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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真正的武器行家

    徐才臻明亮的目光依旧紧盯着洛雨:“我还有一个猜测,洛姑娘问徐某修罗武库的事,是想追查义父韦霑被害之事吧,因为找到修罗武库,就一定能找到暗影社的杀手。”

    洛雨觉得在他面前,自己简直像是透明的,毫无秘密可言,她只能低声道:“我的确是这么想。”

    徐才臻捻了捻胡子道:“勇气可嘉,徐某佩服。不过我还想问洛姑娘,你此刻可有任何线索?”

    洛雨又摇了摇头。

    徐才臻慢慢在厅内踱着步子,杜若飞笑道:“徐叔叔既然已研究修罗武库多年,想必有些线索。”

    徐才臻忽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修罗武库既是高欢打造的,为何韦家却称,那是先祖韦孝宽将军的遗物?”

    洛雨想了想道:“我只知道,高欢一生最大的宿敌就是韦将军,高欢当年征战沙场,向无对手,却在玉璧之战中败给韦将军,因此郁郁而终。后来,他的子孙建立的北齐,也恰是为韦孝宽将军所灭。”

    “说对了。”徐才臻道,“高欢与韦孝宽正是一对宿世仇敌。那修罗武库说不定就是为了对付韦孝宽打造,而北齐又灭于韦孝宽,很可能就是国灭之时,武库之迷落入了韦孝宽手中。”

    洛雨震惊道:“难道韦家真的一直私藏武库?”

    “私藏武库,形同谋反,以忠于朝廷著称的韦氏绝不会犯这种错。如果不是武库,那么当年在韦孝宽手中的究竟是什么呢?”

    徐才臻说的这些问题,洛雨从没认真想过,此刻不禁也顺着他思路想下去,“地图?武库钥匙?……”

    徐才臻一一摇头,笑道:“在我眼中,这都是不懂兵器之人的胡编乱造。试想如果真有这样的武库,百年之后,也已经变成一堆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

    洛雨已听的一头雾水,“您方才不是还说有武库吗?怎么又没有了?”

    徐才臻微微笑道:“世间的确有武库,但绝不是以真正的兵器保存,不然韦家何不早早献给朝廷?”

    洛雨和杜若飞齐声问道:“那究竟是什么?”

    徐才臻走到案几前,随手拿起一本书。

    “书?!”

    “不错,唯一能让兵器流传百世的,不是真正的兵器,而是书,记载兵器制作方法的书。”

    堂内的三人都被他精彩的推断吸引了,就连杜敬同也连连赞道:“杜兄之论实在是精彩啊,百年间,怎么从无人想到,修罗武库不是真正的武库,而是书呢?想那京兆韦氏正是有名的藏书世家,他们若得到这些书册,只需混在藏书楼里,便无人能找到。”

    徐才臻笑道:“只因百年间都是些毫不懂兵器的游侠、刺客、盗贼在找武库,并没有一位真正的武器行家。”

    洛雨嫣然笑道:“我如今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行家。”

    徐才臻道:“所以你要找修罗武库,不妨从韦家的藏书中找起。”

    洛雨豁然开朗,虽觉从韦家千万本藏书中找到修罗武库,未必容易,但总是有了最大的线索,若非徐才臻提醒,只怕她还要傻傻地去找什么地图或者钥匙。她忙拜谢道:“多谢徐大人赐教,雨儿今日来杜府,真是获益匪浅。”她前一句是感谢徐才臻,后一句却已是感谢杜若飞了。

    徐才臻哈哈一笑,对杜若飞道:“你看徐叔叔还你的人情,可够啊?”

    杜若飞含笑道:“徐叔叔果然一直最懂若飞。”

    两个孩子都大为开心,又说了会话,就一起出去了。回到后院,只见韦欣妍正在跟傅夫人,还有几个两个丫鬟一起行酒令,便拉着两人也玩了会,晚上傅夫人便她们住下。第二天才派人送他们三人一起回去。

    路上韦欣妍自然又奚落杜若飞不够义气,杜若飞只好赔礼道:“过几日,我带妍儿去见个人,妍儿见了他,一定不会再生我气。”韦欣妍忙问是谁,杜若飞却故作神秘,被她闹不过,便随口念道:“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

    韦欣妍一听,几乎从车上跳起来,因为这正是诗坛第一人上官仪的名作《入朝落堤布月》,韦欣妍正是上官体的崇拜者。她听完,立刻摇着杜若飞问怎么见到,何时见到,杜若飞却再也不肯说。

    一连两日,不见韦如琢回家。两天后的早晨,杜若飞来找她们,让她们穿上儒生的衣服,随他去国子监参加杏坛大会。

    自贞观十二年始,每年秋分左右,国子监都要邀请一些当世有名的学者,前来讲经论道。这时,国子监会敞开大门,凡是儒生,皆可以前来听讲,就连朝中一些有名的学士、官员,也会以儒者身份参与,今年邀请的人就有上官仪。

    “今年大会尤其不同,”杜若飞道,“长孙无忌大人负责编撰的《五经正义》快要完成了,长孙大人正想借此次杏坛大会,将经书公诸天下。”

    两个女孩对经书都没什么兴趣,只听杜若飞道,国子监这几天特别忙,韦如琢就是被调去帮忙了,这才没回家。

    当下,洛雨和韦欣妍各自换了一件男子衣袍,竖起头发,扮作少年郎。三人一进国子监,只见一条青石大道直通大殿,两侧青槐荫柏,房屋整齐,绕过大殿,又是一片空旷的广场,院中种了杏、桂、玉兰等花树,广场中间架起一座高台,像是讲经所用,两侧回廊上设有坐席,但大部分人都站在院中,三五成群地里聊天。

