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初梦言和 » 重逢即是离别-第四章

重逢即是离别-第四章

    因多次违反治安管理条例,潘沅被勒令退学,拘留在派出所期间,爷爷突然去世,母亲独自一人把他从学校接走,直奔老家的路上,看着消沉枯瘦的儿子,不忍过多责备。

    跟随着母亲推开房门,草纸燃烧的烟充斥满黑白灵堂,父亲披麻戴孝苍白的跪在一旁,潘沅躬下身体,噗咚跪在地上,他不敢往前,更不敢看灵堂上的相片,曾经作为家里唯一的大学生,风风光光的出去,如今被退学回来,父辈们的颜面扫尽,这个曾经养育他的地方,无处藏身。

    “滚,给我滚,你不配跪在这。”

    父亲一巴掌把潘沅打翻在地,他强忍着泪水,依然跪拜在灵堂前,长辈们拉住了父亲,潘沅在他眼睛里看见了苍老十几岁的枯萎,母亲护着潘沅躲进里屋,他一头栽进床塌,把被子蒙在身上,他不想看见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他恨那些日夜的青春臆想,他恨自己,恨过去,身后母亲的抽泣,让他心如刀割

    离开小镇的前一夜,潘沅把与丁宁所有记忆都封藏在了那个盒子里,他告诉自己从此以后不再踏入,那些回忆,嘲讽,羞愧,悲伤,与这里千丝万缕的记忆,随时都会让他进入发疯,发狂的恐惧中,母亲送他上车前,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希望他可以和这个女孩认识下,她对儿子剩下的期盼,只有好好活下去。

    时隔一个月后在母亲的催促下,潘沅与这个女孩主动联系,这场约会对他来说只是形式的敷衍,所以出发时间故意迟到了一刻钟。

    赶到约会地点,潘沅发现订好的位置上有个女孩捧着《霍乱时期的爱情》独自等待。

    “这本书,不适合你!”潘沅在女孩对面坐下,开场白是轻蔑的调侃;

    “为什么这本书不适合我?”女孩合起书,并没有问潘沅的来历,对刚才的问题更感兴趣。

    “现实里没有阿里萨,也没有爱情可以跨越半个世纪,爱情都是性,没有性都是扯淡。”

    潘沅的无礼就是想快速结束这场无聊的约会。

    “你的世界里什么是最圆满的爱情?”女孩并没有被潘沅故作挑衅的语言击退,反而更加想探寻这个话题。

    潘沅愣了一下,这几句回答是他没有想到的,自己迟到、无礼、轻蔑,竟然都是微笑着面对自己。

    “你是安沐?我叫潘沅。”僵硬的自我介绍后,左顾右盼掩饰内心的慌张,他显得很不自在;

    “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安沐依然追着问,她用眼神捆着潘沅的游离;

    反复追问激的潘沅狂躁起来,被打破虚张声势的他开始自我逃避。

    “那就是你爸妈我爸妈都开心,我无所谓,你愿意我们就继续坐着。”

    安沐对眼前这个男孩的所有行径确实感到非常不舒服,甚至厌恶,但她必须继续下去,现在急切需要这段关系的发展,只要她的牺牲能将母亲从破碎的家庭解放出来,她都愿意。

    “我在医大读书,你呢?”安沐继续打开话题;

    潘沅完全不理会安沐,掏出手机,一脸不屑。

    “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啊?”安沐平和的问道;

    “我没什么爱好,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潘沅眼神游离就是不敢看安沐的眼睛,他坐立不安,一副急切想走样子。

    “我平时爱看看话剧,比电影有意思,有深度,尤其是你读了原著以后,再看舞台表演,有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受,电影没法比。我最近在读《赖声川创意学》,没想到《暗恋桃花源》这部戏是这样写出来的。”

    安沐一泄而出,话语里的情绪,是她对潘沅的那副急切样子的不满,又不能当面挑明,所以故意聊点他压根不懂,不感兴趣的事情,她知道,潘沅再开口就应该是找个理由离去了。

    潘沅平静了下来,端了端身子,安沐的这番话题,戳到他心里,触碰到那些故事,试探的看了两眼安沐,她无心的翻动着书页在等待潘沅的道别。

    “赖声川戏剧的创意构思,是打破后重组,所以他才会把一步古代戏和一步现代戏串在一起,里面有个疯女人,其实她就是一条串联两部戏的明线。我,我更喜欢孟京辉的先锋,他的舞美更加丰富,节奏更加有力量。”潘沅低着头,语气磕磕绊绊,像个犯错的孩子。

    “你也懂戏,真的,你也喜欢吗?”

