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冰雪

    生活举步维艰，但你无法不前行。

    在邮局订阅了《收获》《十月》《读者》。到学校已经是傍晚了。

    村庄很安静，学校就我一个人，厨房里除了大米就是土豆。岩峰不在，我就像羽翼未丰的雏鸟，哪里也不好意思去。生活自理能力为零。从家里到学校，一路没有卖菜的。没办法，煮了一个土豆。

    土豆已不再有香味，《鲁迅全集》倒是看多少遍都有味道。

    想想还要吃三天的土豆，感觉有些凄凉。

    星期三了，也不见岩峰回来。这两天，魏哥总是叫我吃饭，我总是不好意思。

    我感觉自己像个叛徒，而组织不计较我的叛变。

    我还是自己吃土豆丝、酸菜土豆汤、红烧土豆，吃饭只是为了续命。学生家里也没菜，九月中旬了，海拔两千米左右的马井村，才开始收玉米，没有蔬菜。魏哥给我端菜端肉，我吃着很难受。

    魏哥说，岩峰不靠谱，还是一起开伙。我很犹豫，岩峰于我有恩，他回来会不高兴。

    到星期五，岩峰还是没有音信，我吃了五天的土豆。

    周末，我去乡政府打电话给岩峰嫂子所在学校的乡政府。我守在电话旁，过了很久很久，嫂子打电话过来了。嫂子说，她也不知道岩峰在哪里，她也心急如焚……

    我和嫂子说，我帮岩峰请假，就说是你生病，岩峰在照顾你，嫂子同意了。

    周末还是回老家，家里带点小白菜，家里也没肉吃。回学校的路途依然艰难。沿路有三个林场，你拦下的卡车不知道是去哪个林场的。学校上方的林场是最小的，车也最少，从来没有直达过学校。

    十月中旬了，一个月没有岩峰的消息。我吃了一个月的土豆。看到土豆就头晕，但总得活下去。魏哥也已经习惯了，任由我吃土豆。

    十月的高山已经很冷了。星期三，岩峰被寒风飘来了。好像不是星期三不能来似的。我已经给他代了一个月的课。上复式班，挺累，生活又不好，心情也糟糕，人比猴子瘦。

    岩峰还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表情，还是笑嘻嘻地。也没有对我说辛苦了。但这不重要，我有肉菜吃了，这才是关键。

    原来，岩峰去另一个乡运了一车木材，因为手续不全，在拘留所待了一个月。他用的是他弟弟的身份证，单位才不知道，要不然，更麻烦。

    岩峰并没有因为这一个月而有所改变。周三回学校，周四回家，雷打不动，好像周三周四才有车一样。我照样一课不落地在为他上课。舅子们依然经常来看我，经常给我买来白酒。我已是“瘾君子”了。

    上班第一年，总是倾尽所有气力，大概都是这样的吧。我还是吃着土豆，陀螺般在我的一年级和他的三年级之前旋转。

    十一月以后，经常大雪纷飞，天寒地冻。这里最不缺的是土豆和鹅毛大雪。

    每天，孩子们上学要拿一根木柴，在操场，四个班生四堆火，围坐在火堆边上课。曾经，有一个女孩下课不出去玩，老师问她为什么？她说：“老师，我站不起来了！”衣服不保暖，穿的是军绿胶鞋，在这天寒地冻的高山，别说小孩，大人也受不住。

    我的老家在半山腰，我怕星期一赶不到上课，总是星期天来，也只有我星期天来。

    冬天的小村庄更加凄凉。雪花又落。

    很饿。又不好意思去同学家或舅子家乞食。煮一块土豆，又是土豆。继续看书、杂志。

    不知过了多久，才想起煮了个土豆。去厨房一看。电炒锅放在课桌上，课桌已经烧了穿一个洞，火红的电炒锅已经陷入了课桌。

    我全身颤抖。取下插线，灭了火。

    很饿！去五月沟林场！

    买了一根电炒锅插线，吃完一袋饼干。学校太孤独，不想太早回去，与老板聊天，雪下得更密了。外面已是雪白一片。我手拿一瓶白酒，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雪地里，咔嚓、咔嚓........想起《风雪山神庙》。

    心中凄苦，无心赏雪。

    我的生活，如同这冰天雪地，极冷极冷。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农历十四，黑夜不黑。雪白一片，身后留下一路的脚印，一个孤独凄凉的夜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