阳帆得知男子叫付忠文,女子是他媳妇郑氏。就住在城外不远的付家沟村。

    付忠文每日进山置些陷阱捕猎,但有收获便进城贩卖补贴家用。两人因常打交道,算是熟识。

    待那城门郎稍作检查,又问了几句便放三人进城。

    进得城来,太阳才刚刚露头...

    “付大哥.郑大嫂.多谢了”阳帆施礼道谢。

    “小哥儿客气了,顺路而已.举手之劳”

    “小哥儿可是读过书?我看小哥儿说话的时候像是有那个什么读书气”

    “瞎说个啥,那叫书生气”那付忠文见自己媳妇说错话丢了脸,赶忙纠正道。把那付郑氏也闹了个大脸红。

    “回兄嫂的话,小子在主家当过几年伴读,只能说识得些字,算不得读书人,倒叫兄嫂见笑了”

    “那也算读书人了,不晓得小兄弟可会算账?”那付郑氏听阳帆说识字,便继续追问道。

    阳帆一听心中便了然。想来二人是平日进城贩卖货物,因不懂的算账吃过些亏。现在听说阳帆能识字,这才开口问。

    “谁说老百姓都愚笨,人家精明得紧呐”阳帆心里暗忖。

    那边付忠文也看向阳帆,目露期许。“算术小弟倒也略知皮毛,不知可有需要小弟效劳之处?”

    那郑氏许是个开朗性子,不待阳帆说完便赶紧拉住阳帆手臂“小哥儿今日可赶时间吗?若不赶时间.不知能否请小兄弟帮忙做一日的算账先生?”

    阳帆看夫妻二人火急火燎的模样,噗嗤一声。心想:看来两夫妻平日里吃亏不少啊。

    当下便回答道:“当不得兄嫂称算账先生。今日进城受兄嫂照拂,正好我也不着忙赶时间,便帮兄嫂当一回帐房小子,而且我第一回进城,还得打听去处地址.”

    “那感情好,这样吧,今天请小兄弟当一回算账先生,等货物出手,回头给小兄弟五十文钱权当报酬。若是平日里,多给些也不打紧,只是内子有孕在身,需攒些钱财给她补养身子。至于你说要问路,那不是咱老付吹牛,这满崇德县就没有我不熟的地方”付忠文答道。

    说完还把手往胸口一,.本来就瘦,把个胸肋拍的砰砰作响,一派的雄豪义气。

    郑氏白了眼付忠文“看把你能的”.....

    “哈哈哈哈,好!就依付大哥..

    说罢三人便不再耽搁,一路说说笑笑去卖货。

    途中阳帆向付忠文打听了几处地址,又问了些平日里两人卖货的市价行情....

    阳帆本以为夫妻两是用摆地摊的方式售卖山货,闲聊之下这才知晓付忠文是往一家酒楼送货,酒楼专收些野味做食材。

    像这种酒楼寻常百姓是不会光顾的,毕竟消费颇高。迎来送往的都是些士绅富商和官员,所以生意一直很是红火。

    “据说这得意楼的东家是守备大人儿子和女婿,关系硬得很。这崇德县里收山货的货栈有好几家,价格也比得意楼给得高些,可没人敢往那几家送货,都害怕得罪得意楼。那些个货栈东家也算是崇德有头脸的主儿,他们都不敢多说什么,咱们这些寻常猎户哪敢触这个霉头”

    付忠文叹口气“再说这两年山里也不得安生。流民满山蹿,猎物也比以往少了许多,好不容易有点收获,进城卖给他们,他们仗着关系又倚着咱们这些夯货不识字,左剥一层右剐一层的,总归是他们说了算的。我内子怀孕快仨个月了,本该在家静养安胎,可让她一个有身孕的妇人在家,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每回都喊着她一起,顺道去南街进点日常物事,回去卖掉总能赚个百八十文的,日子也能松快点...”听着付忠文的絮叨,阳帆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还满腹抱怨,可比起他们来真就是个幸运儿了。他们目不识丁,便是去山里跟野兽搏斗赚点血汗钱,也总少不了被那些个奸商盘剥,这样的日子不出意外的话会持续他们的一生时间。

    在另外一片空间里阳帆虽说过的也不富裕,但起码衣食无。两厢对比,阳帆心头一阵惭愧。勤劳能致富并不能是在每个世界都能实现,起码眼下这个世界里就是句很可笑的话。

    谁敢说他们不勤劳吗?他们担着百十斤货星夜赶路而来,他们种田打猎捕鱼织布,他们太勤劳了,可勤劳带给他们的跟致富没有丝毫关系,那仅仅是糊口啊,仅仅是为了一日两餐能填肚子啊。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他们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所谓的精致生活到底是什么模样,但他们还是愿意为了一家生计担着百十斤的货物,走这大老远的路来换那几分几钱银子,甚至还带着自己怀孕的婆娘。

    阳帆没有答话,抬眼看了看东边升起的太阳“又是大好晴天啊”.....

    三人一路边走边聊..

    不多时便来到这家得月楼门前,四层高的酒楼从外观看来装潢得十分奢华。楼顶的琉璃瓦在朝阳的耀射下流光溢彩。

    早晨显然不是上酒楼的好时候,所以酒楼显得冷冷清清。

    绕过前门,付忠文轻车熟路的带着阳帆转到后门。相比前门的冷清,后门倒显得十分热闹,等阳帆几人来到时,门前已经等着好些担着货物的猎户。付忠文跟其中几人显然熟识,打过招呼便放下担子找一块僻静地方休息片刻。

    “前门是迎接贵客的地方,咱们这些人只能走后门。就是进这后门也是有规矩的,平常交接货物的时候给门子些好处,门子便跟门里的人言语一声,这样就不用等太久。小兄弟稍等片刻,我去搭个话”说完便起身朝那后门走去。

    隔得有些距离,只看得见他在跟一个中年人攀谈,还往那中年人袖口抹了一把,倒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