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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沧澜州派上沉溟居的厨娘秦大嫂虽然年龄不大,但已经是经年的老师傅了,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就与小徒弟合力将一只巨大的烤炉搬到厨房外面的空地上。沉溟居的厨房里自然是没有这些厨具的,她来了之后不止一次赞叹自己有先见之明,把一应家伙什全都装车拉上来了,否则那还在病中的贵客——她们宗主的救命恩人想吃炙羊腿的时候,她到哪里去寻用的趁手的好烤炉去?上好的桑炭烧的通红,腌制一夜的小羊腿架上去,慢慢摇动把手,让羊腿的每一寸都能被炭火照顾到。尽管吴子舟提醒过她玄月吃东西似乎是重量不重味道的,厨娘还是用着全部的心意,每个环节都亲自动手,力求呈个玄月的每一餐都拥有最完美的风味。

    吴子舟记挂着要给玄月送早饭,一连几日都早早起床,昨夜下了半晚上阵雨,轰鸣的雷声吵的他后半夜才睡着,强撑着眼皮穿衣洗漱出门,依旧困倦的不行。潮湿清冷的空气里混合着新鲜的植物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浓郁的炙羊肉的香味窜进鼻孔,吴子舟打了一个激灵,精神复苏,颠颠地跑到烤炉跟前围观。

    秦大嫂美滋滋地转动烤架把守,摇着蒲扇,油脂落进炭火里,“嘭”地烹起一凑火苗,吓得刚刚蹲下的吴子舟一个踉跄坐在地上,摸了两手黏土。秦大嫂爽朗大笑,吴子舟一边爬起身一边在心里嘀咕,如此醉心于做饭的人和大早上就要吃炙羊腿的人,都是无敌的彪悍啊。

    羊腿炙好,秦大嫂舞动一重一轻一朴一尖两把刀将整条羊腿分筋错骨切成满盘堆成小山的肉片,辅以香麻、甜辛、鲜咸、酸辣四种蘸料碗,另配一碗解腻的萝卜山楂汤。吴子舟端起沉甸甸的托盘,从厨房到玄月房外一路走的胆战心惊,生怕绊倒跌跤,糟蹋了秦大嫂的心血。

    他空不出手敲门,便在门口轻轻打了声招呼:“月神阁下,起来了吗?我来给你送吃的了。”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吴子舟等了片刻,伸脚推了推房门,门后没有落闩,打开了一个缝隙。

    吴子舟只当是玄月早起之后去掉了门闩,不疑有他,捧着托盘进屋去了。

    日头晒得愈烈,沉溟居中人影攒动,留滞的医宗少使和内外把守的监察司守卫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倒也一片融洽。

    专司玄月安防的两名监察司守卫恰是闻道闻理兄弟俩,他们站在对面的走廊底下,玄月是证人而非在押疑犯,所以他们没有靠的太近,始终保持着不会令人感觉不适的距离,但他们的眼神绝不会忽略任何可疑之处。

    “你没觉得吗?她这顿饭用的时间好像格外长。”闻道问道。

    闻理回道:“没错,吴少使送饭进去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往常他会出来在外面等。”

    “那日文主司亲来查证,她的内力几乎已被大无极功化尽。”闻道心里的疑虑难以释怀。

    “现在就算是一个毫无武功之人,制服她也不必多费力气,这种巨大的落差感任何一个武者短时间内都无法接受,不少人都已经在同情她了,兄长你还担心什么?”

    “她可是杀神......”

    此言落音,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按下刀柄,大步轻落,直扑玄月门口,伸手刚要敲门,门扇却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吴子舟捧着托盘闪身出来,一见他俩笑容立时爬上眉梢:“二位哥哥好呀。”

    闻道率先换上笑脸,热络地回话:“吴兄弟好,什么事让吴兄弟这么开心?”

    “有吗?”吴子舟摸摸自己的脸蛋,笑道:“我怕她一个人吃饭闷的无趣,与人家说了些咱们这里的风俗人情,想起许多小时候的趣事来。”

    闻理附和着笑了笑,视线自然地扫到托盘上,“哟,这又空盘了,那一只小羊腿的分量可是不小呐。”

    “嘘!”吴子舟连忙空出一只手示意对方闭嘴,回身把房门关上,这才凑过去压着声音跟两人耳语:“人家是女孩子,我们不能够说人家食量大能吃的,让人听见了多不好意思啊。”

    闻家兄弟恍然惊觉,皆有些歉疚,闻道低声道:“她不会已经听见了吧?我看我们还是去当面向她赔罪好了。”

