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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范逸!”孙有仪张大了嘴,“范坊主死于繁花殿尺素之手,怎又是被黎长使所害!”

    “你还不明白吗?长生殿与繁花殿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即便如此,你跟范坊主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为他复仇?”

    “孙长使,你太单纯了,难道你还没想透,范逸就是襄国九皇子啊!”

    孙有仪惊罕不已,紧紧闭上嘴巴,从前只知来到无垢岛避世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没想到还有身份如此显赫之人,一国皇子,搞不好本来是能当皇帝的人。

    “九皇子的生母舒美人原本很得皇帝宠爱,盛宠时怀孕,生子时却天现异象,襄国大旱三年,舒美人因此失宠,九皇子更被皇室唾弃,自幼不受重视,在舒美人宫中长到八岁便被送去封地。宫变时,你,修延兴,宁家麾下以冷血残暴著称的少年将军,第一个带兵冲破襄国宫禁,你纵容下属烧杀抢掠,凌辱宫人,舒美人便是被你们逼得撞柱而亡。”青岚说完,又忍不住咳嗽起来,直至咳出一滩血块,才勉强恢复气息。

    孙有仪劝道:“青岚,先别说了,你的身体经受不住。”

    青岚朝他倩然一笑,道:“无妨,我本就不打算活过今日。修延兴,接下来是你说,还是我说?”

    黎照扯开嘴角,森然笑道:“一派胡言!还是让孙长使带你回去好生照看,恐是病的太久生了癔症。”

    “别装模作样了,一旦离开这鹫鸣殿,你就会让人来杀我,为你杀人的人叫荆棘,我说的对吗?”

    “荆棘?荆棘又是谁!”孙有仪愕然发问,他可从来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青岚道:“荆棘就是他的前锋,当年攻打皇宫时仅次于修延兴的功臣,他来了这么多年,除了长生殿中人,没有其他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孙有仪奇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青岚揩掉嘴唇上的血迹,吟吟发笑,目光直冲黎照:“不要小瞧一个裁缝,也不要高看了身边人的忠心,荆棘好色,男女通吃,常趁夜乔装外出,不知哄骗过多少怀春少女,多情少年,甚至连孩子都生下了七八个。这些受过情伤的人大多又极其爱美,常来找我做衣服,那些不好对旁人启齿的苦楚也只能对我倾吐一二,我发现他们嘴里的人居然后腰上都有一个锥形的疤,就连发泄时吹嘘的污言秽语也一模一样。荆棘身上的疤是怎么来的?你我都很清楚。”

    孙有仪细一思忖,觉得青岚的话中有漏洞,那些年轻男女不可能同一时间被荆棘欺骗伤害,亦不可能同一时间全赶去找青岚做衣服,这中间定有一个时间延续,而以青岚的为人,她不会在发觉荆棘的恶行之后一直当做无事发生,任其继续作恶直到今天才讲出来啊!孙有仪下意识地回头去寻叶容与,骤然发现他竟不在场,心里一慌闷吭了声,登时出了一脑门的汗。

    黎照眼中凶光毕露,右手悄然摸向腰侧的短刀刀柄。青岚瞟见,却并不在意,扬声笑道:“清风长老,我的话您可以不信,不过那荆棘善于伪装,更善于暗杀,您可千万要注意了”。

    清风单手扶着殿门口的玄鸟石像,脸色沉郁至极,比积年未曾清理的锅底还要黑。

    黎照缓缓将短刃拔出存于,青岚视死如归地大笑,继续说道:“逼宫之后,你们连御膳房的厨子都不放过,皇宫中堆尸如山,我在尸堆里藏了整整一日,当天晚上,你们在宫中放了一把火,我趁乱从狗洞中爬出来。我本欲寻去九皇子封地,却在途中听闻你携同叛臣第六子宁是安于青峰口与九皇子相遇,一场恶战之后,九皇子遭下属背叛,腹背受敌,最终全军覆没,而你视之如命的宁六公子也在混战中被伤到命根子,从此男不男,女不女”。

    黎照猝然剧震:“你这贱妇,闭嘴!”

    青岚斩钉截铁道:“你们的容貌可以改换,身份可以捏造,但宁是安残缺的身体不能恢复如初。你敢把他身上的衣服揭开吗?你敢让大家看看他胯下被箭矢伤过的伤口吗?”

