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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花

    珊瑚原姓汪,七岁之时被父母以白银二十两的价格卖于辛家,从此被专心调教成为一名出色的舞姬,之后被编入辛霁的私人演奏乐队,向来只在重大场合才会特别出席。

    十五岁时,汪女被第一位贵客赐名为珊瑚,从此开始陆续兜兜转转,直到遇见郕王魏忳,华年正好十八岁。

    昨晚,珊瑚不慎打翻酒杯,洒了郕王一身,辛霁作为主人发起怒火,珊瑚哀求不过,又被郕王的冷眼逼晕过去,等再度清醒,却发现自己身在潺香水榭,面前之人乃是豁达开朗、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不由悲喜交加,仔细小心服侍过郎君一夜,并在事后被赐名为芙。

    清晨,汪芙悠悠而起,郕王魏忳早已不知所踪,珊瑚只觉好似经历过一场梦境。

    她既没能留住梦中人,请他将自己带走,又忘记喝下眼前酒,以应付恶仆查巡。

    百褶铁如意随手一击之下,珊瑚即刻梦断玉陨。

    弥留之际,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场还未做完的美梦,梦中那位郎君身披红衣,匆忙向自己狂奔而来,脸上满是关切怜惜。

    “一切···一切都还来···”

    “芙儿!”

    眼前的貌美女子脸色苍白,嘴角带血,目光满是殷切。

    魏忳被这一幕深深刺激到了,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才人高氏,弥留之际也是这一副神情。

    “不,不要死,不要,本王求你了,求你,不!”

    魏忳仰天长啸,哀痛不已,可是只能任由汪芙的体温在怀抱里一点点消失,男子对女子的回忆也同时一点点深刻起来。

    魏忳感到无比的悔恨与自责。为什么王爷今早要离开那么一小会儿?为什么女子不肯早点告知男子她的爱意?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残忍地在自己面前重现一遍同样的境遇?为什么···

    魏忳抬眼望向恶仆,双目腥红,恶仆本来还想凑上前来,跟郕王理直气壮的撇清关系,一看到这架势,本能地转身拔腿便跑。

    魏忳只是终身一跃,便将恶仆扑倒,夺过对方手中的百褶铁如意,就着上面还未干涸的血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许久,地上的一摊秽物早已不再动弹,可魏忳还是感到胸中的一口恶气无处宣泄,最后他知道应该找谁算这笔总账了。

    “辛霁!”

    百褶铁如意弯曲了一半有余,魏忳拿在手中只觉得碍事,他左右环顾一圈,都没有发现趁手的工具。

    那柄胜邪宝剑连同生花笔与随侯珠,在昨晚宴罢之际,被下人送上了正院大门外停靠的专车。

    魏忳决定先去前院与魏忡等人汇合,顺便一路打探辛霁的踪迹。

    “都是下人不懂事,以为郕王不喜欢这株珊瑚,就照惯例当成废品给处理掉了,我也没提前告知一声,都是我的错,还望子斐兄勿怪!”

    辛霁从房间内走出,望着满身污血的魏忳,颇有些自责地说完上述言论,然后眼见魏忳又要当场发作,只得往夫人越氏身后一躲。

    “小女子新婚不久,还不想这么快就另则夫婿!左右都是我们这些做女人的眼光不好,选错了男人,还望郕王殿下暂且息雷霆之怒!”

    越氏以极其哀怨的语气向魏忳解释过一遍,然后恨铁不成钢地回望了一眼丈夫,辛霁羞惭地向妻子赔以讨好的笑脸。

    “你的意思是本王也有错?”

    魏忳听明白了越氏的弦外之音,他确实做错了许多事情,可是现在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

    男子还知道自己正在向凶手兴师问罪,他不能因为几句言语便乱了阵脚。

    “唉!”

    越氏叹了一口气,转而以一副舍身的姿态逐渐逼近魏忳,然后决绝说道:“郕王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事我们没法真正弥补。你若是非得要以命抵命,那就打死小女子好了!谁让辛霁这个混蛋偏偏迎娶了我,我也盲眼爱上了他,小女子认命便是!只希望我死之后,郕王殿下能放我这个愚蠢的纨绔丈夫一条生路,如此,小女子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哼!辛霁你还好意思躲在夫人身后吗?你指使手下恶仆擅自杀人,已是大罪,还不速速投案自首!”

    “这是自然!他一向荒唐惯了,也没有谁肯教会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以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他咎由自取!郕王殿下放心,我之后一定亲自把他押送往大理寺刑狱!”

    辛霁本来听完魏忳的一番话,装模作样地从越氏背后探出了半边身子。

    越氏将臂一张,护食一般将人给挡了回去,然后又慷慨陈词一番,将情和理都给说尽了,配合上她本就绝伦的姿仪,旁人若是不知底细,还真就被骗过了!

    “好一个厉害的女子,与辛霁二人狼狈为奸,正是绝配!”