    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男孩,与她却有着共同的语言,安沐想去继续深聊下去。

    潘沅却急了,他极力控制内心的狂躁,冲动已经无法抑制,慌张起身去结账,安沐追过去,抢着付钱,潘沅抓住安沐的手,目露凶像,被他的行为吓的一动不动。

    “我说了我付就我付,听到吗?”

    发完脾气的潘沅像个孩子,眼睛里的害怕,完全不是能发出如此戾气的人,丢下一句“对不起!”便逃走。

    看着逃走的潘沅,安沐猜测他的行为上的双项障碍,是燥抑症的前兆,这个男孩背后的故事或许不是看见的这样简单。

    因长期厌食失眠,潘沅已经无法在混乱的时间与忽喜忽悲的情绪里过活下去,他很清楚自己内心的问题,也逃避了一段时间,在这样下去身体就要垮了,不得不去医院正视自己。

    “潘沅?咱们又见面了。”

    医院挂号大厅外潘沅撞见了断了很久联系的安沐。

    也许是他对那次约会太不在意,加之当下潘沅糟糕的精神状态,着实没想起来两个人之间何时有过交集。

    “你是?”

    “上次咱俩见面,你可整整迟到了15分钟,对吧潘沅。”安沐略带玩笑的语气,在潘沅破碎记忆里,拼凑出一些印象。

    “安沐,学医的,难怪在这遇见你。”潘沅木纳的回答,预示着他不想再把两个人的对话继续下去。

    “你比上次见面的状态更差了,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帮忙吗?”安沐依然热心的想给潘沅一点帮助。

    潘沅冷着脸,心里的焦虑让他对任何不符合自己意愿的要求都极度抗拒,但安沐上次给他的一点印象确实有触动,他没说话,把挂号单递给了安沐。

    “精神科”

    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也很欣慰潘沅自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愿意用治疗来解救自己。

    “我不是神经病,但最近失眠,厌食,焦躁,喜怒,把我快折磨死了。”

    “我带你去吧,这个科室的老师我熟悉。”

    安沐领着潘沅在人潮如织的医院里穿梭上下,潘沅像个孩子跟在她的身后,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但安沐一直坦然,细心的帮他办理,询问,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如此长时间的平静与安心。

    “这些药你记得按时吃,心里治疗也要按时来做,对自己要有信心,很快会好起来的,有什么问题及时给我打电话。”

    送完潘沅,安沐转身消失在来往的人流中。

    那一刻他敏感的内心又暖又痛。

    在持续的药物和心理治疗下,以及安沐的帮助,潘沅渐渐恢复平稳的情绪状态,生活渐渐走入正轨,为了答谢安沐,潘沅主动邀请她约会,并没有想发展这段关系,只是单纯的谢谢她。安沐提议去看话剧,对潘沅来说,不再想踏入曾经的任何环境里,可他确实从心里感恩安沐,他拯救了自己,还是应了要求。

    两个人从剧场出来,走在林荫与灯光混合出的明暗巷道上,车很少,两个人都沉默在各自的情绪里,安沐在等潘沅开口,潘沅却未从这两个小时的回忆里缓过神来,他基本没怎么看进去剧情,剧场里熟悉的环境与气味,让他与曼丽、丁宁之间发生的一切不停的往脑子里钻。

    “今天的戏怎么样?”安沐看出来潘沅心里有事儿,先开了口;

    “昂,还行吧。”潘沅思绪依然游离;

    “如果不太想看戏,下次我们看电影吧。”安沐看懂了潘沅的心思。

    潘沅不想深入这段感情,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情感再流给别人了,这样下去只会伤害安沐,他心里确实很感激安沐,更不想现在就直面拒绝她,他没有作答,两个人沉默的继续往前走。

    “其实,我俩相亲都是我父亲一手安排的,如果我们结婚了,他就愿意让我母亲从他身边解脱出来,我知道这件事儿对你我都很不公平。”安沐的言辞里没有埋怨与憎恨,只是很平静的叙述。

    “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了,我的过去非常不堪,不想伤害你,但我真的很感激你。”潘沅破口而出的,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已经无形表达了拒绝。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没关系。”安沐眼睛的湖水依然平静的没有涟漪。

    “如果你需要我陪你看戏,我依然可以。”潘沅表达的一切没有参杂任何企图,他真的觉得在安沐身边的安全感,是前所未有的,给他彷徨的内心,一丝遮风挡雨的屋檐,他很享受这样的平静。

    两个人走在这条平坦又静谧的马路上,没有太多的语言,没有太多的激情与浪漫,就这样走着走着走过了相依相伴的十年,他们从朋友到情侣,没有仪式,更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安沐从照顾潘沅一个人,到照顾一个家庭,也没有太多的抱怨与不满,婚姻成了他们的一直无法开口的禁忌,潘沅不说,安沐不问,她知道潘沅心里切掉的部分,不是靠逼才能愈合的,她愿意等待,就这样一辈子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