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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搭手

    保国叔颔首:“对,正是的正……这个字其实就是告诉我们,黎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掀开面具只不过是为了确定而已……并且,之前黎叔被老二拿枪指着的时候,黎叔说了一句话……”

    “我最讨厌那你们这帮抢劫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秦海路觉得很有意思,抢了先。

    保国叔哈哈一笑,拿手指丁巍:“所以说,我一直觉得这小子是个能人,能写出这么有意思的台词……”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私以为啊,只是我个人观点,我私以为,这一句话的包含着很多丰富的信息,比如,黎叔自认为他玩的是脑子,是人上人的手段,确实瞧不起蒙面抢劫这种低手段的下三滥;再比如,他是对着蒙着面的老二说的,那个时候他很有可能已经知道眼前这人就是他的手下老二,这是不是意味着,黎叔是话里有话,明着是对那俩蠢贼说的,实际上是对老二说的?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能说的有很多,为什么偏偏说这一句?”

    其他人听得也觉得越来越有意思,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想法。

    只不过保国叔说完之后嘿的一笑,冲丁巍道:“接下来,你来吧!”

    丁巍明白,保国叔这是存了跟他考教一二的心思了。

    丁巍也觉得有趣,冯源征早就告诫过他,多听多看多想多做,这才是一个演员对演员这个职业对表演最大的敬畏与职业素养的表现。

    “其实,田老师,您有没有想过,黎叔这个的团队是怎么形成的?他们是什么时候聚在一起的?聚在一起多长时间了?之前他们各自的身份是什么?为什么都听黎叔指挥?为什么老二瞧不上小叶?为什么老二不服?为什么四眼跟老二关系好?为什么黎叔会怀疑拿枪指着他的就是老二……”

    丁巍一口气问了七八个为什么,其实已经很明了的告诉众人答案了。

    “哈,当然,这也是我个人观点,剧本是改编自赵本夫先生的短篇小说,小说里也没说这些原因答案,剧本里也没提。但没提并不代表没有,演员要做的是什么?是表演,表演的实质是什么?是让自己相信也让观众相信故事里的人在镜头下就是那样说那样想那样做的。所以,表演是什么?表演就是骗,骗自己骗观众骗所有人。可根据什么来骗?凭什么大家都相信你的骗术是真的?”

    “这就要回到人物角色的行动链条了,他的所思所想所说所做是什么?他是什么人?身高体重是多少?外貌是怎样的?他是干什么的?家庭、身体健康状况、婚姻、收入、衣着等等,这些日常生活里的所有的一切都反应在他的想法、说法、做法上。”

    “而演员所要做的就是将他的行动链条拆成无数个细小的点,合理的充实补全,再把这些小点整合起来形成的就是线,是人物角色的想法、说的话、做的事,使之符合人物在故事里的所有行动。”

    “回到老二这个角色,老二是什么时候加入黎叔这个团队的?从他成为黎叔之下的第二人来看,肯定是时间最长的,三年五年都有可能;他之前是干什么的?从黎叔的那两句话和老二意有所指的教训小叶来看,再跟着黎叔之前,老二很可能就是干蒙面抢劫的,假设他在某次抢劫的过程中走眼了,被黎叔救了,这才跟着黎叔……”

    “实际上,我更愿意相信老二在那次抢劫中曾经拿枪指过黎叔,只不过被黎叔这个老江湖用语言用行动用脑子给劝了下来,不打不相识也好,被黎叔的个人魅力或者狠辣或者脑子折服也好,威逼利诱也好,这才跟了黎叔。”

    “而且,以那俩蠢贼的智商明显是活不长久的,肯定有人替其出谋划策站在背后撑腰,这个人是谁,显而易见了。”

    ……

    丁巍絮絮叨叨的就着茶水点心说了一大堆,在座的几位都很给面子的听着,当然几位都是有自己成熟的表演理念的好演员,对其中的理解可能比丁巍深,也可能比丁巍想得远,也会搭话探讨一二。自从演了深作欣二导演的惊悚恐怖电影《大逃杀》里面的孔秀老师,丁巍越发觉得这样细细的挖掘一个角色在故事里以及故事外的行动链条,其实是很有意思也很享受的一件事。

    他现在有种冯源征说过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感觉。看到一个角色,总是不由自主的将这个角色的过去、现在、未来的所有环节和经历给补充完美,方才能进入角色,只要有哪怕一小点的不清楚,他就感觉到别扭。

    就像徐老怪导演的新派武侠电影《新龙门客栈》里的刁不遇,在刁不遇的眼里,放在砧板上的羊也好,死人也好,在他眼里,都是附着在骨头架子上的肉而已,他闭着眼睛就能顺着肉的纹理、骨头关节一刀下去能切得七七八八了。

    附骨下刀,游刃有余。

    在座的几位,田庄庄不是专业演员,他对表演只是有所了解并不深入,但最重要的是他是导演,所以他对人物角色在镜头中呈现出的形象动作以及情绪状态有很直观的想像和确定。

    就相当于他知道答案,现在只需要从答案反推计算过程而已。

    说真的,现在电影学院的那一派教学方法真的有些似是而非,浅的浅深的深,浅的连基础都算不上,深的只不过是后人没经过试验的理论揣测而已。

    别的不说,电影学院动不动就“天***”,让学生演动物甚至演棵树演阵风之类的,这在全世界的所有表演艺术学校以及所有表演流派和表演教学中都是奇葩啊!