    铺天盖地的恨意和恐惧将黎照包裹住,他唇齿俱颤,难以说话,似乎是怕真有人向逐光伸手,他送了短刀,一扑地过去,就着衣衫卷裹住逐光的尸身,将其紧紧抱在怀中。

    “我从死人堆中把九皇子救出来,你像疯狗一样追着我们不放,你可记得当年你是如何戏弄我们?你让九皇子亲眼目睹你如何屠杀襄国旧臣和无辜百姓,你让一个一个狱卒当着他的面强暴我,第一个就是你的前锋,你用你手上那把短刀划花我的脸,切掉我的双乳,你不敢让人看他身上的缺口,但是我敢。”青岚解开衣带,双手抓住衣领将外衫中衣和最里的亵衣一同剥下去,脖颈之下,交织着各种陈年伤痕,伤痕随着松弛的肌理走向愈发凌乱,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张上划了无数道血色墨迹,显得异常可怖。而胸肋之上原本该隆起的部位只有两个碗口大小的黑色的疤痕。

    “咚”魏婉婉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游云措手不及,慌手慌脚地将她扶起来,人已经昏死过去,鹿知言赶紧凑上去掐她人中施救。

    人群中陆续爆发出阵阵惊叹,那些离得近第一时间看到的人忙不迭地转身捂脸回避,高坛之下聚集的百姓人口相传,声讨之声轰然拔起,群情激奋,人们争先恐后地往高坛上涌来。

    清风沉着发令,调拨几名执事和更多的侍从下去安抚。

    魏婉婉一醒来,压抑的哭声从她喉中溢出,伴随着声声愧疚的痛诉:“我魏婉婉枉活一世,我是个瞎子!三十多年啊!三十多年啊!我竟从未发觉你遭遇过这般苦楚!青岚,青岚,你为什么连我也瞒着?青岚啊!我恨你,我恨你!”

    孙有仪怔愣地望着青岚,那伤疤刺的他双目发烫,他无法想象青岚当时经历了怎样的创伤,更无法想象这些年她是如何将那些伤痛抹去,向所有人展露出一副如此平和温柔的模样。过了许久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扭头用颤抖不止的手指向黎照,痛恨道:“从未见过如此恶劣残忍的手段,你怎能这般糟践一个女子?你的良心何在?你还是不是人?”

    黎照怦然发笑,死死盯着青岚不说话。

    阿齐耶也收起面上的笑意,沉默着走过来,用自己矜贵的手指捏起青岚的衣服,一层一层地为她拉上去,整理好,一边又缓缓说道:“我不管你曾遭遇过什么,我只知你做衣服的手艺全天下最好,你做的衣服我最喜欢了,所以,我不会让人伤害你。”衣服穿妥,阿齐耶返身高声说道:“日后若让本座听见有人长舌多事私下议论此事,休怪本座辣手无情。”

    青岚浅浅点头,向阿齐耶致意,又绕过阿齐耶上前两步,向黎照道:“你玩够了就把我们放了,等你想起来,你又将我们抓回去......成王败寇弱肉强食,世道如此!亡国之人没有谈尊严的资格!我们自知无力反抗,只能咬牙承受这一切,与天无尤与人无尤。只是你不该到了这里,还阴魂不散地把我们逼到绝境。”

    “三十多年前的上元佳节灯会上,你与宁是安打马游街,我看见了你们,却没有认出你们,你二人也没有认出因毁容而改换样貌的我,但你们却一眼认出九皇子。若非封庆死前用顽童戏蝉图向我传信,至今我都不会明白,为什么在经历那么多苦难之后他却突然对我这么决绝,甚至余生都将自己禁步在引渡坊中,至死未与我一见。”

    “顽童戏蝉图?”孙有仪疑惑道,他分明记得当时封庆走的很突然,死前身无长物,更没有机会与青岚相见。

    青岚柔声道:“逃亡的路上我们经过一处偏僻的山村,在村口看见几个小孩围在一起逗弄幼蝉,九皇子触景生情,以无法掌握命运的幼蝉比喻我们俩,以无知顽童比喻修延兴,说笑话逗我开心。顽童戏蝉图不是什么名贵画作,是封庆借图告诉我,危机从未离开,而我仍然身处险境。”

    “修延兴,我没有猜错,倘若今日我在你身上做手脚,宁是安他也许不会如你这样激动到丢了心智,落于下风。他是你的死穴,所以你为他放弃在祁国唾手可得的一切,陪同他一起来到这里,为你们祁国吞没无垢岛的计划做准备。”

    “你闭嘴,不要说了!”

    “你们抓住姝岳长老修炼大无极功,走火入魔残害女子的把柄,让礼宗大巫把此事转圜成邪祟作怪,又与祁国里应外合,数年来在外搜寻成百上千名少女做成丸药,迫使九皇子松口,默认下属利用引渡坊渡船带回来给姝岳长老服用,以期在大军压境时,用大无极功来对付殷总领的混元秘功,我没说错吧!”

