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恋-第五章

    93年秋天，工人们正沿街道依次种下一人高的香樟树苗，自行车后座上的潘沅，仰头看着父亲背影，硕大到遮住了天，各种争奇斗艳的广告牌，让他目不暇接的默数着“一、二、三...”

    车拐入的街道突然多了一排排火红的栏杆，里面藏着一个彩色世界，房子是彩色，地面是彩色，木马是彩色。父亲把车停在栏杆的尽头，七彩拱门里身着艳丽衣服的女人，从大人们手里一一接过各种撒泼耍赖的孩子。父亲一把抱起潘沅，距离栏杆越来越近，趴在父亲胳膊上他感到包裹的力量在慢慢松弛，更加胆怯的紧紧搂住，对彩色世界里的未知，他充满了恐惧。

    女人拦下父亲寒暄了几句，从父亲眼睛里看见不舍的情绪后，潘沅的小手被递给了女人，他想哭却不敢，女人把他使劲的往栏杆里引，潘沅紧紧攥着栏杆不放，回头张望发现父亲的自行车已经消失在街道的另一侧。

    家长们渐渐散去，老师带着孩子们开始列队，潘沅小小的脑袋里只有栏杆外家的方向和栏杆里陌生的可怕，他在两个世界中间不知进退，紧紧的攥着栏杆生怕被陌生世界卷走，孩子们都在向这个可笑的人做着鬼脸。

    一个身影遮住了潘沅头顶的阳光。

    “老师让我带你去列队。”

    抬头只看见是个女孩的轮廓，他靠在栏杆边，依然不肯撒手；女孩半蹲下来，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流淌着清澈的河流，直到二三十年后，他依然不知那一刻为何着了迷。

    “我可以保护你！”

    一句童言无忌，却在他心里种下懵懂的种子。女孩牵上潘沅的手，闯进了陌生的彩色世界，那一刻摇曳着高耸马尾的背影深深烙印在他心里，小小的脑袋被上天敲了一下，丫苗冲出了土面，从那天起，潘沅默默躲在她身边，一躲就是十几年，与这个女孩千丝万缕主宰了他所有的成长记忆。

    散落的记忆碎片，继续在潘沅的梦境里错乱开来。

    上课为女孩修红色的铅笔盒，被老师发现的他主动站起来承认错误，看见她感激的眼神，满足极了。

    春游前的一个月默默攒了许多零食，趁着自由活动时间偷偷塞给她，同学们唏嘘玩笑，她羞涩的满脸通红。

    潘沅拿到人生的第一辆红色山地自行车，那天下着雨，新车没有盖板，却迫不及待骑上，冲到她家门口，为了一个耍酷的机会，无知的在雨里徘徊整个下午，无果而终的他带着满身泥淋回家，失落感比被父母责骂一顿还难受。

    中考发榜的那天，与她再次成为同学，潘沅开心极了，满学校找她的身影，想制造一次偶遇。

    初中没有运动特长的他，总是跟在积极分子后面，憨憨躲在人群里，看着她作为优等生，让老师们喜爱有加。一段时间里潘沅坐在她的后排，时常把手放在桌子前假装被压到，她转身过来道歉，愚蠢的行为只想引起注意，别忽视这个默默无闻的男孩。

    听到同学私下议论她崇拜班长，潘沅第一次感受到成长的失落，那种不安是吃饭睡觉拼命奔跑都无法摆脱的。

    初三潘沅被父母转学，离开教室的那一刻，回头看了一眼，多么想从她眼睛里看见在自己身上同样的不安。

    分别的一年，潘沅每次上学总是抄远路，穿过小镇中心的街道，多么想迎面偶遇她，上去打个招呼，或许异想天开的问问她最近可好。

    初三备考前每天都在激励自己，一定要考上与她同一所高中，再做三年同学。高中入学的榜单上，潘沅除了找自己名字以外，还在找她，10班/19班上下楼，一切又回到了那个童年相识的瞬间。

    迷雾渐渐散去，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独自走在高中校园里，人群像潮水一拥而来，淹没了一切，他想找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