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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方

    终于扎完营帐的易七月向后仰躺在枯草上,碎石硌得他后背很不舒服,但是在全身剧烈疲惫感和些微的不适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如果不是到饭点,谁也别想叫他起来。

    躺久了也很无聊,稍微一偏头,就能看到营地中央的巨撵,名义上是撵,实则规模已和一间屋子无差,雕龙绘凤,好不华丽,由八匹混有独角兽血统的白马从南都一直拉到这遥远的北方。

    易七月没有见过华撵的主人,但是见过穿浅绿色衣裳的侍女进进出出,她们都梳着同样的丫髻,簪浅绿色绒花和珠钗,打量着与南方截然不同的风光,活泼灵动,与这荒凉的北方格格不入。

    据他目测,这些侍女一身的打扮所花费,及得上偏远州郡府的官家小姐。

    侍女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华撵主人身份的高贵。

    阿文带了两个肉饼来寻他,看他盯着华撵眼珠子不带动一下,啃了一口肉饼装模作样把另一块包在油纸里欲要揣入怀,香气顺着他咬过的口子溢出,直直飘进易七月的鼻中,他鼻尖微动,终是忍不住翻爬起来。

    “好小子,有好吃的也不喊我!”

    阿文啃着肉饼佯装不满,“某人心里似乎是看华撵更重要,我不介意多吃一个。”

    易七月知道阿文脾气,笑嘻嘻地从他怀里夺了肉饼,大大咬了一口,好奇道:“你说殿下一直待在撵中会不会觉得憋闷?”

    阿文瞥了眼华撵,摇头道:“贵人的事,我们哪里能知道,好好吃你的饼就是。”

    “难道你对圣女殿下就一点也不好奇?”易七月分了只油乎乎的手欲要去按阿文的肩,被阿文轻飘飘地躲过。

    “只要殿下在战场上就够了,别的事都不重要。”

    易七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日光西沉,逐渐将北境的风光渲染模糊,直到进入漆黑的夜。

    ——

    “神自天地混沌而生,辟疆土之广袤,赋万物之灵识。

    后觉界之空荡,拟身作像,全者为人,残着鬼狼。

    人者卓越,神宠之;鬼者鄙陋,神弃之。

    鬼不服,噬人强己;人不允,逐狼北上。

    神远不暇顾之,南都北城,自此分界而立。”

    《人界书》第一页。

    不管是大周官方印刷的正规版,还是民间小作坊的糙纸仿版抑或书生的手抄本,必然少不了这五行字。

    穹曦的《人界书》是她三岁时祖父送给她的,官方鲜红的印记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浅淡模糊。尤歌第一次见她时就想给她换本新的,穹曦摇头拒绝,牢牢抱着封皮泛黄的旧书不肯放手,尤歌没办法,允了她带走,这也是她唯一保留下来的东西。

    幼年时觉得神秘莫测的话,长大之后往往觉得可笑。

    甚至有时候穹曦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留下这本《人界书》。

    月白和秀秀端了热水来,见她又在翻《人界书》,无奈道:“殿下,这书您都能倒背如流了,怎么还不肯撒手?”

    穹曦合上书页放在一旁,轻挽衣袖示意她们把热水端近些,解释道:“这是一界之书,哪里是记住就能明白的东西。”

    二人愈发无奈,摇头不再说话,服侍着穹曦洗漱后换上舒适的寝衣,见她还想翻会书,留了一盏明亮的烛火,躬身离开了房间。

    穹曦又拿起《人界书》,翻了两页只觉得烦躁无比,烛火仿佛知晓她的心情,不安分地跳动摇晃,映在眼中越发惹得她不满,最终衣袖一拂回归属于夜色的黑暗。

    ——

    大军离北都城还有两日的路,尚在安全区域,夜里的值守便不那么重要,即便有人以此为赌注,上级军官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还会加入一两把,赚点小钱,喝两口小酒。

    易七月没什么擅长的事,尤其不擅长划拳。

    可惜人菜瘾大。

    酒还未过三巡,他已被踢出了营帐,负责今晚华撵区域的值守。大家都觉得他这是赚了,毕竟华撵在军营的中心,若抽到的是营地边缘,这一晚上也是够辛苦的。

    易七月搓搓手安慰自己,没有关系,这里风小。

    没走出两步,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扭头一看是阿文,“你怎么来了?”