    “啊!”吴子舟定了一下,一边连连摆手一边又是一脸迫不及待想要看戏的表情道:“这种事不好当面去赔罪的吧!这不会让人家更难堪?哎......要去你们自己进去,我可不陪你们俩。”说罢便把门口让开,兀自在一旁捂着嘴嘻嘻偷笑。

    见吴子舟这般,兄弟俩打消了疑虑,又寒暄了两句,便就放吴子舟离去了。

    吴子舟去厨房搁了碗盘,与秦大嫂闲话了几句,而后循例去师兄房中。一进屋他脸上的笑意登时消失,心急如焚地冲到李如蔚跟前用压低的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道:“师兄,她不见了。”

    李如蔚刚写完医案,正要去见妙香,蓦听师弟所说,立刻明白过来。外面并没有乱,这说明师弟将实情隐瞒过去了,李如蔚没有显露异色,抄过桌上的医案道:“你同我一起去见宗主,其中细节过去再说”

    吴子舟点头称是,随着师兄平定的语调,他压抑许久的紧张烟消云散。

    魏婉婉正为妙香调治脸上涂抹的药膏,公输瑟执意守着规矩镇守在外间,不像原来的小瑟那般热衷凑热闹。

    听完吴子舟的禀报,魏婉婉奇道:“昨晚我是同子舟一起去看得她,她的表现没有一点异样,只说今早想吃炙羊腿,我们俩还好一顿劝,她如之前一样没有听我们的。沉溟居现在里里外外都是监察司的人,以她现在的情况是没有办法自己逃出去的,她要么是自己藏起来了,要么恐怕是被人劫走了。”

    吴子舟趋身向前,说道:“月神阁下住的屋子拢共也就那么大,角角落落我都找遍了,没有见人,一切摆设都在原位没有打斗的痕迹。窗户也是从里面插上锁的,门没有落闩,但外面一直有监察司的人守卫,刚才我已跟他们打探过,他们根本没察觉人不在屋里了。”

    “嗯?”魏婉婉抓住了吴子舟话中的重点,促狭道:“你叫她什么?”

    “不行吗......她不大喜欢别人叫她杀神的嘛......”吴子舟不安地扫视了一下每个人的脸。

    魏婉婉提着嘴角,眼望房梁,呐呐说道:“不久之前是谁跟我说她就是个母夜叉来着。”

    “呃......。”吴子舟脸色一红,窘的直抠手指头。

    魏婉婉笑道:“晓得了晓得了,月神阁下不是母夜叉。你的月神阁下跑掉了,你没告诉闻家兄弟实情吧?”

    “没有,我不敢。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在屋里把整盘炙羊肉都吃的干干净净才出来,假装还是她吃掉的,我从来没有一顿饭吃过这么多东西。”吴子舟慌忙捂住嘴,把一串来势汹汹的饱嗝截杀在嘴里,然而浓重的羊肉味还是从指缝溢出飘向四面八方。

    “好孩子,你吃不下寻个地方先藏起来么,真撑出毛病来那可难受的紧。”魏婉婉一边说一边拉过吴子舟的手,在他虎口处按摩。

    吴子舟道:“秦大嫂昨夜就开始准备天不亮就开始烧制,整整忙了一早上才做好,这是她的心意白白浪费掉也太可惜了。”

    “一会儿赶紧服一贴消食散。”魏婉婉伸手在他腮边捏了一下,没再说别的,大家默契地将目光投向妙香,等她来定夺。

    妙香神色凝重,但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三人都有点摸不清状况,便都各自静默着没再逼问。

    “她是自己逃走的。”公输瑟突然走进来,声音里略带怒意,“她房中的床榻之下有暗道。”

    说完这句公输瑟心里升起一丝疑惑,沉溟居中机关设计的手札父亲当年交给了先尊主,这份手札必然已经传到宗主手中,宗主启用这些机关之前自己还做过改进,客房中有密道宗主岂会不知!所以宗主为什么要安排玄月住进去?难道真的是大意疏忽吗?

    吴子舟提出异议:“那床榻可是柚木做的,重逾百来斤,只凭她一人之力怎可能轻易挪动还不发出一点动静。”

    “她那样的人岂可轻易相信!”公输瑟凌厉地吴子舟一眼,“别要忘记了,昨晚前半夜打雷下雨只要抓准时机足以掩盖住任何响动,炙羊腿制作很费时,她偏要吃这个就是不想我们太早发现她已经逃走……不落门闩让你顺利送饭进去,这分明是把她走之后的难题抛给了我们。”公输瑟说道,一股夹杂着惊惧的激流从她心里掠过,玄月重伤眼盲内力几乎全失,这样糟糕的境遇竟然还是没能让她消停下来,自己对她的认知到底还是浅薄了。

    吴子舟有些惊愕,说话的人明明顶着一张和小瑟一模一样的脸,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他一时好不习惯。公输瑟也不再搭理他,转而向妙香道:“宗主,现在再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她身上疑点那么多,就算监察司不来要人也不可放任她在外面不管。”

    吴子舟听她的语气中颇有些杀伐决断的凌厉意味,忙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公输瑟留意着妙香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们必须在别人发觉之前找到她,最好是人不知鬼不觉的把她带回来。”

    吴子舟没有接话,拧过头默默看了看身侧的李如蔚。

    “就算我们不去也须设法传信出去,好让相关之人有所准备。”公输瑟不喜拖泥带水,径直向妙香问道:“宗主认为她会去哪里?”

