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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敕勒川,阴山下

    祁连山千峰耸立,像凝固的波浪,从阿尔金山一路向东奔腾。

    位于祁连山麓的凉州城,地处连接西域的要塞,平日里商旅往来不断。但临近岁末,大雪纷飞,城池内外已看不见半个人影。

    到傍晚时,只听雪花簌簌,东楼门外忽然冲出两匹乌云般的凉州大马,朝着城门疾驰而来,一路上飞溅起无数冰雪。

    “喂,哪里来啊?”守城的军士大声询问。

    “军爷,我们是从长安来探亲的,这是文牒。”乌衣雪帽的骑者刚到近前,就气喘吁吁地跳下马,掏出一张过所。

    “唐京兆尹敕令长安韦曲人士韦霑,自长安至凉州探访亲友,另有随从朱晴,过往城镇照谍予以通行,大唐贞观十九年冬文牒。”

    “长安?”守城的老军疑惑了,隆冬时节的河西简直鬼见愁,连商队都不敢行进。这主仆二人,一个清瘦如书生,另一个年纪不大,怎会从千里之外的长安赶来还只是为探亲?

    “两位要探访哪位?家住凉州何处啊?”

    “凉州都督府的洛无形将军,家住城南屯西巷甲字院。”

    “洛将军啊,”一名兵士小声道,“上月随军,被突厥毒箭所伤那位……”

    “喔。”老军这才明白,也顿生敬重之心,“快请进城。”

    两人谢过,上马疾驰而去。

    穿过冰雪覆盖的街道,拐了几个弯,只见一座积雪盈门的宅院立在巷口,门头的匾额写着“洛宅”。

    “咚咚”朱晴拍起门,不多时,里面出来一个褐色长袍的老奴,一脸迷惑:“两位是?”

    “在下朱晴,这位是我家主人韦霑,我二人从长安而来……”

    一听长安,那老奴眼中放出光来:“哎呀,来了,来了,可把你们盼来了,快请进……请进……”一边喃喃自语,像是有些不信。

    两人把马在门口随便一栓,跟着老者,直奔后院。后院有四五间房青瓦房,院中栽了几株红梅,正映雪怒放,香气袭人。正中房间的门帘一闪,跳出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头上梳着双鬟,大大的眼睛,嫣红的小嘴,好奇地打量来者。

    “阿伯,他们是谁?”

    “是阿郎在长安的朋友,来看阿郎的。”

    韦霑挑开门帘,屋内雾气氤氲,长榻上躺着一人,眼窝深陷,面色青黑,正是凉州都督府的游骑将军——洛无形。

    韦霑与他十多年没见,心里还是他年轻英武的模样,此刻竟难以辨认。

    “洛兄。”

    “阿郎是奉命追击一股突厥军,不料……不料,中了带毒的流矢,大夫说只能撑半个月,可没想到,他竟撑了这么久……”

    韦霑又唤了几声,洛无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目中似有光芒一闪,摇摇曳曳,终于化作水波般的笑意,“允之兄,一别多年,风采依旧。”允之正是韦霑的字号。

    “我,我来看你了……可有什么话要说。”

    洛无形双唇不停地抖动,唤道:“雨儿。”

    守候在旁的小女孩,立刻扑到塌前,应道:“爹爹。”

    “这就是洛雨,你还没见过吧……哎,她生在这边塞之地,无人教导,调皮的很,以后可要麻烦允之兄了。”

    “你放心,以后雨儿就是我的女儿。”

    洛无形长长吐了口气,又道,“洛雨,这是你韦霑伯伯,以后……他会照顾你。”他生性洒脱,此刻虽已在弥留之际,仍不忘跟女儿开玩笑,“你要听韦伯伯的话,不然爹要打你屁股。”

    洛雨目光流动,心中虽疑惑万分,但仍点点头:“我会听韦伯伯的话。”

    “允之兄……”

    韦霑忙附耳过去,只听他断断续续道:“两年前,本想回长安,可惜……可惜战事频起……”

    “我都知道,近些年,朝廷征讨突厥、薛延陀及高昌,凉州地处要塞,驻军首当其冲,你又怎能抽身回长安呢。”

    韦霑安慰他道:“如今大唐已在西域设立安西都护府,拓土千里,其中也有洛兄你的一份功劳,男儿生于当世,建此功业,可谓不负此生。”

    洛无形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光彩,喃喃道:“不错,能为国效力,不负平生……可……可我总是对不住……对不住……咳咳”

    韦霑摇头不让他再说下去,洛无形也无力再说,转头望向窗外的风雪,低声喃喃:“可惜……这里没长安月……”

    洛无形在半夜时走了,临走似还记挂着再也见不到的长安月色。但巍峨的祁连山,广袤的河西平原,亦是壮士魂归之所。

    这时,屋外一团漆黑,只听见北风呼啸,呜咽如哭。韦霑再难忍心中悲痛,痛哭失声。

    “韦伯伯……”一个稚嫩的声音小声道。

    韦霑抬起头,看见洛雨,只见他脸上充满关切之意,一双眼睛颇有神采,宛然故人模样。

    韦霑心中更痛,喃喃道:“苍苍胡边,何有落雨。”俯身将她抱起,严肃地问,“父亲走了?为何不难过?”

    洛雨听出了责难,小脸一白,但随即又鼓起嘴,稚声道,“爹爹说大丈夫生于当世,当马革裹尸还,若为戍卫边关而死,便是死得其所,雨儿不该难过。”

    这话想必是洛无形生病时和她说的,她年纪小,尚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但觉既是父亲说的,便该听话,所以竟是忍着不哭。韦霑闻言,却更是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