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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年少(四)

    白末早已醒来,还是装睡了,不知为何,等他进了屋忙起来,又微微睁开眼去看,见他一样样的摆好。先是将手中的木头摆好了,里面却是中空的,从里面拿出叠在一起的另一个明显是挖空的木盆或者浅木桶,里面装着洗净的野果。

    这边手又远远地放好了野兔,大概是怕互相沾染,隔了一些距离,擦了擦手,又从肩上拿下来竹筒,有长有短。

    那边大概是忙完了,卿逸才走过来,见他已醒,又一笑,走过去太自然地轻轻碰了碰白末的额头,“好了,你等我一下。”

    又起身出了去,半晌,才又拿了许多东西回来。

    见白末已经半坐起来,“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将手中的东西好好地摆在了他的面前,竟是一个木板拼成的小案桌。又拿出了另一个,看着像高椅子,却见他放到了自己的枕头旁边,细心地扶他靠过去,“还好吗?这样总躺着不舒服,靠着这个会好些。”

    卿逸又指了指那个案桌,“这个,可以用来吃饭。”

    白末见他开心的模样,心里有些东西彷佛要喷涌而出,不过终究化作了沉默,卿逸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正要失望地退后时,却见白末突然说了话,“我叫白末,南境兵团那个通敌卖国的将军,可听说过?”

    卿逸看着他难过的神色,有些不忍,“不会。”

    “什么不会?”白末死死地看着他。

    “你不会。”卿逸说完,就起身去拿了不远处的野果过来,又拿了高低的竹筒过来,竟是清凉的泉水,为他倒了一杯,“渴了吧,对不起,总是想做许多东西,觉得你用得上。”

    白末的眼泪就那样流了出来,仰身又躺了过去,任由眼泪落下,从师父那里都没有得到的信任,竟然从一个陌生人这里得来,他记得师父的眼神,他记得师父最后转身的背影。

    “白末·······”卿逸看他哭了好一会,还是担心,尝试着唤了一声。

    白末拿手擦了擦眼泪,坐了起来,撑着他做的靠案,拿过了他手中的竹筒,喝起了水,又看了看一旁的野兔,“卿逸·······哪个卿逸?”

    卿逸笑了,“卿本佳人的卿,安逸的逸。”

    “卿本佳人······”白末重复了一声,然后笑了,加了一句,“奈何做贼?”

    卿逸也笑了,“不做贼。”

    白末笑着看了看这个小小的桌案,竟有些饿了,“有些饿了。”

    卿逸连忙起身,要去烤兔肉,又想到什么,拿出了一张薄饼,“你先吃些饼和果子,我去烤兔肉。”

    待两人吃了饭,卿逸又烧了些热水,放在了那个大桶里,撕了一块衣襟上的布,又拿了之前替他买的衣服,“你受伤不宜沐浴,但我见你之前高烧,定然出了不少汗,不舒服,你自己勉强擦一擦,我再替你上药。”

    白末移开了桌案,甚是感激。

    卿逸见此,便出去了,“如果需要帮忙就叫我,我在外面。”

    白末看了看他,很是感激,“多谢!”

    卿逸带上了门,看着此时明月照山川,想着等人沐浴完,出来看看月色也好。

    如此想着,也如此做了。

    卿逸将已经换洗完毕的人,抱到了外间,也不知从哪搬来了一根枯树,枝桠倒刚好作了靠椅。

    卿逸将人小心翼翼地安放好了,又替人盖了自己的外裳,回了屋里倒了水,煨了药,这才跑出来,见人看着自己,颇为遗憾地道:“看月亮,看山川,看我干什么?”

    白末便笑了,“好,你也来坐着吧。”

    卿逸自然一跃而去,与他坐着看夜色袭人,“你说,这大好河川,不比人好?”

    白末的心早已被眼前风景洗涤,此时只觉心神安宁,“是,甚好。”

    “若军中不好,随我去江湖,反正,整个烟雨国土,都还没走遍了。”卿逸劝道,不愿他心里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白末又是一声,“好。”

    卿逸见这夜色都美得醉心,“白末,我想耍一套剑法,或者吹一曲笛。”

    白末看着他,“剑我倒是看见了,你哪有笛?”

    卿逸笑了,“救你那天,落到了那河里。”

    “等我好了,去帮你找。”白末承诺道。

    卿逸摇了摇头,“我试过了,水太深了,下面沟壑太多,没有找着,你会水吗?”

    白末点了点头,“会一些。”

    卿逸阻止道:“那还是不用,我从小在往生岛长大的,都找不着,我去拿剑,给你助兴好不好?”

