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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外面立刻便打成一片,惨叫声不绝,殷音看着玄月,目中的赞赏不加掩饰:“果然还是江湖人更了解江湖人,一旦天策神军与渝州军汇合,这些江湖好汉就再也没有机会要你的命和你的剑,在此设伏是唯一的机会。”

    玄月捂住被压到的左臂伤口直起身,平静而冷淡地说道:“天祁国朝中有则传言,谁若能请得玄黄尊者现身皇庭,封候拜将荫蔽子孙不在话下,若非眼馋这桩功劳的人太多,许令奕岂会舍近求远?那些人也不会有设伏的机会。”

    “好在我们遇到了一块,否则还真是难以脱身啦。”

    玄月轻声冷笑,没有说话。

    殷音眼神突地一缩:“小心。”

    几乎是同时,玄月一把压下阿红的头颈,两人双双匍匐在车板上,两柄长剑自她们背后车壁捅入,没了她们中间阻隔,剑尖直刺殷音双肩,所幸双剑短了三寸,连殷音一片衣衫都没有碰到。殷音背贴厢壁,脚尖踢了阿红一下,阿红忙乱中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她,立刻意会,扯着嗓子娇滴滴地惨叫起来。

    “保护车架,保护车架。”校尉连声大吼。兵士反扑齐齐围住车架,扎进车厢的双剑急撤而出。又过了片刻,车身猛烈一抖,有两人跳上车顶,长刀穿下,第一刀扎到了茶箱盖上,登时木屑迸溅四分五裂。第二刀下来把半边车盖都劈塌了。这下不用殷音提醒,阿红吓得尖叫不止,捂着脸什么都不敢看。玄月闪身挡在她面前,顺手抢起砸落的车盖板格住急至而来的第三刀,顺劲扭转刀向,将顶上那人甩下车去。蜂拥上来的兵士也将另一个人逼退。

    外面打的愈发激烈,隔着竹帘看到乌泱泱的人影被削掉脑袋砍断腰身,血雾飞溅进厢内,阿红已然吓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殷音揭开草席,两拳击碎正中的两块车板,辟出一个略显窄小的洞口,车底的水流已经被血染成红色,数个断头残臂漂浮在水面上,阿红只瞟了一眼,“哇”一声就吐了。殷音和玄月也都怔了一瞬,这一战之惨烈,有些出乎意料。

    “你们先走,他们不敢杀我,我断后帮你取寸光剑,若我未能及时跟上,你们可在碧水城郊如心茶坊等我,至多到今夜子时之前我若还不到,你挖开茶坊后厨第二个灶洞,底下藏的东西你可以带走,到时你知道该怎么做。”殷音看着玄月的眼睛,语速飞快,字字清晰。

    玄月声色未动,心底却已卷起惊涛骇浪。

    殷音笑道:“你不敢赌?”

    玄月没有说话,低头从洞口跳下去,她不是在赌,只是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轮到阿红,她看着车下的狼藉迟迟不敢下去。殷音道:“不要怕,你不是已经学会游泳了吗?”

    “你怎知道?”阿红压声疑问。

    “你一路上都请护送你的姑娘教你种种生存技能不是吗?”殷音抹掉阿红脸颊上的泪珠:“眼下她受了重伤,需要你照看”。

    阿红清眸一震,深吸一口气跳进血水中。

    阿红水性并不熟练,浅处时担心被发现行迹,紧张的手脚僵硬,一不小心就呛了两口污水,玄月不得己只能拖着她游出一段。到了深水处,阿红除了还能憋气,身子呆若木鱼只能依托在玄月身上。玄月气力不继,两人被暗流冲出好远,好在她始终未松开阿红的手,最终在一处垭口挣扎上岸。未及停驻喘息,两人相护搀扶着奔进树林深处。直到听不见江水流淌的声音看不见一点水面她们才停下来。林子里潮雾弥漫,灌木葱郁不见天日,这种地方往往多瘴气,蛇虫遍地,不能久留。然而玄月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撕裂的伤口与高烧疼的她天旋地转,她走不动了。阿红浑身都在发抖,却不再呼叫,只是咬牙全力支撑着玄月不让她倒下。