    青岚并不期望黎照回答什么,微微抬起头,看向远方影影绰绰的群峰,兀自笑道:“说来可笑,一开始我看到九皇子的坟墓朝向繁花殿的方向,我还以为,他变了心,苦恋姝岳长老,我好生气。”

    “修延兴,你如今痛失所爱着实怪不得我,怪只怪你心里住了魔鬼,欺人太甚,怪你们太不知足,让我和九皇子错过一生。”

    井下深牢,姝岳颇为欣赏地叹道:“想不到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裁缝,居然会有这等魄力和心计。黎照,阴险毒辣,我多年来在他挟制下艰难求存,我怎么没想到先杀了逐光再去对付他!”

    一击必中却也不计后果,完全没给自己留后路,这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玄月摩挲着袖口柔软布料,虽然她没有亲眼见过青岚,可这身衣服也是青岚亲手做的,有那样坎坷经历的人竟还能静的心做出这么好看的衣服,为什么啊?

    弱水道:“你是不知,范逸死后坟头朝向你家,她真的以为范逸是爱你入骨,心如死灰,原本都放弃治疗服药了。”

    姝岳不忿道:“这也怪我?那范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与他连面也不曾见过。”

    弱水一时没话说,叹了声,惋惜道:“他们两个经历了那么多,拼命活下着,吃尽人世间的苦头却仍不能相守,希望下辈子上苍能待他们好一些,让他们得偿所愿,弥补今生的遗憾。”

    姝岳道:“世上多的是受苦受难之人,你之所见不过尔尔,只有变得更强了才可能有机会把握自己命运。还有,你说的什么今生不能相守来生再续前缘?那都是爱而不得之人用来自我安慰的假话,即便真有来生,真能再见,也不是原本的他们了,错过就是错过,遗憾就遗憾。”

    “嘿!老巫婆谁要听你说这些?我可没让你接我的话。”

    两个女人之间的战火又有了复燃的苗头,玄月心里发憷,忙出声道:“那青岚最后又如何?这与你代替妙香被关到这里有什么关联?”

    弱水道:“青岚揭开黎照的真面目后,当场发病吐血而亡。这本就是她与妙香商定好的计策,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全身而退,其中妙香做了多少我就不知道了。那黎照唯恐天下不乱,被活捉前居然当众说出当年四殿长老联手逼死浅秋夫人的事,还说妙香早已知道其中细情,多年示弱扮猪吃老虎就是为了亲手报仇雪恨,绞杀木重便是第一步,使得参加祭祀的民众当场暴动,冲上鹫鸣殿推翻祭祀高坛,场面一下就失去控制,乱成了一锅粥。”

    姝岳说道:“无垢岛的百姓享惯了安乐,哪里还有那种血性,暴乱的人群里有黎照的人,那种情况下场面越乱对黎照才越有利”。

    “这回算你说对了”。弱水不情愿地道,“清风长老调动许多人手才勉强平定乱象,事后发现黎照早带着逐光的尸体跑了,清风长老的老底被揭,众人不再信服于他,他一气之下索性将一众参加祭祀的各部宗主长使就地关押在鹫鸣殿,连监察司文主司都没有放过,他最怵妙香,特意下令将妙香投进刑司地底井牢。”

    姝岳冷哼了声,道:“他怵的不是妙香,是绝世楼中那位,他以为妙香会是他手中最大的筹码,殊不知人家二人联起手,早把他看穿耍的团团转了”。

    弱水讶然道:“绝世楼?你说的是上尊姜源?阿妙那未曾过门的前未婚夫婿?”

    姝岳讽刺道:“我都说的这么明确了,你还好意思再问!”

    弱水直接忽略了她的态度,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不是说他胎中带病,多次病危,吹股风都能要了他命,清风那狗贼会怵他?”

    姝岳低沉地道:“你不了解姜家人,等你了解之后,你就会知道他们有多么可怕。”

    弱水道:“你就不怕吗?害死浅秋夫人你也脱不了干系。”

    姝岳道:“我巴望着有一天,他能站起来冲到我面前要我偿命。”

    弱水不以为然地“啧”了声,嘀咕道:“不知又在发什么癫。”

    姝岳很给面子地回道:“就凭你那只知勾引男人的鸡脑袋,你不明白不足为奇。”

    弱水立马调起枪头准备回击,被玄月出声打断:“你替妙香来了这里,那妙香去了哪里?”

    弱水愣了一下,道:“我不知道,我没问,她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