    此时,广场上已聚了数百人,韦欣妍和洛雨都未见过这样热闹的士林之会,看的满心好奇,这时杜若飞看到已与几个相熟的年轻人攀谈起来。其中三个衣冠楚楚,相貌不凡,但神情颇为倨傲,还有一个白衣书生,样貌端正,斯文有礼。几人互相介绍起来,洛雨和韦欣妍只听的那三人似乎都出自高门望族,什么江左袁氏,陇西李氏,龙章凤姿,高阶门第。

    洛雨暗道:“出身倒是好,可自己究竟有什么本事?”不禁大感无聊,就想离开。

    却听杜若飞指着那白衣少年道:“这位杨逸公子,是洛阳有名的大才子,十六岁即已文章名满京洛,杨兄还有一篇《招贤策》,传至长安,是人人称颂啊,就连吏部的褚遂良大人也十分赏识,称其为栋梁之材。”

    三人本来见杨逸打扮寒酸,都没放在眼里,但听说褚遂良也夸他,不禁刮目相看,其中一个叫袁齐的年轻人含笑道:“杨公子如此高才,想必也是出身高门吧,不知可是华阴杨氏啊?”

    杨逸道:“在下祖籍洛阳,只是一介布衣,岂敢高攀华阴杨氏的门第。”

    袁齐一听,立刻收起笑容,冷冷道:“历来品鉴人才,一看门户,二看品行,三才看文章。杨公子虽然号称文章好,但门户低微,品行不知,如何就算上栋梁之才了?我看褚大人的评价,未免草率了。”

    杨逸见他因出身鄙视自己,不禁也有些恼怒,但他性子温和,不喜与人争执,更加上当时风气便重门第,重出身,辩解也无用,便只好忍了,正想就此离去,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依着这位袁公子的意思,我大唐以后选拔人才,也不需看什么文章才干,只看出身是不是高贵?”

    几人一看,见说话的是跟在杜若飞身边的一个少年,正是韦欣妍,袁齐本不想理会她,但见众目睽睽,便哼了一声道:“门第者,需历代人贤,名节风教为衣冠顾瞩,这才称为高门。以我江左袁氏为例,我族是江左四大高门之一,自南朝以来,便历着清风高洁,以礼法自守,凡袁氏子弟也无不是品行高洁之辈,要说栋梁之才,袁齐不敢,但也远胜那小门小户,只靠着几篇文章起身之人。”

    韦欣妍笑道:“你江左袁氏的门第高,这是大家知道的,但今天我才知道,袁家还有样东西,比门第更高,诸位可知是什么?”

    洛雨故意帮腔道:“是什么啊?”

    “眼睛啊。”韦欣妍道,“别人的眼睛长在额头下,袁家人的眼睛却是长在头顶吧。关于高门与寒门,我有一番言论,想说与诸君。自衣冠南渡后,江左的确士族兴旺,也人才辈出,其中又以琅琊王氏、江左袁氏、陈郡谢氏、兰陵萧氏为首,如王氏的王导、谢氏的谢安,都是定鼎天下的英雄人物,天下敬仰。但高门虽高,却未必皆是英雄,君不见,多少高门子弟,自恃能世袭官位,吃味素餐,不顾国家,那东晋,不就亡在这些高门手中吗?所以到南朝,这些响当当的江左名门,就再没昔日的风光了,为什么,因为才不如人。如今到了我大唐,虽然天下人还敬你们,但请问袁氏子弟,有几人在朝中担任要职,有几人为我大唐立下过功勋?无尺寸之功,又何敢在此大言不惭,称高门子弟就一定胜过寒门?你刚才自称高门,恪守礼法,却如此傲慢无礼,又守的哪门子礼法?”

    “还有,袁公子初来长安,一定没听过我长安有句谚语吧,‘三公后,出死狗’,自古荣禄难出三代,便是享誉百年的大家族,也终有一日会繁花落尽。消逝无踪,君不见当年东晋多少高门大族,到今日还剩几家,又有多少专权意气的豪门,皆化作黄土一堆,袁家能延续至今日,的确不易,但靠的断不会是袁公子这般,目中无人,鄙薄寒门吧?”

    她侃侃而谈,早引得周围士子围观,听她说到“繁华落尽、归于黄土”,忽听人群中一人叫道:“说的好,桑田碧海本是须臾而改。”

    韦欣妍瞥过一眼,见是一个面带微笑的白袍年轻人。

    高门与寒门,从来就是争论热点,众人听她言论,纷纷道:“高门虽高,确也未必尽是人才啊。”有的道:“这位小郎君说的对,无尺寸之功,便是高门又怎样?”也有的为高门大族辩护,说其百年不衰,自有道理。

    袁齐被说的脸色铁青,忽然拂袖道:“在下羞于你这不男不女之人讨论。”他见韦欣妍生的犹如女子,嗓音尖细,情急之下,就说她不男不女。

    韦欣妍也恼了,正要骂他,杜若飞赶忙道:“两位都消消火,这上面的杏坛大会还没开始,怎么下面就开战了?”

    众人轰地一笑,洛雨赶紧拉了韦欣妍,悄声道:“咱们走吧,再吵下去,就露出马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