    “我......我也不知啊”。妙香平和的表情依旧纹丝不动,就像是有些魔怔了。公输瑟心下一惊,不敢再逼问。

    魏婉婉笑道:“人都跑了大半晚上加一个早晨了,她若存心要生事这会儿早就闹开了,再着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喏,我这药膏都要干了,待我为宗主涂了面再说不迟。”说罢,也不管公输瑟反应如何,直接将妙香的轮椅转了一面,净过手后便细细为妙香涂药。

    一件举足轻重的事情,就这样在妙香的沉默中被悄然压下不提。从宗主房中离开时吴子舟心里已有了猜测,回屋后他问李如蔚:“师兄,月神阁下逃走的机会是宗主刻意留下的对吗?”

    李如蔚睿智的目光落在师弟脸上,轻言道:“这个问题你方才为何不向宗主当面请教?”

    吴子舟皱眉咂舌,嘟囔道:“让这么重要的人逃了是不应该的,如果我猜的是对的,我当面请教又让宗主怎么回答才好。”

    李如蔚暗自舒叹,慰然笑道:“暗道的作用一为关键时刻行事能得便宜,二为危机之时藏身遁走之用,之前尺素化身暗卫前来刺杀她,那之后宗主才为她重新安排了住处,我想宗主那时只是想给她更周全的保护吧。”

    “可是现在对我们而言才是更要紧的时候,她就这么逃之夭夭了我们怎么办?监察司若是找不到她肯定会大肆搜捕,她万一真的在外面闯了祸......那可如何是好?”

    李如蔚没有说话,回身把床头已经整理好的包裹重新拆开了,里面是他的换洗衣物和几册书稿,原本他们下午就可以回沧澜州的。吴子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死心地道:“师兄,从这儿出去你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哦?比如呢?”

    吴子舟犹犹豫豫地问道:“师兄难道不想出去找她吗?”

    李如蔚手上的动作蓦然顿住,长叹一声回过身坐在床榻边,脸上的笑意不知是高兴的还是苦涩的:“原来我的师弟真的已经长大了。”

    萦绕吴子舟许多时日的预想得以验证,他已不会像最初怀疑时那般震惊了,反而有些高兴,发自肺腑地为自己的师兄高兴:“师兄,过去你的生命里除了沧澜州和医道就是师父和我,我已经长大可以照顾好自己和师父了,我也想师兄能够为自己而活。”

    李如蔚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般复杂过,那些被自己深深埋藏的难以捉摸的情愫被人看透,他自是面热不堪,但这人是自己年幼却又十分懂他的师弟,这令他长久以来的郁郁之气得以疏散,可师弟话语间对他的尊崇疼惜却令他倍感羞愧。除此而外,他明白这一场绵延经年单方面的思慕之情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他不由得怅然若失。“师弟,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我只是做了我自己认为更重要更适合我的选择。有些人天生就是翱游九天的飞鹰,而我是一只不敢冒险不舍得挣脱线轴的风筝,风筝会欣赏羡慕飞鹰却永远也无法与它一起御风而飞,因为飞鹰的自由对风筝而言就是凋落和毁灭”。

    吴子舟焦急道:“师兄才智卓越,明明也是一只雄鹰的。”

    “不,做风筝也很好我愿意做风筝,一只风筝有方向有归途,这是它承受束缚的回报,也是因此风筝任何一个冲动的决定都有之相应要付出的代价,而这代价不仅仅在于风筝自身,便就容不得一点行差踏错。”看到吴子舟惋惜而沮丧地垂下头,李如蔚有些不忍,拍了拍膝面笑着道:“事无绝对定数,未来会有什么变化谁又能说的准呢,先待眼前之事都结束了吧。”

    吴子舟点点头,提起精神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李如蔚道:“宗主没有特别式令,我们就当玄月还在,如往常一样。”

    那我岂不是每顿都要把饭菜送进去再自己消灭掉!吴子舟缩了缩肩膀,苦恼地按了按鼓胀的肚皮,这一按胃里的羊肉味返上喉头险些就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