    “你的鞋子?”玄月看到阿红左脚光裸,满是血污和新鲜的伤痕。

    阿红随她一看,下意识地笑了一下道:“糟糕,跑跑丢了。”方才疲于逃命根本没有顾上,现在才觉钻心般的刺痛,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忍住没有喊痛。

    玄月的目光移向自己双脚,还好,她的一双鞋都还在,攒了两年的钱才买到的鹿皮靴,结实耐穿,薄厚合适不磨脚,如果丢了她会很心疼。

    阿红突然摇头,坚定不移道:“我不要要你的鞋鞋子,你你你的脚也是是血肉做做的,你的脚也会会受受伤。”

    玄月近乎停摆的思绪迟钝地转动起来,好一会儿才明白阿红在说什么,不觉竟有点想笑,沉息问道:“你当真不要?”

    “我不不要。”阿红很急,几乎是吼出来的,“没有鞋鞋子,我我也可可以走路,只要你别别丢丢了我。”一串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甩飞出来,她也不敢去擦,发僵的双手死死地攥着玄月的手臂。

    玄月被她抓的生疼,神智清醒了几分,挣了一下没有摆脱,吸了一口凉气道:“我会带你走出去,但你要把我胳膊捏废了,咱俩就只能死在这里喂虫子了”。

    阿红连忙松开手,退后了一步。

    “匕首还在吗?”

    阿红在腰间摸了摸,抽出金柄匕首递给玄月:“还还好,这个没没有丢。”

    玄月默然接过,转身走近灌木丛中,阿红不放心,尾巴似的跟着她。不一会,玄月抱着一堆绿叶藤条回到方才俩人站的方寸空地,先将一堆草叶捣碎,撕了一片衣衫包裹起来挤出浓浓的汁液让阿红擦拭脚上的伤口。而后用刀刃将藤条表面刮干净,用石头砸软去除中间的枝干,砸出纤丝的藤皮与草叶混合搓黏成绳,盘绳打结做出一只简易却结实的草鞋。手法熟稔,速度奇快,阿红惊讶的连结巴都忘记了,一边蹲下穿草鞋,一边问:“你居然这么会做鞋子!你们家以前是卖草鞋的吗?”

    “你说是就是吧。”玄月没有抬头,挑出一把药草用袖子擦了擦囫囵塞进嘴里,生嚼咽下。

    “等太阳晒到这片林子温度升高瘴气会更厉害,我们赶紧走。”

    玄月折了两根长树杈,将树杈上的毛刺刮干净,连同匕首一起递了一根给阿红。

    阿红生怕自己太累赘被玄月厌弃,忙说道:“我我知道,路过草草丛的时时候,要用用棍子先打一下下再走嘛。”

    玄月回身看了她一眼,见她抱宝贝一样抱着树杈一瘸一拐地跟在自己身后,先前过江时江水洗掉了她脸上的泥污,面貌全然展露,眉间一粒赤红的朱砂痣,更显得她千娇百媚楚楚动人。玄月心下暗暗一揪,没有说什么。

    赶出瘴林后玄月辨明方向,发觉她们离碧水城距离并不远,但她们不便走大路,只能绕道,故而耗时要更久一点。

    夜幕降临,她们终于在碧江水岸上连排的渔船和商户棚屋尽头找到如心茶坊,因江中涨水游客极少,周遭做生意的店铺门庭落寞,早早都关门了。

    茶坊面朝江面背倚青山,与周边相似的构造,两层前后两进的木楼,房顶上盖着茅草,门窗紧闭。门前的露台比较宽敞,搭着茅草顶的凉棚,摆着几套竹制桌椅。两人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躲在邻家后墙角的阴影下悄悄观察。

    阿红扯了扯玄月的袖子,附耳说道:“她她会不会骗骗了我们?

    “现在才想这个问题,来不及了”。

    “他们知知道如心茶茶坊,他他们肯定会追追到这这里来的。”

    “他们昨晚已经连夜来过了,不会再追过来,至少不会这么快。”

    “昨晚来来过!你你怎么么知道?”

