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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门生子乐未央(四)

    忽忽数月,时近中秋。这一日到了李希言诞生百日之期。其时日当正中,桂香流动,幽篁明月轩内张灯结彩,大办喜宴,人影幢幢,欢声笑语,显得热闹非常。

    宴席设在前院,一共摆了八十一桌,所用桌椅餐具大多从乡民处临时商借而来,又请来数十位乡民帮着忙里忙外。关月荷怀抱襁褓中的李希言,在一旁指引众人布置宴席。来往之人见李希言眉目清秀,齐赞这孩子生得俊朗。李九州也早早回到家中,帮着妻子一起操办宴席。

    众人忙了半日,大小诸事总算一一操办妥善。这时已临近开宴之刻,受邀的乡民们陆续而来。

    第一个来的是镇上的老族长。老族长是个身形高大、面色和蔼、年过六旬的老人,胸怀宽广,待人极厚,是镇上最为德高望重之人,很得乡民爱戴,与李九州交情亦是匪浅。当年李九州初临孤岛,有意开设学堂教书育人,便是得老族长出力良多,此事方才成行。

    这位老族长虽然目不识丁,但睿智通达,不逊圣贤君子,凡有利岛上民生之事,皆大力推广施行。后来李九州来岛上开创学堂,当众讲学,说起儒家礼法。老族长听后,对其推崇备至,一有闲暇,便亲来李九州家中,向他虚心请教礼法之道。遇到疑难未解之处,向李九州细细求教,直至全然领会,方才罢休。回去之后,在乡民之间大加推行。如此不懈进取,积十余年之功,岛上民情风化为之一新。

    听闻老族长到来,李九州连忙迎了出去。关月荷将怀中孩子交给身旁小翠,也随后跟了出去。只见老族长携镇上四位最为年长的长老站在院门之外,李、关二人忙上前行礼,请了进来。一路进了客厅,分宾主入坐,奉上清茶,彼此寒暄,闲话岛上今古之事。老族长感怀李、关二人恩德,不住称颂。李、关二人谦让不已。

    随后而来的是镇上几家颇有名望的富绅。这些富绅常年在外经商,少居岛上,此次皆是为了受邀参加李门喜宴,特地赶回岛上。李九州夫妇迎了进来,众人互问长短,谈笑风生。

    又过数刻,受邀参加喜宴的乡民陆续来到。杨凡搀扶着母亲夹杂在人群中也到了,在西北角落一张空桌坐下。只见杨母满脸病容,面色苍白,憔悴不堪,以手抚胸,不住喘息咳嗽。一旁之人见了,都远远避开。

    最后一个到来的,是住在小岛西边的老补鞋匠。他在院子里四下瞧了瞧,与那些相熟的人一一打了招呼,蹒跚着走到杨凡身边,向他们母子微笑点头,便在他们那桌坐了下来。

    眼看到了喜宴开始之刻,李九州站起身来,向厅内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老族长!诸位长老!诸位世兄!宴席已然备下,请随李某移驾后院!”延请众人入席,推老族长坐于首席,李、关二人依次在主位陪之。

    众人坐定,二十余位妇人将酒菜流水价送上桌席。依照其时岛上礼仪,司仪当众颂毕贺辞,宾客齐向主人恭贺喜得贵子,李九州则以主人身份向在场宾客致以谢意。

    李九州虽出身儒门,但对儒家礼法当中诸多冗繁纷沓之处深觉厌恶,是以在来岛之初,传扬儒家礼法之时,便已加以精减,省去繁文缛节,诸多纲常礼制如“男尊女卑”、“君贵民轻”云云,皆避而不谈,只将其中精要一一阐释发扬,因而其时岛上所行之礼法,有其仁德尊孝之义,而无繁缛森严之弊。