    阿文不喜欢参与他们的赌博游戏,轮到他值守他便老实去,没有他的事他就在帐中好好睡觉,早睡早起,堪称军士典范。

    “你回去睡吧,都连守三晚了,今晚我帮你守。”

    易七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事,我自己输的当然要自己承担。”

    阿文哭笑不得,“多大点事还让你整出责任感来了,行了跟我客气什么快回去吧,明天要一口气赶到北都城去,再不休息好有你受的。”

    易七月一想很有道理,尽管有些对不起阿文,千恩万谢小跑回了自己的营帐。

    阿文紧了紧衣领,向着华撵方向走去。

    长夜漫漫,阿文数着天上零散的星子,也不觉得太无聊,前几日睡得都很好,偶尔值个夜精神也撑得住,只要不出什么问题,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夜晚。

    阿文如是想着。

    忽而略过的寒风眯了他的眼睛,阿文揉揉不舒服的眼睛,再努力睁大时,从华撵上跳下一个模糊的人影,向着营地后方悄悄走去。

    阿文抓起丢在地上的长枪跟了过去,距离不断缩进,借着惨白的月光,阿文看清了人影,是华撵中浅绿色衣衫的侍女。

    她步子很轻,踩在枯草上似乎也没发出什么声音,反倒是跟着她的阿文,控制不住的脚步声随着枯草的折断而在深夜里被不断放大,侍女闻声越走越快,逐渐转为拎着裙摆小跑起来。

    阿文索性不再无用地藏匿自身,几个大步追了上去,冰冷的长枪横拦在侍女身前。

    侍女及时后退一步,长枪半分碰不到她的衣角。

    她的手端在胸前,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阿文,疑问道:“为何拦我?”

    军营中夜游是大忌,阿文拦她是职责,却反被她质问,语气仿佛现在犯错的人是阿文。

    毕竟是圣女殿下的侍女,即便违反军规,也不是阿文能管的范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文只想继续数他的星子。

    阿文不想吓着她,收了长枪,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柔和,“姑娘,夜深了,在军营里走动不是很安全,还是请姑娘回华撵去吧,以免殿下担心。”

    念着男女有别,又是殿下的人,阿文没敢抬头去认真看她,一直微微低头以示尊敬,半天也得不到回音,只在月光下能看到绿罗衫还在前方飘动。

    半晌,阿文忍不住抬起头来,再次劝道:“姑娘还是回去吧。”

    北境的月光比起南边要冷,也更亮,如水一般从侍女的脸上流过,教人分不清她脸上的苍白究竟是为何,她看起来很疲惫,没有丝毫白日里见到的侍女那般生机盎然。

    阿文愣了愣,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再次闭上。

    侍女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仿佛寂静了很长时间,终于又肯张嘴赏了他两个字:“让开。”

    见阿文不动,又补上二字:“谢谢。”

    阿文搓搓手中冰冷的长枪,大着胆子上下也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笑道:“衣服虽是一样,但是过于宽大不合身,显然这不是你自己的衣服,头上的绒花则是你用别的绒花拆解拼凑而成,颜色对了样子也差不多,可用的丝品质不同,光泽不同,最重要的是,腰上的系带结,只有身份尊贵的人才允许打三鸾扣,这是出于你穿衣的习惯。啊还有一点,侍女行走是不允许平视前方的,只能像我刚刚那样,我说的没错吧,殿下?”

    穹曦眯了眯眼,微微低头看了眼自己腰上标准的三鸾扣,又抬头看着这个胆敢阻拦自己的小兵卒。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么请你让开。”

    阿文依然不动,“殿下,此处虽不会有鬼狼族的侵犯,但也比不得南都安全,北境风寒,殿下还是回华撵休息比较好。”

    他本以为殿下还会继续用身份压他,老实说圣女殿下如果坚持想做什么,即便是陛下也不好阻拦,更别提他一个只想安静守夜的小士卒。

    谁想穹曦只是又往后退了一步,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转个身走了,阿文隔了几步远跟着她,看她平静的走回营地中央,走进华撵。

    她走路真的没有一点声音。

    阿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殿下特地准备了侍女的衣服,模仿侍女的装扮,怎么看也不像是为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散散步,她刚刚离开的方向,分明是想要逃离军营。

    一场看来是似乎是精心谋划轰轰烈烈的逃跑行动,结束竟然是如此简单。

    这种时刻殿下掏出把刀或者药水圣器什么的威胁阿文放她离开,仿佛才应该是正确的展开。

    阿文盯着华撵盯了一晚上,华撵再也没有过动静。

    也是生平第一次,阿文对这位圣女殿下产生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