    玄月道:“昨晚出城之后,队伍里少了十个人,天亮时分归队,那校尉表面相信玄黄尊者所说,实则谁也不信只信自己印证过的。”说罢,趁四下无人拉着阿红从窗户跳进茶坊室内。

    茶坊内果然一片狼藉,家具摆设没有一件完好,连地板都被撅了。两人摸黑跌跌撞撞地爬上阁楼。离子时还有些时辰,玄月叮嘱阿红不要点灯,不要出门,不要......话还没说完,人就“咚”一声摔倒在地昏死过去。连续高热令她浑身发烫犹如身坠火窟,意识迷蒙梦魇缠绕,偶尔挣扎着强拉回些许知觉,身子抖的跟躺在海浪上一样,竟是阿红一边在摇她一边在哭诉:“你不要死,你起来点一下火好不好?我烧热水给你擦身,给你煮粥,我不会生火。”

    玄月本不指望她做任何事,只求她别再摇自己,然而阿红并不轻易放弃,越发用力地摇她。玄月绝望地意识到必须要让阿红做点事才行。

    “冷......冷水......”

    “不行不行,病人不能喝冷水。”

    “冷…敷…降…热…”。

    玄月不知道阿红听清楚了没有,又想着就算她听清了也不一定能明白,明白了也不一定会做,做了也不一定能做对,算了,随她去吧......

    后来她感觉到好冷,冰天雪地透骨奇寒,好似又回到幼时寒冬料峭夜深无人的街头,单衣裸足饥肠辘辘,能做的只有奔跑,不停地奔跑,跑起来就不会被冻僵,就能等到天亮,天亮了,才有机会活下去......跑到最后大汗淋漓浸透衣衫,她觉得很奇怪,又一阵狂喜,她终于有衣服穿了!可是她怎么会有衣服穿呢?她停下来,一边剧烈地喘息着一边伸手摸自己的衣服,一层又一层,衣服底下还有绒毯!毯子底下还有棉被!她禁不住激动雀跃,一下子清醒过来。

    “做噩梦了?”殷音近身试了试她的额温。

    玄月摇头,一股萧瑟悲凉之意在心头萦绕。

    “你烧的厉害,好在你熬过了这一关。”殷音从床头的托盘中拿过一只皮质的小药包,抖落出一粒药丸:“此药可延缓内伤发作,保护你的心脉......”话未说完,玄月已经张开了嘴,就算她烧昏了脑袋也知道这药不会是毒药,若真想要她的命何用这么麻烦?

    药味辛辣回甘又有些焦臭,玄月深怕自己呕出来,未多迟疑便硬生生吞下喉咙。殷音端过一碗温水用瓷勺舀了喂她:“此药虽有奇效但你的身体负荷太重,服下后不可再动武,最好卧床休息。”

    玄月心知殷音话说的委婉,自从一年前与那老和尚决斗之后,新伤不断旧伤积重,活的越发吃力,自知所剩时日无几,不过她从小历经曲折磋磨,早已见惯生死,心里并没有太大忧伤。

    水喝了大半碗那味道才慢慢散去,不多久药效发散,一股暖融融的温热在腹腔化开,手脚渐渐有了些知觉,气息也复平顺。玄月撑坐起身,发觉身上的伤口都被缝合包扎过,还换上了套干净柔软的旧衣。

    “阿红在哪里?”

    殷音用下巴示意,靠西侧的墙角下另设了地铺,阿红像个婴儿一般蜷缩着,睡的极沉。

    殷音目中含笑,说道:“你对她好像格外友善”。

    玄月眉眼闪动,问道:“前辈什么时候回来的?”

    “子时。”殷音努嘴示意她看头顶的房梁:“剑我搁在房梁上,连条拉车的草绳都割不断真不知道那些人抢它干什么?”

    玄月心中不服:“它认生。”

    “你这么说也没错,剑的确是好剑,独一无二不像人世之物,会恃强凌弱有十分敖性,一般人驯之不服,就算有命抢到手也不一定能驱使它。”

    玄月有些愣神,殷音是第二个如此评断寸光的人,第一个枯松老道人,数年前便已作古。无数人拼了性命抢夺这把剑,能懂它的却少之又少,想起来不免有些落寞:“原来前辈是深谙剑道的高手。”

    殷音摇头:“我对剑道可谓一窍不通,武功稀松平常,非要说的话勉强算是有点见识。”

    玄月机锋一转:“殷前辈是刻意在郁州城中等我对吗?“

    “也不是那么刻意。”殷音坦然。

    玄月道:“一向只有人想杀我,从未有人想着救我,殷前辈与我之间似乎有些我不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