    寥寥数语之后,会宴正式开始,花香飘渺之间,众人推杯换盏,一派喜气和乐之象。

    关月荷生子未久,不便饮酒,以茶代酒,敬过老族长及诸位宾客,便自顾与一旁小翠怀中的小希言逗乐。李九州颇胜于酒力,与众人慷慨对饮,面不改色,于平日儒雅之中,更添几分豪情。

    秋风萧瑟,弦月初升,华灯映照间,已是残席。关月荷悄悄拉了一下李九州的衣袖,指着坐在西北角那桌的杨凡母子,低声道:“九哥,那两位可是杨家母子?”李九州一怔,向杨凡母子望了一眼,低声道:“正是。”心中不禁暗自奇怪,妻子何以此时突然提起这对母子。其时席上宾客满座,他忙于应酬,也无暇细思,这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

    关月荷起身回到屋内,出来时手中捧着一张漆黑古琴。乡民虽擅长歌舞,但平时所用乐器皆是自制,粗浅简陋,哪曾见过古琴这等奇物?见女主人手中捧着一样漆黑之物从屋内走了出来,自不识得是何物。只少数几个长年在外经商的富绅见过世面,认得那是一尾古琴,却也不明女主人此举何意。因而众人都不约而同静了下来,数百道目光一齐向关月荷瞧去。

    关月荷走到人群中间,向在场宾客盈盈施了一礼,清声道:“当年我夫妻二人遭人嫉恨,背离故乡,天地虽大,却无处可容,阴差阳错流落此间,蒙诸位乡友好心,收容我夫妻二人留在岛上,更待我夫妻如同亲人好友一般。这番恩情,我夫妻二人一直铭记在心,感激不尽,心想日后定要好生报答众位乡友,却苦无报答之门,心中很是愧疚……”说着又向众人施了一礼。众宾客一齐还礼,皆说不敢,又说他夫妇二人为岛上做了许多大好事,是他们的大恩人、大贵人。乡民之中有不少受过李、关二人惠助之人,这时更七嘴八舌地当众宣扬起来,声音此起彼伏,喧闹许久方歇。

    关月荷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接着道:“今日借着小儿百岁生辰,请来各位乡亲好友相聚,也算得是咱们镇上难得的盛事。小女子不才,曾习得几首曲子,便当着众乡友之前弹奏一曲,给大家助助酒兴,献丑之处,还请乡友莫要见笑。”

    李夫人能奏仙乐一说,在岛上流传日久,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岛上之人素爱歌舞音乐,自是好奇已久,早想看个究竟,不想今日竟得亲眼目睹,霎时间欢声雷动,雀跃不已。

    李九州却颇感讶异。他知妻子虽琴艺超绝,却素来不喜在众人之前施展,而自二人迁入岛上以来,更是绝无仅有,不禁觉得妻子今日言行有乖平常,心下暗暗纳闷。转念又想,今日是爱子百日诞辰,妻子心中自然高兴得很,一时兴起,要弹奏一曲,那也是人之常情,也就不再多想。

    早有人搬来桌椅,关月荷将古琴轻轻放在桌上,端坐椅上。四下突地一片寂然。众人翘首以盼,瞪大眼睛望着关月荷,只见她十根纤指轻轻按上琴弦,轻拢慢捻,琴音悠然而起,如春风拂面,如美酒入喉,不由听得心旷神怡,神游物外。

    众人初时见她捧出一块形制古怪的漆黑木头,不识其物,不免大感奇怪,待听她说要弹奏一曲,方知她手中之物是件乐器,却实难相信她如何能在这块漆黑木头上奏出曲子。待见她十指连动,在七根弦上轻轻拨弄,琴音乍起,果真美妙有如天籁,不禁大为钦仰。皆想李夫人果真是神仙下凡,否则如何能教这块奇怪黑木奏出这般动听的曲子?

    李九州一瞥之间,见杨凡母子也如众人一般听得如痴如醉,再观杨母神情平静,似已不若先前那般痛苦,心念一动,立时明白妻子弹琴之意,非在助兴,而在医治杨母之病。