    丁巍隐晦的嘲讽一两句电影学院的教学,俞老师推了他一下,秦海路没敢抬头,保国叔倒是似笑非笑的喝着茶,也不言语,只留田庄庄神色凝重的暗自思索。

    “行啊,小子!你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一两分钟,茶桌上气氛沉静下来,保国叔嘿嘿笑着暖暖场,揶揄一句丁巍。

    丁巍摇头自嘲一笑:“陈老师,您可别这么说,我这才哪到哪儿啊?”

    他看田庄庄回过神来,心里一动,带着激将又道:“要我说啊,田老师,明后两年您可能会正式接掌导演系,干脆您跟我师父冯源征老师两人办个速成班,两派也好,三派也好,传统的也好,野狐禅也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溜溜嘛,我就不信有我这么个不成器的案例在前,冯老师的教学能差在哪里?”

    丁巍知道冯源征的理想,这人真的是个很纯粹的表演艺术家,他对目前国内很多似是而非的表演流派早就深恶痛绝看不过眼了,曾经当着李成儒的面大骂过电影学院某个主任,是大骗子,骗人孩子青春,骗钱骗色。

    他现在存了心思想替师父出头站威,张显明那种人都能在电影学院混的风生水起,冯老师为什么不行?

    影评人就干干净净的当影评人好了,拉帮结派占山为王算什么?

    “那么,你认为老二是个怎样的人?”

    田老师似乎也存了考教的心思,沉吟一下问丁巍。

    丁巍嘿嘿一笑,冲保国叔秦海路两人道:“唔,陈老师,要不在这儿搭把手,来一回老二意有所指的教训小叶的戏份?海路你来小叶,咱们现场走一回?”

    两位都给丁巍面子,也没推辞。丁巍站起来挪了挪长条凳子,将桌子摆了摆,感觉满意了,三人各自就坐,各自眼神一碰,收敛心神。

    田庄庄喊了开始。

    丁巍往后一靠,斜瘫在凳子上,抽着烟,望着街面上的行人,手上一掐一掐的有个小动作,操着一口地道的陕西方言不轻不重的道:“黎叔,务个瓜民工太招摇了吧?”

    然后丁巍顿了顿,双脚无意识的摆了摆,转过头来看一眼保国叔,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额看,还不如早点儿把他切了,省的弟兄们闻着肉香,心里乱的腾。”

    丁巍的眼神从没有在某一处固定过,一直在四处乱瞄乱看。

    飘忽不定,心里有鬼,意有所指。

    这就是老二,一个积年老贼。

    剧本中这会儿黎叔正在让小叶卸妆,之前他想试一试王薄王丽两人的成色,被王薄给不阴不阳的顶了回去。

    保国叔闭着眼,下巴略抬撑着脖子,秦海路佝偻着身子在保国叔脑袋上做手势。

    丁巍的话音刚落,保国叔就接上了:“是你的心乱了吧?”

    他从自己眉毛上抹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直视前方:“闻着是肉味儿,吃到嘴里就是毒药。”

    他也顿了顿,身子略微前倾,沉声道:“传我的话下去,六个字,这趟车不打猎。”

    说道后来,他的目光狠狠的盯着丁巍,一字一顿的说着。

    黎叔验过王薄王丽的成色后,被王薄的身手和坚持所打动,看上了王薄这个人才,想招揽王薄进团。他知道团队里假如有人把他的话当耳旁风,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老二,那六个字就是给老二说的。

    短短两句对话,田庄庄不但看到了老二的狡诈,也看到了黎叔的阴狠。

    并且,他还注意到,在陈保国说“闻着是肉味儿,吃到嘴里就是毒药”的时候,丁巍有个很明显的倾着身子看一眼陈保国的动作,他的脸上有着一丝恰当好处的疑问,但眼神里满是冷冽。

    这就叫有来有回。

    在保国叔说“这趟车不打猎”的时候,丁巍接着往后一靠,拿眼虚点一下抢着道:“现在是一个没心眼的羊,身边趴着两个有贼心的狼……”

    接着再动动身子前倾过来,诚恳的道:“黎叔,咱要是不切,肯定揍便宜别人了。”

    他的眼神满是跃跃欲试与真诚,仿佛是一心为黎叔考虑一般。

    按照剧本中应该是小叶搭话茬了,可明显秦海路有些走神,略微迟了几秒钟。

    丁巍斜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保国叔咳嗽一声,秦海路赶紧接话:“几个小钱儿把你给馋的,哼,干不成大事儿!”

    丁巍眼神阴翳,轻嘬牙关,嘴角有两道横肉泛起,身子重重的往后一靠,抬着下巴哼道:“额跟黎叔说话,有你萨斯情门?你该干啥就干啥行不行?一点儿规矩都么有我给你说?”

    丁巍直勾勾的盯着秦海路,手里的烟头虚点,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轻佻:“额入道的时候,你揍是个三好学生来你!”

    老二最是看不惯小叶仗着黎叔的疼爱,不尊敬他,或者再阴暗一点儿,他也馋小叶的身子也不是不可能。

    明知道是演戏,秦海路还是被丁巍的眼神看的不太舒服,心里起了腻味:“你少跟我这儿摆谱,不服咱过过手,你信不信我挑了你丫筋?”

    丁巍一把扔掉烟头,霍然起身,脸上横肉凸起:“哎,你这个岁女子,额……”

    说着就要动手。

    秦海路啊的一声,赶紧躲开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