    白末点了点头。

    卿逸便去了屋内拿剑,回来时,在那月下山川前,将套剑法舞得清影雅俊。

    卿逸尽了兴,收了剑,走到白末前面的时候,却只见他已泪流满面。

    卿逸突然想到了他内力全无,修为尽逝,卿逸垂了剑,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虽然很轻,但是耳光。

    白末被那个动作震到了,“卿逸·······”

    “对不起,我本是想让你开心,”卿逸低下了头,很是后悔。

    白末沉默半晌,终于止住了难过的心绪,“我很开心,你的剑法很好。”

    卿逸还是低着头,声音里带了一丝愤怒,“告诉我,谁伤的你?”

    白末忍着眼泪,嘴角尝试着一笑,“我不认识,可是都不重要了,我曾经相信的一切,姐姐,圣上,亲人,师父,部下,士兵,他们都背弃了我。所以不重要了。”

    卿逸终于抬起头来,“我是不是又伤着你了······”

    白末摇了摇头,“我困了。”

    卿逸走过去,将人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进了屋,安放好了人,“吃了药,再睡。”

    白末吃了药,便沉沉睡去。

    卿逸将两件外裳都给了他,这才发现还没换药,又帮人换了药,才睡去。

    两人如此,在崖底生活了将近一月有余,白末的伤也好了,也因为卿逸的好动和开朗,竟然走出了阴霾,等能稍微走动些,就跟着卿逸去打猎,去摘野果,这几天跟着卿逸打些拳脚,练练基本功,恢复得还算可以。

    卿逸说在另一座山上看到了一野蜂窝,可以打来做菜,说得白末都有些馋,可是白末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那么好,便决定留在木屋附近,白末看上了一块地,说是要种些菜蔬。

    卿逸笑人,“你要住在这里吗?”

    白末听了沉默了片刻,竟然微微一笑,“也不错。”

    卿逸急了,“我还想带你去江湖,去看天下山川风景呢?”

    白末就转而看他,最后笑道:“也好,但是以这里为家,走累了就回来,也挺好。”

    卿逸愣了愣,许久接不住话,只是笑着。

    许多话,若是说出来,又真的没道理,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肯定好没道理,便只能不说。

    “你去吧,我先做好饭,等你回来。”白末转身伺弄他看上的菜地,想着让卿逸去梧州买点种子回来。

    卿逸点了点头,便朝着另一个山头走去。

    可是等卿逸肿着脸回来时,除了整理好的菜地,木屋早已没有了白末的身影。

    卿逸在那里又等了好久,找了许久。

    后来卿逸回到了梧州城,那时白末正被贵妃带回圣都,白家的车仗,绵延整个长街,白末打开车帘,看着挡在马车前的少年,问道:“少侠,可有事?”

    卿逸注目许久。

    “敢问阁下,为何拦路?”白末又问。

    那时明明夏日艳阳,卿逸却只觉心如冰寒,便让开了道。

    车仗出城。

    少年进城。

    一错身,相别经年。

    “再见到他,是在青州城,他又救了我,可我那时候,还是不认得他,”白末看着这缓缓而去的河水,“公主,白家的水师,交给我吧,日后,定陪你安烟雨朝。”

    阿箩看着他,答应道:“好,你可会去找你师父?”

    白末摇了摇头,“累了,就想好好守着白家,守着姐姐,守着他,其他的,总会有相见的一天的,不急。”

    “你可知,此次东北军派大批水军过来,是要趁这边战乱,夺水师的。”阿箩与他说明,“可是我看你,连浮夙山的南境兵都不愿意杀,又如何掌水师?”

    白末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是不愿意杀,只是好久没有沾血腥了,公主,放心,我早已知道心软如杀人,南境和水师,我会替公主守好。”

    “为何相信我?”阿箩不解。

    白末看着她的眼睛,“我也曾,统领一方兵马,贵为统帅,公主是什么样的人,能做什么,白末心中有数,只是公主自己,心里有数吗?”

    阿箩没有回答。

    “公主,犹豫不决,也如杀人。”

    白末说完,竟然纵身一跃,朝着那深不见底的川流中没去,阿箩虽怕水,但下意识要去救,又想到他说的故事,止住了。

    果然,好一会,他上了岸,手中一把青笛。

    阿箩差点没忍住,热泪盈眶。

    待他洗净,才知是一支墨玉笛。

    那是他答应那个为他笑的少年的。

    这支小小的墨玉笛,已经在这川流中,等了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