    魏忡心里默默给出自己的评价,又望了一眼吕姝,发现她同样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

    再看向魏忳,他仿佛一头张大嘴巴的豺狼,随时准备将越氏连同她身后的辛霁一口咬烂嚼碎!

    “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

    申尚仔细回忆自己学过的大晋律例相关内容,发现这两点并不怎么适用于眼下的情景。

    珊瑚无辜是真,但并非是由辛霁本人所害,动手的奴仆已经被郕王一怒之下击毙。

    真要论起来,辛霁完全可以声称自己毫不知情,只负有治下不严之罪。

    而与之相对,郕王的行为即使被判定为正当无责,恐怕名声上面也会不好看。

    一来二去,辛霁反而不会受到过重的责罚。

    申尚不禁感到心内一阵发凉,不自知地将甘知荔护到身后。

    甘知荔抬眼望了一眼申尚,只能看到他稚气未脱的半侧圆脸,但仍能感到一丝安心。

    越氏将魏忳许久不说话,再向前一步,大着胆子欲要替魏忳宽衣解带。

    “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万万使不得啊!”

    辛霁见状大惊失色,不由高声惊呼,此时有三三两两的几位嘉宾正迈步向正院驰来,听闻辛霁急叫,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迅速赶过助拳。

    “夫人···郕王···这···”

    来人见状不明所以,说不出话,只好来回望向在场的七人,希望有人能略微解释一二。

    “诸位莫要误会!郕王昨晚的衣裳不是被不小心撕坏了吗?我作为女主人,心下过意不去,特意为郕王量身定做了一套新服,想要亲自为郕王换上。”

    “那也不用这样吧,辛少可还在现场呢,况且这事让下人做过就好,有必要让夫人亲为吗?”

    来人心中如此想到,但又不好把话挑明,只好望向辛霁,询求主人详令。

    “诸位莫怪!百越之地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有些行为在你们看来,自然过于殷切热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楼缒不知何时到来,从背后随口向好友们介绍过一二。

    辛霁尴尬地朝身上的几束奇怪的目光笑了笑,好似自己之前的行为只是无知之举。

    见主人并不介意,客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仆人双手高奉上一件崭新私服,与魏忳身上的那套几乎一模一样。

    “事发仓促,一个晚上来不及准备更好的赔礼,郕王勿怪!”

    越氏言罢,迅速解去魏忳身上外衣,然后又将展开的新衣替魏忳披上,最后又要准备用手抚平新衣上的褶皱。

    魏忳立刻阻止她道:“夫人作为女子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事情还是交由男儿自己动手处理吧!”

    “好!”

    越氏也不坚持,当即退后一步,让出丈夫,请两个男人直面相对。

    辛霁望向豺狼一般的魏忳,壮过胆子开口相邀道:“郕王殿下请跟我走一趟!”

    魏忳并不答话,只是向旁侧扫过一眼,最后原地望向辛霁。

    “果然是个没用的男人!”

    越氏小心地朝魏忳一行五人陪过笑脸,然后转头骂过辛霁一句,见辛霁不敢还口,这才正首对前方说道:“小女子斗胆请子初,还有裕王殿下一块陪同前往。”

    “好!”

    兄弟二人交换过一个眼神,彼此确认对方心意之后,这才答应下来。

    五人当即跟着辛霁与越氏一同前往一处空旷别院。

    汪芙已由潺香水榭转移至此,整个人盖着一张白色绸布,躺在一张由伞形纹黄花梨木制成的小床之上。

    “这空桑丘风景优美,气候适宜,正是理想的安居之处,郕王殿下可自行在此挑选风水宝地!”

    “不用了,我要带她离开此处,回我的郕王府邸!”

    “这样也行吧,郕王殿下虽然对娇娥一往情深,但你们二人毕竟有实无名,贸然将人运回,恐怕···”

    魏忳抬眼暼过越氏一瞬,越氏一副无比哀痛惋惜的神情。

    魏忡思前想后一遍,最后决定还是狠下心肠,劝导魏忳改变决定。

    吕姝抢先一步,替魏忡将话向郕王说明道:“我们这些女子生前受尽人情冷苦,死后要被人葬入这冰凉的地底黄泉,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郕王闻言本欲发怒,原地仔细思考过一遍,确实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他倒是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声名。

    但是如此一来,购置相关物品,又要在这金谷园里搁置许久,绿珠站在汪芙的角度替她说出这番话,魏忳又岂能不允?于是点头同意。

    越氏派人取来火把,递予魏忳,魏忳揭开白布再望了最后一眼,汪芙致命之击正在背部脊骨之处,遗容面噙笑容,略显凄婉,其余之人见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吕、甘两位女子更是觉得此景有些渗人,还好魏忳将白布及时盖了回去。

    梨木本就是燃点极低之物,常用于冬日取暖,只是价格昂贵。

    辛霁既然不觉得可惜,魏忳也不另行为他考虑,当即连人带床一并点燃,霎时别院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